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有三 第158章 漂浮的秘密

白帆对整个世界的气流走向了如指掌，搭乘着无处不在的顺风车，他很快就从地中海的天梯岛回到了中国内陆。

重明科技所在的写字楼背后，一处人很少的工业园内，白帆的身影忽然从地上一米处左右的空气里出现。他轻盈的落在地上，沉默了一会，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马莲莲后来怎么样了。他当时能做的只是尽量去唤醒她，并且将她带到图书馆之外。

尽管理智上白帆能感觉到马莲莲的敌人已经消失了，但是冥冥之中仍然有某个警告让他无法放下警惕和恐惧。

马莲莲在图书馆与不知名的敌人战斗结束后，白帆抱着轻得可怕的马莲莲飞快的跑到了图书馆外的远处，他不知道要有多远才能远离那个魔鬼的视线，所以他根本不敢停下来。也许他带着马莲莲离开天梯岛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个恶魔来自常人无法理解的世界，也许整个星球都在他的视野之内。

白帆用无声而急速的步伐穿过森林，来到了天梯岛最南端的沿海峭壁。清晨的海浪阵阵拍打断崖，身后的树林静谧无声，初生的太阳毫无温暖，十分清冷。

白帆压抑着对未知的恐惧，平静了许久才让粗重的喘息停下来。他这才发现他的手臂感觉到的马莲莲的体温实在过于低了。他低头看了看这个瘦骨嶙峋，明明风华正茂却仿佛行将就木的女孩，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情绪。

回想刚才她爆发的力量，白帆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不用管我了，你快走吧。”

马莲莲用微薄的力气颤动嘴唇这样说道，她的声音小到几乎被海浪声完全淹没了。

听到她的话，白帆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对这个原本认识的人产生了巨大的陌生感和疏离感，而此刻马莲莲可怜的处境又让白帆对自己心里产生的陌生感感到愧疚。

他调整心态，说“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觉得你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我想办法带你走吧。”

“我走……没用的。”马莲莲说着动了动腿，白帆能明白那是她想要站起来。白帆扶着她让她勉强站住，马莲莲只是用腿撑着地面就已经开始喘息，她的瞳孔发灰，脸色苍白如纸，她说“你快走吧，我是……是自己选择留在这的。如、如果你想帮我的话……”

马莲莲转头看着白帆，说“就去帮袁小帅吧。”

那是白帆见过的最虚弱也是最坚韧的眼神，他好像看见了一整个将死而不屈的世界。那个世界在恐惧着死亡和未知，它在挣扎，在颤抖，在绝望，在痛哭，但是它别无选择，为了在某个夹缝中生存下来，它只好拼死一搏，并将希望的脆弱种子留在未来。

回到当下，白帆仰头看看这个工业园里阳光明媚的晴天，他眼神有些飘忽，和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再次缓慢的上涌。在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普通凡人不同的时候，他就了解了这种感受。但是找到了他的具体生命归属范围后，这种感受不但没有减弱，反而与日俱增。如果彻底无知，反倒是最为幸福。

他是有能力窥伺未知黑暗领域的那群神仆之一，但是把自己的眼神投射进黑暗一角之后他得到的是什么呢？在黑暗之中人什么都看不到，所以他只会更茫然。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漂浮，他和所有的真相都保持了微妙的距离，那让他得以在恍然中去感受那些未知，却无法真的触摸它们。

他好像永远无法落地了。

无声的再次叹气之后，他走向重明科技所在的写字楼。

在重明科技地下空间中某个黑暗的房间里，胡安看着他的人造手臂。他弯曲胳膊，那假手臂就像是□□的手臂一样自然隆起肌肉，他的手指也灵活无误。但是它的表面裸露着代替血管的红黑两色电线，所谓的‘肉’上面铺满了一层光点，它们闪烁着象征正在进行运算的蓝光。

胡安用匕首刺向那个手臂，匕首当即断了。这个假手臂的防御力相当的高。

胡安按照重明科技的老板之前告知他的方法，在脑中集中注意力，和脊髓完美连接的假手臂接收到了大脑的信号，整个手臂开始改变颜色和质感。在几番调整之后，手臂变为了肤色，它看起来和摸起来都和真的手臂一样。

“切。”胡安发出不屑的声音，因为即使是他也看出来了，这是对章明午的科技的拙劣模仿。

章明午的一切都是由一种银沙自由组成的，银沙可以改变自己身的一切物理属性，进而变成任何东西。而重明科技的产品无法达到那种水平，因此他们的东西最多是变色龙，可以改变表面的质感，而无法自由切换物质属性点石成金。

利用白帆的侦查能力，重明科技的老板获取了许多在布鲁加学院内才能看到的科技成果的录像。胡安曾看过录像中不周试验场一个看似是人类的研究员轻松的变换了身体形态，那个人的身体和衣服忽然化作了银色的细腻颗粒漂浮在空中，然后它们迅速的组合成了一辆装甲车。不只是外表，它连质感和功能都改变了。

那时胡安立刻感觉到，那是点石成金的巫术，根本不是科学。可他的老板似乎一门心思的想要破解章明午的所有技术，无论对方到底是科学家还是妖怪。

老板的进展不能说不快，虽然胡安很少夸奖他人，但是他在心里承认他的老板也是个非人的天才。仅仅是根据白帆偷偷录制的录像，他就把很多技术的思路猜了个大概，不过因为白帆不可能长时间留在天梯岛，布鲁加学院也严令禁止学生在世俗社会使用科技产品，所以这样的资料也实在是太少。长时间以来，重明科技只能依赖不周试验场的产品效果录像来零散的进行研究，虽然成果对于俗世社会来说已经异常丰厚且过于超前，但是对于老板的目标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大家都知道，仅凭白帆的偷窥，重明科技这辈子都不可能破解不周试验场的核心技术。

然而，有时候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前段时间，给了重明科技的技术破解之路突破性进展的契机来的很奇怪，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今年在中美洲出现了几个突然变得能听懂多国语言的墨西哥人，原因无法解释。重明科技听说了这件事之后立刻派人去把那几个人带了回来，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扫描之后发现他们的额叶内被人为植入了一种微型芯片，那个芯片直接连接人的大脑，让人类可以听得懂任何语言。

那几个墨西哥人说那是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短发矮小中国女人给他们植入的，她呆呆的、看起来又有些神经质。那个女人给他们这些翻译芯片就只是为了问他们酒吧里的WiFi密码是什么。

老板当时就断定，这种业已成熟的技术只可能出自章明午之手，而那个乱发芯片的矮小女人应该是个外出的神仆。

重明科技绑架了那几个墨西哥人，他们将那种芯片取了出来。不到三天，老板就仿制出了一模一样的芯片，并且，他通过这些芯片进入了章明午建立的传输网络。他小心翼翼的窃取了未被加密的很多信息，其中包括一部分不周试验场的浅层技术，和片段式的布鲁加学院内部成员的通话信息。这让他得知了很多近期布鲁加学院内部的动向。

通过这个出自不周试验场的实在产品，老板获知的不只是这一枚芯片本身的技术。他终于有机会实际窥见章明午的整个思维，那将让他迈出关键一步。也正是这一步的迈进，让老板豁然开朗，他在那之后迅速的破解了布鲁加学院学生人均配备的防护力场技术，并且在这次学院的实战演练中得到了产品测试的成果。

重明科技自制的芯片被出售给了莱昂·勒菲弗尔，这个虽然和章明午同属布鲁加学院却不共戴天的人。事实证明那个芯片可以完美的复制不周试验场芯片的所有功能，并且可以屏蔽不周试验场的监控，正是这个屏蔽功能真正吸引了莱昂·勒菲弗尔。

每次想到这里，胡安就忍不住冷笑。莱昂·勒菲弗尔真的是个蠢货，居然甘愿做重明科技的小白鼠。老板的所有技术都是刚刚获得的，所以是不稳定的。老板想让自己人装备新研制出来的、可以破解不周试验场防护力场的枪械时大家还犹豫了几次，那个王子殿下居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使用新产品。

或者说，整个布鲁加学院的人都不怎么精明。这一次布鲁加学院的学生实战行动暴露了过多的信息，尤其是章明午本人居然出现在城市中心，老板几乎当即就调取了那里的城市监控，他差不多是看了一场直播。为了击退怪物和保护学生，章明午一次性动用了五种以上的技术，这些信息的暴露不知道让老板又顿悟了多少。

布鲁加学院这个巨兽昂然挺立了一千多年，导致它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可能会存在外部威胁。一直以来，他们脑子里的敌人就只是自己人、新派和羽毛，他们可能从未想过，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重明科技的小型组织躲藏在地下，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不过……这些对于他胡安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

胡安早就知道他对于老板来说不过是个棋子，老板不可能会真心实意的保护他，何况他的用处和白帆比起来还差了一大截。所以，他虽然无比憎恨老板命令他放弃艾维和地下竞技场直接逃走，但是为了能从老板那里获得更多的支持以走上羽毛的巅峰，他打算吞下这颗苦果，然后把武器指向真正害死艾维的布鲁加学院。

老板不会允许他去报仇，但是在复仇这件事上他可不打算听话了。

他刚刚得知，半个月后，他会有机会直面布鲁加学院上一次实战行动的现场指挥官，袁小帅。那时候，不管老板怎么说，他一定要把那个臭小子的脑袋拧下来。

胡安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慢慢的打开，里面那颗硕大的结晶散发着翠绿的光。

“你明知道他会擅自行动，为什么还不阻止他？”

在重明科技的地下中央控制室，白帆靠在墙边对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老板如此说，他们看着一个小屏幕上监控胡安的画面。

胡安不知道，他的人工手臂上有无数的监控器，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脑内的思想，早就全都暴露在了老板面前。

监控屏幕右侧不停显示出文字，那是胡安脑内的想法。他想要背着老板去找神仆报仇的计划像是报告文件一样被呈现在了屏幕上。

老板回答白帆说，“因为这样更有利于我们的隐匿，章明午不应该在我们面前暴露太多信息，我们也不应该让她们知道太多。这次布鲁珈学院的学生实战演练之后，我们的存在已经暴露了，那么我们暂时就不要现身。胡安想要以自己的身份去复仇岂不是最好的吗？这样即可以继续搅乱布鲁加学院的行动，让他们暴露更多的信息给我们，我们又可以相对安全的躲在后面。”

白帆看不见在全息马赛克面具之后的老板的脸，但是从他平淡的语气里，白帆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的冷漠和精明。而且他的话说的很清楚，胡安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算盘上。

“你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老板这样问道。

白帆别开眼神，犹豫了一下，说“我看到了很多，但是感觉无从说起。”

“那一定是有用的信息。”老板虽然没明确命令，但是白帆能感觉到他是必须要听到回答了。

白帆又是犹豫了一会，然后将他看到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也包括马莲莲和大概率是萨特的未知敌人战斗的过程。当然，他没提及马莲莲请求他帮助袁小帅这件事。

沉默了一会，老板说，“你认为萨特死了吗？”

白帆脑海里回忆起了图书馆的阴暗气息消失后仿佛云开雾散的感受，但他却说，“我不确定。”

又是一阵思考的沉默，老板说，“这件事情和我们的行动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你要保持关注。理由还是一样的，萨特是个特殊人物，我们不能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不过你的主要注意力还是要放在不周试验场外露的科技产品中。”

白帆点了点头，虽然目标明确，他却丝毫没有踏实的感觉。他猜测，老板现在和他也是一样的感受。

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古怪的未知，像是一个漂浮的秘密，明明就飘在大家眼前，却没有一个人能看穿。

地下室听故事的袁小帅说，“现在听起来真是讽刺啊，这世上这么多人，为着那么复杂的目的忙的团团转，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世界压根不存在。这世界里的巧合多到离谱，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们生于虚假之中，那么这份虚假就是他们的真实。”萨特说，“即使你日后告诉他们你就是他们的神，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只是一串代码，他们还是会一样继续尔虞我诈，因为他们不知道真实是什么样的，而触手可及的虚假则坚实丰满得让他们无法忽视。”

“好在我没有救世主的心，”袁小帅懒洋洋的说，“他们怎么活着都无所谓。”

“是吗？”萨特的反问里似乎带着诱导。

袁小帅没有理会他，他只好继续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