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帝都已经是半月后的晚上,子皓不顾念初心反对,执意先送念初心回漱玉宫。
子洛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带着秦枫黯然离去。
马车站定,早已经有人揭开马车的帘子摆好了脚踏,高大英俊的太子站在马车之外,伸出手来等着扶他的太子妃下车。
念初心忽略他的眼神,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子皓将伸出的手改为搀扶,扶上念初心的手臂,不容她反抗,拉着她进了漱玉宫。
几个丫头婆子正围在廊下悄悄议论着什么,看见太子和太子妃进门,全都闭紧嘴巴跪了下去。
子皓在院内站定,看了看身边不远处的白月光道:“太子妃身体刚刚才好,白御医就暂时先住在漱玉宫内吧,等太子妃身体完全康复了,再另外安置。”
“是。”白月光在身后施了一礼,抬起头来望着漱玉宫的主殿。
“那就先住在西暖阁吧,那边还有一间屋空着。”子皓说着,转过脸来征询念初心的意见。
念初心只是点了点头,却一直注视着白月光的脸。
她分明看得出此时白月光的眼睛似是十分飘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那眼神竟然完全不像白月光自己的眼神。
“是。”白月光轻轻应了一声,径自转身向着西暖阁的方向走去,彷佛对这里极为熟悉。
是她的错觉嘛?念初心目注白月光离去,心头却是一颤。
方才在眼前的这个白发女子,那感觉分明就不是白月光。
“……今以吾族仅存之灵力,抽取吾两魂四魄,合吾之血练成血魂珠,藏于镇魂塔下。他日若有有缘之女体得此信,且能通过吾之考验,答应吾之要求替吾复仇者,吾将以血魂珠相赠,以期吾之血脉能够传承。”
古老羊皮卷上的文字立即跃入脑海,念初心顿时手脚冰凉。
“没事吧?”子皓感觉到了念初心的异样,看了她一眼。
念初心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看她没事,子皓便回过头来,拉下脸望向地上跪着的几个婆子:“你们刚才在议论太子妃什么?”
“回太子殿下,奴婢,奴婢……”几个丫头慌张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子皓一声厉喝,吓得那些婆子丫头浑身一个哆嗦。
“回太子殿下,”一个年龄大些的婆子低下头去:“太子府内刘良娣数日前不慎失足摔倒,当夜流产,是一个已成型的男胎……”
那婆子话还未说完,子皓已经旋风般冲了出去。
说话的婆子立刻没了声音。
念初心心头一惊,冷冷地看向跪下的婆子:“继续说。”
“当日给刘主子诊治的是御医院的肖御医,可是刘主子服下肖御医开出的安胎药后当夜就流产了,宫中的人都传言……传言说是太子妃买通肖御医,给刘主子的安胎药换成了堕胎药而导致刘主子流产,那肖御医已经畏罪自杀了……”
漱玉宫来的丫头婆子大都是从太子府直接拨过来的,想必她们的话自不会假。
念初心只觉得忽地一阵眩晕。
“公主……”身侧的小环立刻扶住了她。
念初心定了定神,顾不得身体疲惫,转身出了漱玉宫。
“刘主子已经怀孕,太子又向来宠爱刘主子,太子妃自然容不下刘主子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太子妃去沃玛祭天,又入沃玛森林朝圣,怎么可能会买通肖御医呢?”
“那可就难说了,说不定早就安排好了的呢……”
“没想到太子妃看着挺面善的,心肠竟然这么狠毒……”
“就是,还装模作样去沃玛森林朝圣……”
…………
身后传来丫头婆子们一声声的议论,声音虽是不高,却句句如针刺般扎进念初心的心。
念初心没有回头,从侍卫手里抢过一匹马来,翻身跳上马背,调转马头向着太子东宫急奔而去。
身后还没来得急反应的侍卫立刻跟紧跑了过去。
“闭嘴,太子和太子妃的事,是你们这些下人们议论的么?还不赶紧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喝退了丫头婆子,安德海站在漱玉宫门口,看着暗夜里马上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叹息。
那刚刚步入西暖阁的白发女子静静地立在黑暗里,注视着方才这一幕,冷漠的脸上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越发显得整个人妖异恐怖如同幽鬼。
※ ※ ※ ※
念初心冲进东宫,满屋子丫头婆子看着冲进来的人,一个个都用愤怒而鄙夷的神情看着念初心,却又不敢说话,不管念初心怎么问话都不答话,只是不甘心地盯着念初心。
“我再问一句,刘菁在哪里?”念初心的语气加重,冷冷地扫视着一众丫头婆子。
诸多丫头婆子都被她的气势镇住,一个个低下头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小丫头微微抬手指了指侧门。
念初心冷着脸从众人眼前行过,顺着她指的方向穿过长廊,还未进房间,就听到房内传来刘菁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
“我可怜的孩子,他又得罪了谁,又犯了什么错?……”
那一声声绝望的哭诉,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心中疼痛。
念初心在房间门口站住,伸手,却迟疑着。
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
念初心咬咬牙,纤手撩开帘子,站在房间门口。
刘菁躺在床上,伏在子皓怀里痛哭失声。
她的两眼深陷,眼窝发青,整个脸色泛着不健康的黄色。
几月未见,原本体态丰盈的她竟然枯瘦如柴。
念初心怔怔地看着刘菁,眼里尽是悲悯,一抹同情和怜悯油然而生。
深宫中的女子难道历来都是这么苦命的么?
随即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自己。
等待着她自己的,又将会是什么命运?
刘菁一看见念初心进来,立刻推开子皓从床上跳下来,向念初心扑了过来。
“你,你这个心肠狠毒的女人,你还敢来见我,你还我的儿子来,你还我的儿子来……”
念初心木然地站在门口不动,任刘菁在自己身上撕打。
“你以为你是太子妃,就可以随意决定我儿子的生死么,你这个心如毒蝎的女人,你凭什么做太子妃,你凭什么母仪天下……”
“菁菁,不要这样!”子皓伸手抓住刘菁的手。
“你……你竟然护着她?”刘菁不可置信地看着子皓,双目泫然:“这个女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你的儿子,那是你即将出世的儿子啊!你,你竟然还护着她?我们的儿子他又犯了什么错?他招惹了谁?他就这样没了,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下的手,你竟然还护着她,护着这个心如毒蛇的女人,害死了我们儿子的贱女人……就算我没有名分,可我也是你的女人,儿子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
巨大的痛苦让刘菁语无伦次。
“菁菁……”子皓痛苦地将刘菁拉进自己怀里,却被刘菁用力推开:“说什么天荒地老,说什么永不变心,原来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你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不顾,到这个时候,你却护着这个从沧月来的女人……”
刘菁绝望的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浑身颤抖着一步一步向后倒退去。
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单薄身体上,大片的红色从两腿间润开。
“你流血了,快去叫御医来……”
念初心话还没说完,刘菁已经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不,不要,你已经害死我的儿子,还要来害死我吗,我不要御医,不要……”
子皓大步上前,将挣扎着的刘菁抱到床上,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从地毯一直染到床上。
“不,我不喝,我不喝……”
被按压在床上的刘菁依然在奋力挣扎着,却被子皓和众人按定,强迫着喝下黑色的苦味药汁。
诊治完毕,喝过安定剂的刘菁沉沉睡去,子皓颤抖的双手给刘菁拉好被子,询问跪在地上的陈御医:“她到底怎样?”
“回太子殿下,刘良娣……刘良娣流产之后没有及时救治,产后阴虚失血过多,有血崩之相,恐怕以后,已经再无法……”
陈太医断断续续再不敢说下去。
“为什么不及时救治?”子皓一声怒吼打断了地上陈御医的话。
听到太子的怒吼,跪在地上的御医吓得冷汗迅速冒了出来。
“回……太子殿下,当日刘主子喝了肖御医开的安胎药,当夜就流血见红,胎儿流产,主子再不肯喝任何药汁……”
刘菁贴身的丫鬟小蛮颤抖着说出了原委。
子皓双目赤红,像头发怒的狮子,猛然间起身掐住念初心的脖子,眼里杀气尽露。
“为什么?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容不下我的孩子?”
念初心靠在门边,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为什么?”
“我自问心无愧,没必要向你做任何解释!”
陈御医跪在地上,惊惧得不敢抬头。
子皓手中加重了力道,念初心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
“太子殿下!”一个侍卫急匆匆跑了进来,掩手悄悄在子皓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听到侍卫的话之后,子皓从震怒中回过神来,慢慢松开了双手,冷冷哼了一声甩手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