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有三 第9章 关于神的故事

在商业街的摩天大楼楼顶，有一个身影逆光而立。

她像是一只俯视大地寻找猎物的鹰，墨镜后面她那双几乎不眨的眼睛坚定、冷酷。高处的狂风吹动她的黑发和蓝白格子衬衫的衣角，她慢慢抬起左手，右手腕雕刻着鹰的花纹的银环反射刺眼的光后，一把长刀突然出现在她手里。长刀的刀柄是和之前手镯的花纹一样的鹰头，刀身则是略带弯曲的、和她的上臂一般宽的弯刀片。

现在即将到达正午，太阳炽烈，她的刀却散发午夜月亮般森冷的银光。刀柄上鹰头的眼睛好像是活的，它似乎盯住了猎物，散发凶恶的寒意。

她的眼球慢慢游移，扫描着极远的地面，每一个蚂蚁大小的人影都不会错过。

她的眼睛忽然锁定了某处，她侧了侧刀身，开刃的那一面一点光芒游移闪烁。她突然从楼顶跳了下来，如同俯冲的猛禽一样破风而下。

刀刃在高速中发出刺耳的尖锐嗡鸣，被盯住的那个人猛然抬头看见了她。在二人即将接触的前一秒，她举起了刀，轻松而饱含着威力地挥下。

因为她的俯冲和挥刀，人行道上突然刮起了狂风，吹飞了行人的帽子甚至手包。

这个用三角丝巾遮面的“猎物”用手臂向上格挡，那个悬在空中保持着俯冲姿势的女人用一把银刀砍在了他的前臂上。

金属与肉身的碰撞，却发出了锤子击打石头的尖锐声音，甚至有火花飞溅。

拿刀的女人扭身旋转，在远处轻盈落地。丝巾遮面的人前臂上的衣服悉数被震碎并脱落，露出了下面青铜质地的手臂。那青铜表面像是出土的文物一般，满布蓝色和紫色相间的锈蚀纹路，看起来古拙又美丽。

他盯着马路对面那个女人，她将银刀反手横在身前，他眼睛里绿色的幽光升腾。

街上的行人都愣住了，丝巾遮面的人谨慎的退了一步，衡量过后还是准备逃走。他抓住某个时间点猛地转身起跑，刚跑了十几步忽然一道白色闪电劈在了他面前，将地面炸出了深坑。

他抬起头来看见另一个高楼顶还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美丽女人手握桃木剑，她正低头看着他。

那人是高云瑟，她的头顶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不合常理的一片浓黑雷云。

身后，带着墨镜的那个女人毫无声响的冲了过来，迅疾到看不见且无声的横着一刀砍来。丝巾遮面的人跳起来躲过了，一秒后，他所在位置的电线杆被平滑的斩断，电线杆上半部分卷着电线倒了下来。

带着电火花的巨响让行人都清醒了过来，他们立刻尖叫着四散奔逃。

伴随着混乱的叫喊，高云瑟和戴墨镜的女人同时发起了进攻。

高云瑟握着桃木剑将它自上而下竖在眼前，遮住了半张脸，她口中念了一句咒文，忽然间三道雷电同时劈下。手握银刀带着墨镜的女人也在此时冲刺而来。左右夹攻之下，丝巾遮面的人双眼中强烈的绿光乍现。

“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生来就分为不同的群体，不是种族之分，也不是文化差异，而是使命不同。” 莱昂一边用银色的刀叉切着糕点，一边悠然的讲述。

袁小帅喝着红茶，盯着莱昂看。

“多数人为了支撑人类的生存，而作为劳动力出生。他们的能力、智慧和胆量都有限，无法承受真相的冲击，而只能活在美好的谎言之中。他们发挥各自的才能，或者务农，或者科研，或者经商，一起维持着人类社会这个巨大机器的正常运转。而另一部分人，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人，作为与众不同的存在，天生拥有着更强的体魄、智慧和控制力。他们掌握着世界真相，并编织相比之下单纯得如童话般的远古历史和神话教给普通人，让他们得以安心的工作与生活。这部分特殊的人作为神明的仆人，因受眷顾而获得神的力量的碎片，他们在谎言之外保卫着人类世界的安全，守护着神明世界的尊严，在轮回之中辅助神明重生，如此代代延续了千万年。”

莱昂的语气沉静但蕴含着某种无奈的哀伤，他接着说：

“我们没有正式的名称，普通人在历史上曾给我们起过不同的名字，巫师、仙人、天使、精灵……名字是不重要的，我们以自己的使命为名，我们谦卑的称自己为——神仆。”

被两个女战士逼入绝境的猎杀目标身体开始胀大，他身上的肌肉疯狂的膨胀，身高增长了两倍多，衣服被胀破了，那满是锈蚀的青铜身体露了出来。他的身体上自带古老的青铜铠甲，铠甲上雕刻着繁复的“回”字型花纹。在阳光下，他的铠甲和皮肤上附着铜锈的斑斓色彩，那让他看起来即蛮荒危险，又美丽梦幻。

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明亮的绿色，凶狠的瞪着戴墨镜的女人。

五六道雷电从高空连续劈落下来，全都劈中了他。虽然青铜导电，但那些普通的闪电不足以劈开他或者伤害他。

这猛烈的攻击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拿着桃木剑的高云瑟身上。她已经来到了地面上，青铜怪人恶狠狠的瞪着相比之下十分矮小的高云瑟，他发出了一声只有怪物才会发出的恐怖吼叫，然后伸展着极为壮大的手臂大步扑了过来。

高云瑟站在原地不动，反手将桃木剑贴在右手臂上，轻声说“落。”一道比之前都要巨大的白雷落下，却没有劈在目标身上，而是劈中了高云瑟自己。石头怪人被这奇怪的场景搞蒙了，他谨慎的向后退了几步。

闪电消失之后，可以看见高云瑟全身都散发着白光，那是闪电留下的高热。她的衣服被破坏了一部分，满是窟窿的白裙在微风里飘舞，她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了碳渍。她的双臂边缘环绕着滋滋电光形成的白练，那让她看起来如同正在经受人间苦难的仙女。她慢慢抬起眼睛，里面明亮的白光涌动。

青铜怪人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他咆哮着扑过来，地动山摇。他一拳轰然打下，高云瑟如同跳舞一般灵巧的旋身，巨拳落在她身后的地面，柏油马路碎块飞了起来。

他抽出手又是一拳打过来，高云瑟以仰躺的姿势从他的手臂上方跃了过去，黑发白裙扫过他的手臂。在还未落地之前她用手扶住怪物的手臂，以敦煌壁画上飞天仙子般的轻灵扭身后直面石头怪人。

然后她突然翻出了反手贴在手臂的桃木剑。桃木剑直直的刺入了石头怪人的胸腔，伴随着剑上被雷电劈出来的极高的热量，他的石头胸腔被熔出了一个贯穿前后的大窟窿。高云瑟踩在他脸上借以发力，向后弹了出去落在三米之外。

青铜怪人似乎是没有痛感的，他捂着向下流淌着高热铜浆的胸口，他看着高云瑟，讽刺的笑了出来，“看来你我没什么区别，都是不要命的，居然为了打败敌人而用雷劈自己，还留着那些高热……看来你的神对你不怎么样啊。”

高云瑟淡然的回答，“吾神自有吾神的判断，倒是你，准备好回到你的神那里去报道了吗？”

“我和你们这些奴隶不一样，”青铜人瞪着眼睛说，他显得很激动，“我不是神的仆人，我是神的羽毛，我就是神的一部分！你们这些把灵魂卖给其他伪神的下贱空壳，给我滚远点！神要重生了！”他说着举起抱拳的双手像是锤子一样砸向高云瑟。高云瑟没有躲开，她对着那拳头一剑刺了过去。

桃木剑的高热让它刺入了被软化的青铜里，剑刺进一半后，场面静止了。两秒后，青铜人手臂内部忽然闪烁白光，然后他那一双石头手臂上从剑刺的位置开始迅速开裂，一直裂到肩膀，裂缝下面是融化的铜浆。从上方看，裂缝如同两条金红的龙。

青铜人的双臂都炸裂了，被融化了一半的青铜遍地都是。没了武器，他慌张的倒退。

“不同的神有使命不同的仆人，也有不遵从单独一个神的神仆游走在诸多神谕之间，也许他们之间有微妙的差别，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任务，”莱昂的手指抚过桌上花瓶里有些枯萎的蔷薇花，他的手赐予了它新生，花朵立刻鲜亮了起来，泛着艳丽的光彩。“那就是每隔九千年，就要为生命之神青神接生。”

“郎枫！现在！”高云瑟对远处那个戴着墨镜手握银刀的女人如此喊道。

郎枫伸出左手，银色手环闪烁银光，另一把刀出现了，这只刀柄上是野性的狼头。她双刀在手，在胸前交叉，脚下踏地之后狂风骤起，她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青铜人后上方。她两只手一起向前斩击，森冷的银光划破空气，青铜人整个身体都被覆盖在了一枚巨大的“叉”下面。

青铜人的身体成块错位，然后纷纷坠落。他的头被砍成了两半，有眼睛的那一半不甘的看着天顶炽烈的太阳——那象征着生命的阳光。

郎枫的刀刺了下来，将有眼睛的这一半头又击碎成无数块，他眼睛里象征着生机的绿光渐渐熄灭了。

狼藉的现场安静下来了，高云瑟看着那些再无斗欲的碎块，眼里和身上的白光都慢慢消失了，桃木剑缩回了项坠的大小，雷电的白练也一下子消散开来。

郎枫的刀变回了一对银镯子，两人都收起了战斗的架势。

“青神的重生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这意味着人间的战争。他的羽毛们会分散在世界各地，以人类的姿态存在，并相互残杀，掏出对方的心脏，将其扔进火里熔炼，一段时间后就会得到一块大小不一的绿色结晶。他们看起来像是普通水晶那样透明美丽，里面藏着的却是神的一部分灵魂。”莱昂还在慢慢道来，袁小帅却没什么趣味的听着。

高云瑟捡起一块青铜，那是青铜的左胸部分，里面包含着他的心脏。心脏表层包裹着薄薄的铜绿色金属壳，半个金属壳已经被破坏了，清晰可见里面和正常心脏无异的血肉。壳上有一根羽毛形状的绿色纹路从底端向上延伸出来，高云瑟知道这意味着这个羽毛吸收了另一个其他羽毛的心脏。

这时候，在天空上，一颗很小的近地面卫星看见了地面的战斗全程。和它信号相连的某个地面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一行字，‘第00254号任务完成’。

“每个羽毛都试图成为最后的赢家，得到除了自己之外全部的心脏，吸收它们，让它们在自己的心脏里面合成一个。这样最后他就会拥有了完整的青神灵魂，换句话说，他就是新的青神。但是这个过程如果放任羽毛们自己主宰，就有可能会延伸数百年。并且战争持续的越久，剩下的那些羽毛自然就越强大，破坏力就越强，他们的战争可能会毁灭人类世界。所以得到神的恩赐的仆人们在这种九千年一次的战争中将会团结一致，对全世界的羽毛们进行围剿，争取在超强的羽毛诞生前一一消灭他们，并且逐渐把碎片们或者心脏们合成一个完整的水晶，拼合青神破碎的灵魂，让他得以在和平中重生于世。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接生。”

听莱昂讲到这里，袁小帅已经喝干了红茶，他放下茶杯，说“所以，你们就是一群自告奋勇的接生婆咯？”

莱昂回答，“差不多吧，只不过对象是创世的神而已。”

对于这种中二病晚期的三流神话以及莱昂那自持、忧郁又有些担心的表情，袁小帅并没有感到震撼之类的情绪，相反，他觉得所谓的世界真相也就那样平平无奇。

这种故事不是满大街都是吗，只不过普通人们都没有把它真的当回事而已。就因为这样，莱昂所谓的那些神的仆人就把普通人当成了劳作机器来鄙夷，这真有点不讲理，明明就是你们瞒着秘密不让大家知道的好吧？

“我从你的表情里看到了愤愤不平哦，”莱昂看着袁小帅，笑说“那是因为你仍然把自己放在普通人的队伍里，这样的话我的故事就对你造成了侮辱。可惜，事实是你也是神的仆人之一，只不过在错误的环境里成长、接受了不合适的想法罢了。”

袁小帅满不在意的看着莱昂，说“我好像听出了某种种族主义的味道哦。”

莱昂保持着矜持，微笑了一下就立刻恢复那种无奈且压抑的眼神，说“随便你怎么想吧，无论如何，你已经被拉回真实世界了，你会适应的。”

“哦。”袁小帅敷衍的回应，脸上的不耐烦很清晰，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所谓的真实世界里去。要不是莱昂这一伙人太霸道，他早就溜了。

远处的雷云消失了，袁小帅靠在椅背上把双手垫在脑袋后面，翘着腿，看着晴朗起来的天。刚才的故事没有对他造成任何震撼，相反，他又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些许失望——在这个故事里，只有神和神仆才是主角，普通人类的存在毫无意义。

在心里为普罗大众叹了口气后，袁小帅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这架子，莱昂是真的打算做向导做到底，等这短暂的铺垫结束之后估计就要把他领到那个什么神叨叨的圈子去了。

他的血缘指向的圈子在那里，高云瑟在那里，他的亲生母亲也在那里……

尽管这才几个小时的时间，但是他未来的人生走向却无比的清晰，他会脱离这个他活了二十年的正常社会而投身到一个有某种xie教性质的群体中，从此再想做一个自由的普通人估计就很难了。

这压根不是他的意愿，这几个小时没人问过他的意见。估计这就是他们的作风，他们以后也不会问的。所以说，要想继续做一个恣意的小贼的话，逃跑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