我被压身在床上。
上侧是父亲的友人,自小便陪我玩耍的伯伯。
这不对,这很不对。
这人年纪又不大,为何叫伯伯而不是大兄弟?
而且自小陪我玩就能乱爬过来糟蹋我干净的床铺吗?
便是长得不错也腌臢得很。
但此时没人告诉我这些。
满身的酒味,弥漫在绣床帷幔之内。头顶极朴素的白帐子,用院里几根还算匀称的紫竹挑着。我这几年也算认识了一些小姑娘,往人家家里也去蹭过几顿饭。私以为身为闺房的绣床,这绣床实在是朴素得不负责任,闺字何在,绣字何在啊。
这时酒气弥漫,实在是离传说中雅致清新的闺房益发远了。
这酒气,如当时在市井内闻到的一般,那时身上的伯伯常陪我游走耍乐,我蹭得许多吃食,亦听了不少说书先生的故事。
说书先生向来口若悬河,扇子一开,醒目一拍,许多花前月下并金戈铁马就哗啦啦皆到了耳畔。我听说,我出生不久,南郡叛离,天蛮八年,自立为国。自此便是永无止息的战争。
某日茶肆之中,说书先生说起当今天下,竟是避锋芒而谈风月。说那南郡的主将少年挂帅,听闻有倾城之貌,皓齿朱唇,本是温柔男子,却戾气颇盛,麾下凡有好男色的军士,一概掩杀。
后朝廷之中,有一青年拜相的才俊,身赴前线与那少年将军谈判。
两相际会,竟是被那少年将军扣留军中,一时不知生死。
半月之后,有军士听闻帅帐之中有呢喃之声,持续几日不息。此后,那半月不见的青年相国,竟毫发未损、衣衫簇新地被放归。
当时不单朝廷中人,连那南**士也不知发生何事,一时议论纷纷,焦点不过是争论相国是否已降。还不等好事者开盘押注,便发生另一桩离奇事,将这朝野难得的一赌堵死胎中。
话说,未几日,两军对垒,那相国兀然出现在两军阵前,对着那少年将军,也无什么慷慨激昂的陈词,只是横刀一刎。
一时荒荒沙场,竟是凄风苦雨。风云变色,巍峨朝廷,自此少一撑天栋梁。
众人此时方看清,那才俊相国,果如传闻中一般俊逸挺秀,可惜,慢眼星转终紧闭,差眉月弯不复生。不知心疼煞多少闺秀碧玉。
那相国颓然顿地,众人惊愕之时,忽地一骑突出,铿然金声,却是那少年将军挺剑杀出。朝廷军队猝不及防,竟是让那一骑仗剑,于万军之前,黄沙之上,夺了那相国身躯去。
且不论这一骑过万军伤了朝廷军士颜面,但只论那相国遗骸,又怎能落入敌手。是以,那一日,朝廷军士悲愤异常,杀得天昏地暗,直把南**队杀退两百余里,赶入一处山谷,那山谷却埋伏有南国援兵,南军入谷,据着谷口又是僵持之势。
入夜,幽幽空谷,浩浩明月。沙场之上,有笛声徘徊在那夜色里,凄婉悲切,将南北两方的军士皆吹得虎目通红。说书先生说至此处时,那茶肆静默之中似也有落梅花一般的笛声,笛声关月,芙蓉未折,真是横笛和愁听,徒起塞云生。
第二日,南郡出人意料地撤兵了。
南国所在稻粮富庶,向来是天下根本。古来有“天下无南郡不能以足用,南郡无天下自可以为国”之说。朝廷伤其税源,受创太重,故而此后几年,终究无法平叛。而南**士初起,兵力稍弱,是以形成如今南北对峙的形势。
身上这个大兄弟,哦、伯就伯吧,当时对我说,那少年将军姓弋名丹,那相国,人称子染相国。他们都是有情人。
他说那些故事的时候,脸上有恍如隔世的神情,我看不清,亦看不懂,只静静听他长叹。
譬如他刚才,亦是一脸恍如隔世的忧伤神色,带着一身醉意倒在正要就寝的我身上。
我想了想,他最近似乎没有什么情债缠身,不知这醉酒是哪里学来的坏毛病。虽然依着这儿的说法,大晚上的倒在我这朴素的床上不是十分合适,但醉了的人大抵不管那些。
我动了动身,听得耳畔颈窝里他一声低吟,似是酒上头后十分不舒服。
我轻声唤他,想叫他起身让我好去替他倒个水泡壶茶敬个孝心什么的,却见他似乎酒醒,在床上一撑手便从我身上起来。俯身看着我,那眼眸迷离间有如水光波动,映着帐外的烛火跳跃得生机勃勃。
“凝之……愿意没有名分,陪侍床笫之间……”他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句,酒气从口中逸出,十分不好闻。
我还没明白过来,就见他俯身下来,右手轻抚,熟门熟路替我宽衣解带起来。
也不知道他哪里练来的熟门熟路。我是头回见。
我向来没有不穿中衣睡觉的习惯,此刻春寒料峭,可莫要着了凉,我只好急唤他。还不待我怎地出声,他的唇竟贴了上来,将我的唤声打断。我一时愣住,睁眼却对不上焦距,仿佛见到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在那酡红的脸上投下浓密的倒影,映着帷幔内若隐若现的烛光。
无措得很。
你知道酒很臭吗?
我能不能打你,明儿不认账。
我伸手推开他,触及他衣物,隔了一层还觉得烫手。不知向来滴酒不沾的他喝了多少,莫不是今日城里有酒肆开张优惠酬宾?
唇上的唇,倒是软软的,细腻如蜻蜓点水,轻巧啮啄。可惜酒这东西,喝的时候香气四溢,馥郁得很,经人体内一入一出,却变了气味。我正想着要不要将他那口鼻捏住,他却似通了心意一番,将唇从我唇上移开了。只是唇角鼻尖地落个不停,一路蹭着向下,却是伸出舌尖。
我觉得痒,刚想笑出声来,一开口却听见一声从未有过的动静不知是从我口还是从鼻逸出。
此时我颇有一种平日与到我家屋顶上的小黑猫对话的感觉,虽则喵喵做声唤它,但自己并不懂猫语的句词,也不知对方听到的是什么含义。此刻我发一个怪声,似乎听在凝之伯伯耳中,恰好合了某种方言里头的字词,看他动作,却偏偏与我原本想表达的含义大相径庭。他似得到了什么指令,原本犹豫的动作竟然坚定起来。
竟然还敢露出齿来咬我衣带。结带挣断,我被衣带一勒,不免生疼,吃痛出声。他正咬着那带子往帷幔外甩,听到声音转头看我,目光触及我日益张开的好皮相,微闭了闭。
果然我说我长得不错吧。
闪耀多少人眼睛,少不了这一双的。
他再睁开眼睛时,我听得他低哑沉醉的声音喃喃响起,“凝之苦等十余年……当初,不曾好好服侍,如今……愿得一夜……”
说话间,他扯过绣床内侧一条薄被。我平日倒不知那薄被原来这般沉重,只一压,我便觉得身上这连人带被越发沉了一沉。
这被子倒是新晒过的,熏臭了,明天定要他再替我换个新的来。
思量间我竟不知为何轻轻颤栗起来,箍他得紧。一声压抑声响逸出,却辨不出是他的是我的。
“夫人……夫人……”我正惊恐这是什么情况,身上这个家伙的气息声响渐大,唤得急促。
我思来想去,这府里也就我与他二人。从来我只听过他唤我娘亲锦夫人,听他唤得急,忙拉住他手哑声问道:“凝之伯伯,我不是夫人,你是要找我娘麽?”
良久,静默。身上人的气息似乎为这句话一滞,我几乎以为他要憋晕过去。而后我只觉身上突然一阵凉意,原来是他坐起身,带起身上的薄被。帷幔轻动,有夜风缓缓而入,身上不由渗渗起了一阵疙瘩。一时之间,我竟是在这春寒料峭夜凉如水里等着伤风了。
我抬手意欲去拉那被子遮一遮,没想到这伸手的动作竟是深深惊着他,只见他脸上阵红阵白仓惶失措。目光略一低,触及我还在寒风中瑟瑟的小身板,竟是满脸愧恨地慌乱一侧身,跌下床去。
“锦、锦僷……我……”
还好还好,薄被虽薄,到底尚温。我扯过半边被子来,将自己裹个严实,又伸出手来搀他,“凝之伯伯,你着急找我娘麽?可她现下并不住在若水城呀。”自从我被托付给他照顾后,他就将我带出京城,住在这若水城中。这城中早有家产,我最爱这府里的一树桃花,并几处紫竹。会写字后题了个“桃紫苑”挂在门口,凝之伯伯曾称“桃紫”不若“桃梓”有故里之义。我没懂那故里之说,后来懒惰,那俗气的匾额一悬近十年,不了了之。
“锦僷,你先睡……我,我明晨定对你有个交代。”只见他拾起地上衣物,似乎极为沉痛地说了句交代,便转头奔出房去。
夜风颇凉,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片片粉若桃花的颜色,一时觉得莫名。虽则着凉不是小事,但他明日既有交代,我便等着姜汤饴糖种种便好。只好灭了灯,整理了被角倒头睡去。
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君子窃香十年不晚。
参照第二章……凝之啊,你很刑。
且来怀想一下弋丹与子染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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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 出来混也不是一定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