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楼下你和我 第25章 大叔

现在是下午，夕阳从绿色窗帘照射进来，给沙发打上橙色的光。

拉开窗帘，可以看到窗户楼下聚在一起聊天的人群。

“存不下钱啊，有点钱都吃肚子里了。”丁翻翻躺在黄士升的诊所沙发上，发着呆。

一旁的三人围着一张桌子，打着麻将。

“碰。”王明清说，摊开了自己的牌。

吴辉大呼一声。

他打牌，怎么都打不过这两个人。

“休息一天是不错哈，要不要去买点菜。”黄士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时，有人来到诊所。

“黄，你怎么又把衣服晾在电线上啊。”那人一进来，就指了指窗外。

黄士升诊所没有阳台，也就没有晾衣服的地方，于是总不听人劝告，偷偷把衣服挂在电线上。

丁翻翻耳朵动了动，总算有人敢说这乱挂衣服的大叔了。

她直起身子，发现来人是西装男——之前去找潘香的那个。

黄士升和王明清都认识他，丁翻翻于是小声问吴辉：“你认识这个人吗？”

吴辉摇摇头。

“宁海，好久没见面了啊。有几年了喔?三年了吧。”黄士升递给宁海一支烟。宁海摆摆手。

黄士升愣住，“戒烟了?”

丁海笑着说：“早戒了。”

黄士升把烟放回烟盒，揽着他的肩膀，要他坐到椅子上说话。

王明清说难得大家聚一起，他下去买点卤肉上来吃。

临出门，他回头问丁翻翻和吴辉：“你们俩有啥想吃的不?”

“还想吃猪耳片。”丁翻翻举手，突然就想吃凉拌菜了。

“我也是。”吴辉附议。

王明清答应着，出门了。

吴辉环顾四周：“这是，要一起吃饭?”

宁海回过头来，看向两人。

丁翻翻也看着宁海，这人给她的印象一直很矛盾。每次遇见他，他都西装革履，给人正式又懂礼貌的印象。但他的气质，又让人觉得不是这身衣服能掩盖住的，那种气质怎么说呢，就像是混社会的人——

“是的，我以前确实混过。”

饭桌上，大家一齐举杯，宁海说了这么一句。

“不过出来之后，也就变样了。”宁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王明清也跟着饮尽。黄士升给他杯子重又倒满。

丁翻翻和吴辉坐在这三个大叔对面，感觉像是和他们隔了一层壁。壁那边，是丁翻翻和吴辉未曾经历过的时光，当时的神鸟楼，是什么样的呢——

“当时潘香住这里，我老找她。我跟着大哥在这条街混，晚上不想回家，就赖在潘香家里。虽然一般吃完晚饭我就被赶出去了，于是就遇到了黄大哥和王大哥，两人就这样收留了我。”

黄士升幽幽地看他一眼，“我可没说要收留你，是你自己打开门。第二天一早我看到有个小伙子躺我沙发上，面无血色，吓死我了。”

“黄大哥，那也是——你不锁门啊。”宁海碰了碰黄士升的酒杯。

“我那是为了照顾病人，万一有人半夜牙痛得紧，我不得救一下急。”

丁翻翻看了看自己经常躺的沙发，又看了看宁海。

“放心，那沙发已经换新了。不是当年那个。”王明清冲丁翻翻说。

“确实，都好多年过去了。我都，好几年没见过潘香了。”

丁翻翻看他一眼。

“哎，我后悔，我当时。年轻时候犯的错，一辈子也弥补不了。”宁海断断续续地说，陷入了情绪里。

“哎呀，你们现在不还是做朋友吗，蛮好的蛮好的。”

潘香和宁海是青梅竹马。在几年前，或者在她搬来神鸟楼之前，好早好早，她就喜欢上宁海了。

宁海年轻时候很混，跟着人混社会。因为他觉得这样很酷。而潘香就不那么酷，她读书，她认真工作，她会劝他不要打架，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

所以他总觉得自己不喜欢潘香。或者说，潘香永远是长不大的，听大人话，听社会话的小女孩。

后来发现没长大的是他，老**他顶罪，他牙一咬，谁都没通知，就这样进去了。

一去好几年。

只有潘香来看他。

可是等他出来，连潘香也不在了。他去敲神鸟楼熟悉的那扇门，可来人却不是他记忆中的潘香了。

潘香变得很酷，她赚了钱，她有自己的积蓄，她有领导力，她有很多朋友，很多人喜欢她。

他在牢里那几年，他的父母都有潘香在照顾。他想着就这样好了，就和潘香结婚吧。

可是潘香说她不结婚。

你是不想和我结婚，还是不结婚?他问。

潘香说，都是。

“潘香就是那样，不过她过得很好。你放下心，我们还是喜欢你。”黄士升拍拍他的背。

丁翻翻和吴辉还沉浸在这段故事里。

原来西装革履的大人，也有那样混不吝的过往啊。

“你们怎么不说话啊?”王明清注意到丁翻翻和吴辉的沉默。

你们大人说话，我们小孩哪敢插嘴——哦不，已经不是小孩了。

“那，那宁海哥，你现在觉得什么才是酷呢？”丁翻翻憋出一句话。

“酷?”宁海手上拿着酒杯，眼神飘向远方，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在思考。

“我们这代人都经历过那段时期，大家都喜欢伙起来，打群架，也没有别的可消遣的玩意。现在娱乐方式多了，精力分散，大家都安分了不少。”王明清说。

“我听我爸说过。”吴辉接嘴，“哪个地区是哪个大哥掌管的，出事了要看他面子。”

“那宁海哥，你当年那个大哥现在过的怎么样啊？”丁翻翻好奇地问。

她一直好奇，那种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老了会善终吗?

“他啊，记得他腿被人家打断了，后来去了铁路当工人，好像没人要残疾人……不过现在也还活着，只是坐在轮椅上。”

“哦……看来过得不是很好啊。”

“别去混，当年混的有几个过得好的。”黄士升说。

“当年死的人也不少吧。打死的，被人家寻仇，连同父母一起杀的。”王明清说。

丁翻翻和吴辉面面相觑。

“你们说这些事怎么都轻描淡写的。”丁翻翻问。

“嗨呀。”三个大叔一齐叹道，“当年这些事太寻常了。不只是你，你附近的同学啊，亲戚啊，都会听到这些。”

“那这些人老了都会后悔吗？”丁翻翻问。

“不知道。分人。”黄士升把花生米推到饭桌中间，“有的人，后面想要养家，过安定的生活，就会后悔吧。”

王明清夹了花生米吃：“也有些会一辈子混下去。”

丁翻翻沉默了一会，瞄着三人，问：“那黄大哥，王大哥，你们也混过社会吗?”

这话一出，三人一齐笑了。

“我不混，我都是挨打的那波。”黄士升说。

“那王大哥，是不是都没人敢惹你啊。毕竟你拳头——很硬啊。”丁翻翻双手握拳，捶了捶胸口。

“确实是没人惹我。”王明清承认。黄士升和宁海看他这样，都指着他笑。不理会他们的嘲笑，王明清不紧不慢地补充：“我干正经活，做正经人，做事坦荡荡，当然没人惹我。”

丁翻翻挑眉，表示不信。

“真的啊，我当年就算是在地下竞技场的时候，也是正规的，拿了号码牌的。”王明清抱拳。

“地下?”

这一听就不像很正规。

“哎呀，那时候法律不像现在这么完善，暗地里的东西很多。但大家也都想着吃饱饭而已嘛。”

“那时候饭都吃不起，那还管得着真的假的喔。”

“就是。但那个时候不还讲义气嘛，做人要真实，要有侠义心肠。”

“确实。那个时候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大家都穷，互相帮助。”

丁翻翻不同意，“不一定吧。不管什么年代都有勾心斗角的人，也有单纯的人。”

“单纯的人，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不好过。会被老虎吃了的。所以我想说——”宁海没说完，被黄士升打断。

“做人不能太单纯，意思不是让你去坑蒙拐骗。是说不能太信任别人，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但是单纯，还有天真，这里面好的东西，你要保留在心里。”黄士升语重心长地说。

王明清摇摇头，“又开始了。”

“咋了？”黄士升看他。

“又开始说教了。人现在的小孩都说，最讨厌大叔说教。”王明清看向丁翻翻和吴辉，“你们说是不是。”

丁翻翻点点头，王明清大笑，黄士升无奈地摇头。

“你们年轻人，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我们是老经验，旧经验，只能参考，不能全听。”

丁翻翻皱起鼻子，以前也没发觉自己和他们年龄差这么大啊。

楼下传来摩托声，丁翻翻放下碗，往窗外看。

“要走啦——?”黄士升注意到。

“嗯。”丁翻翻起身，准备去拿沙发上的包。

“还有这么多菜没吃呢。”王明清叫着。丁翻翻看着一桌子的卤肉，凉拌菜，难得这么丰盛，可是自己要走了。

“去哪里?”宁海问。

吴辉摊摊手：“跟她朋友出去。”

“哦哦哦，严我斯是吧。那等她出去吧。”王明清反应过来，朝她摆摆手。

“在外面骑车小心点，注意安全啊。”黄士升嘱咐。

“又不是我骑车。”丁翻翻背上挎包。

“那不也是你坐车吗，叫他别开太快。”黄士升冲她挥挥手，转过身继续吃。

“知道了。”丁翻翻退出去，关上门。

“谁啊？”宁海问。

“她男朋友。”黄士升说。

“不是吧。”吴辉说，“我看他们不就只是一起玩的朋友啊。”

“之前不还有个外国人吗？”王明清问，“我记得叫什么卢……斯。”

“那才是人家丁翻翻的男朋友。”吴辉说，“不过现在好像分了。”

“年轻人都这样。先多找几个谈谈，不行就换下一个。”黄士升举杯。

大家碰杯。

杯子放下，大家发现彼此都是失去了感情的人。

吴辉，从没谈过女朋友。

黄士升，独自一人在异地。

王明清，离婚人士。

宁海，辜负初恋最后无可挽回。

宁海看向窗户，听着摩托引擎声启动，自己已经有点醉意，忍不住说：“这姑娘，可一定要成功啊。”

“你就别操心了。”

“年轻人的事咱们少管。”

“不说了，吃菜吃菜。”

此时，吴辉觉得自己被擅自列入了中年大叔的行列，没说什么，埋头吃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