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在出事的那夜,就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乔天息在房内,还是有人不间断地送来吃食,她独自望着窗外过了三四个白天黑夜,直到她听到房间一角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边!”
乔天息慢慢站起,走向声音来源,梳妆台前的一扇小窗,她看见了锦簇的脸。
“锦簇,你没事吧?”乔天息低声问道。
锦簇警惕地看着周围,悄声道:“没事,大家注意不到我,你呢?”
“我没事,你知道宁千帆的情况吗?”乔天息紧接着问道。
“他今天醒了,”锦簇低声道,神情凝重,“不过……”
锦簇欲言又止,但是因为时间仓促,她只好将那件事告诉了乔天息:“有人在荷塘捞出了尸体,这件事,在府中闹开了。”
乔天息的手攥紧,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掩盖不住,当时扔尸体的时候,她就没想过隐瞒这件事太久。
“你不要有什么行动,”乔天息立刻回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锦簇,去找找小乔。”乔天息又加了一句,努力做出轻松的神情。
“现在了,我还找什么猫?”锦簇表情僵硬,骂道,“我去自首。”
“你觉得多一个人受罪会更好吗?”乔天息的语气难得这么凌厉。
“锦簇,拿出你之前的样子来,别像现在这么窝囊,别管我。”乔天息冷冷道。
锦簇狠狠瞪着她,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最终她轻轻点点头,注意着外面的人,走开了。
宁千帆醒了……乔天息突然笑了,可是转而,笑容便凝固了,他醒了,他是不是,很快就能恢复起来上战场了?
宁千帆现在在想什么,又被信任的人背叛了,他是不是特别难过?
等待了一整天,天又黑了。
宁千帆为什么还不来找她?他是打算再也不见她了吗?
乔天息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闷,那种血脉喷张的感觉,她立刻拿起空空的夜壶,往里面呕了一口血。
浑身像是有人在用锯子锯一样,骨头、肌肉、筋脉,瞬间开始痛起来,乔天息从未承受过这样的痛感。
“报应来得这么快……”乔天息几乎瘫倒在地,浑身蜷缩起来,却没有一点能减轻疼痛的迹象。
“好痛……”乔天息低声呢喃道,她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臂,不知道那痛从哪儿生起,又到什么时候结束。
她浑身冒起冷汗,每一步动作都巨痛无比,几乎不能动弹。
“宁千帆……”乔天息突然感觉很委屈,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她流着泪,呼唤着他的名字。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乔天息疼了一整晚,浑身难受,白天的时候,没有什么症状,只是昨夜之后,她浑身还是隐隐发疼。
乔天息走向那扇最大的窗,扒在窗口,盯着窗外,下人停停走走,她始终没有看到宁千帆。
“应该还不能下床……”乔天息自言自语道。
丫鬟送来早餐后,又将门关住,乔天息扭过头,看向随意扔到桌子上的食盒,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看见梅姣儿的身影,乔天息缓缓放下扒在窗口的手,走到桌前,想打开食盒吃几口,怕过会儿就被梅姣儿打翻了。
果然没喝几口粥,梅姣儿就闯了进来。
“你还吃得下去。”梅姣儿没有冲动,反而淡淡地讽刺了一句。
乔天息放心地再喝了些,没有回答。梅姣儿走到她面前,坐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乔天息抬眼:“你看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死。”梅姣儿徐徐说出这句话,语气温和,让人觉得她好像在嘘寒问暖。
“我什么时候死,岂是你能猜到的。”乔天息放下勺子,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回答。
“我知道。”梅姣儿凑近她面前,狡黠地一笑。
乔天息盯着她,嘴巴里嚼着米粒,她突然释怀地一笑:“原来真的是你。”
“是我,”梅姣儿点点头,微微笑着,人畜无害的样子,“我下的,静夜思。”
“那你可以放心了,不出三个月,我就能死,”乔天息也微微笑着,看着梅姣儿的脸,“到时候,你努努力,说不定宁千帆能多看你几眼。”
梅姣儿的脸色逐渐变得狠戾,她妆容精致的脸上,眉心微蹙,乔天息看着她心想,她可真是个美人。
“你不会以为,这几个月,将军会让你好过吧?”梅姣儿平稳了情绪,继续说出刺激的话。
“我没想过,”乔天息歪了歪头,注视着自己手上深黑的经脉,她突然抬起头,“他好点了吗?”
“乔天息,我真是看不懂你,”梅姣儿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将军就算是……”梅姣儿的双眼震颤,她站起身来,立刻跑到乔天息身后。
“夫君,你如何起身了?”梅姣儿的声音,从乔天息身后传来。
乔天息浑身一僵,整个人定在那里,她不敢扭头,她怕看到宁千帆的眼神。
宁千帆扶着下人,里衣外只裹了一件薄衣,他嘴唇泛白,神情冷峻,注视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出去。”宁千帆低低地命令道。
听到宁千帆的声音,沙哑,没有什么力量,乔天息的心突然疼起来。
“夫君,你身体还没好……”梅姣儿担忧道。
“都出去。”宁千帆推开了自己扶着的小厮,再说了一遍,带着威慑。
梅姣儿看了乔天息一眼,只好带着人都走了出去。
许久的沉默,乔天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有哭的冲动,可真的当宁千帆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的眼圈还是没忍住立刻变得通红。
“你来啦。”乔天息扯出笑容。
“你杀了宋一泰。”宁千帆几乎在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乔天息一愣,宁千帆的眼神凌厉地盯着她,毫无温情。
“对。”乔天息收起笑容,回答道。
“他的尸体在荷塘里,泡得,不像他了。”宁千帆依然注视着乔天息的眼睛,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乔天息咬着牙,没有回答。
“你做这些事,就是为了,保护你的西渠吗?”宁千帆又问,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因为我一人,对西渠,威胁那么大吗?”
“你说的都对。”乔天息努力保持神情的冷淡,倔强地盯向宁千帆。
“那你可以如愿了,”宁千帆突然露出了笑容,乔天息却能看出其中的苦涩,“你刺的这一刀够狠,够我,休息大半年的。”
“这大半年,西渠最好用尽全力跨过越犀,”宁千帆徐徐说出,神情认真,他看着乔天息的脸,试图看出她的情绪,“否则待我重新上战场,定会灭了西渠。”
乔天息的眼神颤动,她的不安情绪,即便她尽力隐藏,还是被宁千帆尽收眼底。
“你不应该担心西渠,应该担心你自己。”宁千帆垂眼,看向她脖子上的伤口,那是宋一泰的剑,造成的伤疤,之前他问,乔天息说是她自己弄伤,而他居然轻易信了。
“宁千帆。”乔天息终于开了口,她掐着自己的腿,忍住眼泪,可是开了口,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天息,”宁千帆唤着她的名字,语气冰冷,“你成功了。”
“你成功获得了我所有的信任,又成功地摧毁,”宁千帆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低哑,“成功地,铲除了我身边最信任的人,让我无依无靠。”
“我本意没有想杀宋一泰。”乔天息苍白地辩解了一句,说完她就觉得很多余。
宁千帆突然咳嗽了两声,乔天息立刻看向他,眼中带着紧张。
宁千帆笑了一下,站起身,慢慢走向门口,乔天息就这么注视着他,直到他走出门,门又被紧锁上。
傍晚,乔天息被两个人押到了内院最深处的一间屋子,旁边紧挨着一片小湖,她来不及看全,就被扔进了屋内,被里面的灰尘呛着咳了好几声。
这间屋子里,似乎是刚放的家具,原本大概是一个小仓库。
一张窄小的床,一副桌椅,其他的,似乎都没来得及准备,乔天息也没有见到,她视若珍宝的夜明珠。
她看向这间屋子唯一的小窗,位置很高,很窄小,户外的光线几乎进不来,
乔天息一向不喜欢黑暗,她找了找烛火,却只能找到一支用过的红蜡,还找不到点火的东西。
乔天息的心里突然极度焦虑起来,阴暗的环境下,她终于不能保持她伪装的平稳,她急促地呼吸着,缩成一团,坐到这扇高窗投射到角落的光源下。
望着一整间屋子,封闭、阴暗,厚厚的泥墙,牢固的屋门,乔天息抱起头,忍住哭意,她有点害怕夜晚到来,静夜思的那种疼痛,让她一向很能忍疼的人都留下了阴影,
她敲了敲厚实的墙壁,一种被困住的实感冲进了她的心里。
宁千帆是要将她关到死吗?
坐在地上,乔天息的脑中不停着想着所有的事,她想到了宁千帆不可置信的眼神,想到了宋一泰狰狞的死状,想到突然离开的小乔,不知如何的锦簇。
她想到了高丹臣,想到了霍砺,想到西渠王,甚至想到了那个致她于死地的善子。
西渠,她的西渠。她能做的,都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