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有三 第86章 拥听森罗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几秒，郭怀笑了笑，说“章老师，您何必一直跟着我呢？”

章明午说，“你明明可以留着他们，当做吸引真正目标的诱饵，可你却放弃了更有意义的做法，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屠杀了他们。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郭怀微笑着听完，对于这种明显有着鄙夷甚至是教训的话语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他说“我没有什么其他打算，我只是在完成我的职责而已。”

“你的职责是屠杀羽毛？”

“是的。”

郭怀回答的毫无迟疑，章明午停顿了几秒后，她问“这是所有神仆的职责，但是从你的表现看，你好像是在说，屠杀羽毛是黑祭祀的职责？除非，你和其他神仆不同，你不为青神考虑，你不想交出结晶。”

在郭怀还没有回答之前，章明午接着问，“是玄神让你这么干的？”

郭怀的微笑微妙了起来，他说“章老师，从您这个百年难遇的科学家嘴里说出‘神’这个词，无论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有些好笑。”

章明午不露出表情已经有几年了，但是这时候她还是稍微表现出了某种嘲讽，她说“这一点上，你还真老派。宗教和科学并不矛盾，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布鲁加学院了。虽说、”章明午停顿了一下，说“即使我死过一次，也不太清楚那些神是怎么回事。”

郭怀说，“听起来很豪迈，但这是凡人的精神。他们或者因为无能而不相信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或者借自大否定内心深处对于未知的恐惧。但是章老师，这两种心态都不是你。”郭怀看向清亮的日光，侧脸对着章明午如此悠悠的说“你曾经是人类，也曾经是神仆，但现在二者你都不是了。神赐的□□死后，你复活了你自己，你就成了你自己的神。即使你仍然使用着神明给你的神仆之中最强的神赐天赋之一，神也似乎管不了你了。因为你已经没有了人类的灵魂，你把自己的意识复制了下来，借此给自己和全世界一个好像你还活着的假象。其实你已经死了，你现在的意识就像是是从记载着经书的石碑上拓印下来的粗劣复制品。那个虽然只存在了不到三十年却承载着人类智力巅峰的石碑已经粉碎、湮灭，现在的你连曾经的你的影子都不是。拓印是平面的，石碑才是三维的可以触摸的。神只是出于怜悯才没有收回你的天赋，毕竟粗糙的拓印实在是太可怜了。”

章明午静静的听着郭怀这些讽刺的话语，同时，她也一如既往的能听到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声音。

郭怀的话，或者说任何人对她说的话，都只是她广阔听力中微小的一部分。所以，她很少会为一个人对她说的话而产生情绪。

这个废旧制衣厂外被充满生机的安静包围了。她能听见野草生长的声音，喜鹊筑巢的声音，蚂蚁觅食的声音，甚至空气里的灰尘任意浮动的声音。

一只蜻蜓飞向郭怀，郭怀抬起手，它就停在了郭怀手上。章明午能听见郭怀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大脑放电的声音，灵魂呢喃的声音，以及那只蜻蜓在他手上缓慢移动和颤抖的声音。

太阳凝视大地的声音，清风闭眼舞蹈的声音，流云侧卧漂浮的声音，金星上高热肆虐的声音，星云里寿命走到尽头的恒星们如鼓点般爆炸的声音。

那些毫无秩序的声音在章明午脑子里自然的梳理成了一支庞大的歌曲，整个时空在对她深情的唱歌。旋律是自然法则运行时发出的声响，歌词是万物轮回变化时留下的一切痕迹。

“拥听森罗。”郭怀对章明午这个天赋名称的宣布像是长久宁静之后忽然拉起的马头琴，郭怀看着那只蜻蜓透明的翅膀，接着说，“如果章老师你随时都能听到整个宇宙的歌唱，你就再也听不见人的声音了。所以你的死可能是注定的，你根本不该为人。天赋其实并不是神赐的，神只是激发我们的本能而已。宇宙的声音一直都在你心里，神只是帮忙打开了心窗。你已经看到你的心里都是什么了，那里根本没有人的一席之地。在你眼里，人只是自然的一个渺小产物而已。”郭怀说到这里，看向章明午，他阴冷的眼神和气息让那只蜻蜓本能的立刻逃跑。

郭怀接着说“章老师，这样的你根本没有资格从人道的角度来批评我，你是整个布鲁加学院里最不像人类的人，无论是灵魂还是躯体。所以，无论你觉得我是愚忠也好，残忍也罢，在打算教训我之前，你都最好先审视一下你自己的数据，然后记住，你比我要恶心得多。”

章明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这种恶毒的评价对她没有任何意义。这种冷静恰巧印证了郭怀的评判。

“我知道了，”章明午的语气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你很清楚的说明了你的观点，和其他人相比，我倒是更喜欢你这种直接的态度。所以，”章明午抬起手，只伸出食指对着郭怀，她说“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试图提醒你。”

话说到一半时，她手指尖端的材料开始化作细微的银色碎片飞舞重组，直到她的指尖变成了一个小枪口。蓝光在枪口深处逐渐聚集，几秒后，蓝色的激光炮轰然射出。

它照亮了大面积的空间，带着旋转的巨风咆哮着冲了出去。激光炮从郭怀头顶十几厘米的地方射了过去，如同早就计算好了一般恰巧击中了忽然从工厂后面树林里跳跃而出的体长约二十米的青铜巨蜥的下颌。

整片天空都被照射成了明亮的蓝色，即使这里是郊区，爆炸声仍然响彻了整个城市。

青铜碎块轰隆隆向地面掉落，郭怀在天空打开了五六个时空之门，可能会砸到他的碎块都进入了异空间。

章明午武器的蓝光迅速消失，只剩下后半个身子的巨蜥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地震一般的巨响，压倒了一片树木。

章明午的实验服白外褂在风中浮动，她说，“怪不得你毫不犹豫的杀了那些羽毛，原来是想用大量人形羽毛的血把这个真正的目标吸引出来吗。”

“它们都是兽类，”郭怀看着工厂后面还在上升的烟雾说“用最原始的陷阱就能达到目的。”

两个人都站在原地没动，就好像这场战斗还没真正拉开序幕。大约半分钟之后，地面开始幅度逐渐变大的震动。似乎有一群巨大的东西正在在快速接近。

震动猛然停止，三秒后，工厂后方的树林里大片树木被抛起，带着泥土飞上了天。八只和刚刚被章明午击碎的青铜巨蜥一模一样的怪物纷纷抬起了上半身并低头看着两人，它们长在脸两侧的眼睛散发着灿烂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