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有三 第154章 先知

马莲莲裹着珊瑚绒毯子坐在床上靠着墙，她的身体看起来过分的枯槁，甚至连支撑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她现在完全是依靠身体本身的重力靠在墙上。

她眼神放空但是全无睡意，她已经这样维持一个姿势很久了。高云瑟早上跑去医院看袁小帅的时候她就这样，高云瑟回来之后发现她居然一天都没动过。

在这个破旧阴暗的阁楼卧室，马莲莲看起来像是个被世界抛弃的精神病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了打败萨特而从玄神那里借来的能量过于庞大，那些力量在流经她时过度消磨了她的身体，她原本就体弱，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马莲莲那枯槁如半死的样子让高云瑟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恐惧，她稳住手里端着的鸡蛋羹，然后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走过去。

“吃点东西吧，我给你加了点糖哦。”

马莲莲没有看她，过了大概三秒之后，马莲莲才眼神虚无的说，“谢谢……我不饿。”

高云瑟无奈而惆怅的捏了捏碗边，心想：她怎么可能不饿。如果没判断错的话，她应该已经至少两天没吃东西了。

“不吃饭怎么活啊？”高云瑟尽可能让语气轻松起来，“有时候吃着吃着就发现自己其实很饿了，你要先尝试第一口才行。”她走过去，坐在床边上，把那碗鸡蛋羹稍微往马莲莲那边送了送，试图让她感受到蛋白质的诱人香气。

马莲莲裹在毯子里面的手抓紧了毯子，高云瑟看见了那缓慢而充满痛苦的动作。马莲莲仍然没有回过头来，她说，“你、你可以……可不可以帮我……帮我照顾袁小帅？”

马莲莲知道，袁小帅作为玄神的化身，突然被抽出力量之后肯定会突发急病，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也不会好受。她想去看看袁小帅，但是她现在的身体条件显然做不到。

高云瑟瞪大了眼睛，她说谎道，“他过的很好，没出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高云瑟很疑惑，她并没有把袁小帅住院的消息告诉马莲莲，为什么马莲莲听起来像是知道袁小帅出事了？并且，她总觉得马莲莲要说的话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马莲莲把肩膀又向里面缩了缩，她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在毯子里面的手把毯子抓得皱成了一团，她说“他明天、明天就会好起来的，我是想说、想说……”这时候马莲莲慢慢回过头来，高云瑟看见了她脸上极深的痛苦和恐惧，以及她因为病重而连丰盈的泪水都流不出来的干枯双眼，“以后、请你像是、像是之前一样，在他周围、帮、帮他观察危险，提醒他、提醒他做什么是对的……还、还有……”

马莲莲抓住了高云瑟的手腕，尽管马莲莲使不出丝毫力气，但是高云瑟却感到了一种紧张。

马莲莲盯着高云瑟的眼睛深处。马莲莲说“你要、你要为了你自己而活着，不要相信赤神！”

高云瑟一下子站了起来，鸡蛋羹的碗掉在地上摔碎了。她向后退了半步，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马莲莲。她没有敌意，但是她感到害怕。她说“你……怎么知道赤神的事情的？”

高云瑟从未把自己是龙鳞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马莲莲居然清晰的知道高云瑟和赤神有联系这件事极为诡异。

马莲莲用左手的小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趴伏在床上，向上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高云瑟，说“不要为了、为了龙鳞的身份而牺牲自己，那些、那些神都、都根本不在意人会怎么样。但是、但是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神，是……”她说到这里时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瞪着双眼，无法呼吸。

她痛苦但是无力的用手捂着自己的喉咙，翻身躺在了床上，用微弱的力气缓慢翻滚，并且开始发出即将憋死的声音。

高云瑟见势不妙，她立刻跑到马莲莲的画架旁，在那个杂物箱子里翻找，她找到了那个哮喘应急的喷雾。

她赶快跑过来，扒开马莲莲的嘴，然后把那个喷雾喷向她的喉咙。大概三秒之后，马莲莲平静了下来。她闭着眼静躺下，但好像已经失去了说话和睁眼的力气。

高云瑟像是受了某种刺激那样无所适从的看向旁边，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对马莲莲刚才说的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按照龙鳞的本能，一旦有人意识到了她们的身份，这个人就必须要去死。但是……她怎么可能下手？

而且，刚才马莲莲说话的语气，像是她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件事，而且她不止知道这件事。

‘她是谁？’

马莲莲这个熟悉的人在高云瑟眼里立刻变得陌生而恐怖，她那段对于神不在意人间的描述，似乎在宣誓一些关于真相的宣言。

那是神仆最为恐惧的理论之一，即人间的存在毫无意义。

在这个安静的地方，高云瑟的心跳逐渐加快，她甚至开始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那是她在恐惧，她害怕自己的存在只是一个笑话。

自从第一次握住了桃木剑之后，高云瑟就不允许自己害怕。于是她赶快转身下楼，她要找到一个可以点火的地方。

每当那些会让她变弱的情绪占领了她的灵魂，她就想听见赤神的声音。赤神的声音可以让她重拾勇气，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时有价值的。

高云瑟立刻跑下楼梯，然后径直走进厨房。她安耐着心跳，然后要拧开煤气灶，她试图通过煤气的火焰来召唤赤神。

“不要找她。”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高云瑟身后，她震惊的看过去，在客厅里，她看见章明午站在那里。

章明午仍然穿着她标志性的白色实验服并且半挽半散着长发。她冷静的看着高云瑟，说“不要什么事都告诉赤神，这么久了，你感觉不到她是个疯子吗？”

高云瑟把手远离煤气灶的开关，她不想承认自己是龙鳞的身份，于是假装听不懂说，“你说谁？我只是要给马莲莲做饭……”

章明午打断高云瑟的话说，“上次龙鳞聚会，我是左边第二个，当时我帮一个害怕得不行的女孩冷静了下来。关于这件事，我们对彼此没什么好隐瞒的。”

高云瑟回忆起了那个身影，和章明午对比，那个人的身高确实和她一致。如果她能准确说出了龙鳞聚会这件事，她一定不是装的，因为那个地方有赤神的魔法阻拦，不周试验场的技术无法渗入。

高云瑟从惊讶之中慢慢冷静下来，她看着章明午说，“你当年在试验场爆炸后……是借助赤神的力量复活的？”

章明午说，“我是借助偷窥宇宙知识库的神赐天赋复活了我自己，我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赤神的功劳。也许她只是找到了我而已，我的天赋可能并不来自于她。”

章明午往前走了几步，但是仍然和高云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问“你们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让我来治疗马莲莲呢？”

高云瑟眼神里带着一丝敌意的说，“因为你的丈夫杀死了这个学院三分之二的董事，我们无法信任你。”

章明午知道高云瑟会这样说，她说“所以你始终替莱昂·勒菲弗尔仇恨在心是吗？我没什么可辩解的，我只想说我没有直接参与那些谋杀，并且我遭到了死亡的报应。”

“因为你给那个悍匪提供了支持，你和帮凶无异。”高云瑟说得毫无同情。

“你知道在我来这里之前，这个学院是怎么威胁我的吗？”章明午平静的说，她稍等了一会，但没听见高云瑟的回答。

高云瑟大概知道那时候章明午身上发生了什么，新旧两派都派人去抓她，而且他们还联合美国的政府机构取消了她的学位，甚至还诬陷并且通缉她，那时章明午一夜之间就从名校的研究员变成了通缉犯。高云瑟不能说学院的做法是正确的。

“我不想再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了，现在我们面对的乱子可比我当年和维克多一起制造的事件要严重得多。”章明午说着走向楼梯，试图去往马莲莲的房间救人，高云瑟立刻跑过去想要拦着她。

章明午回过头来看着高云瑟说，“你宁可相信那个只在火焰里出现的声音，也不肯相信就在你眼前的发明家吗？”

高云瑟语塞，她想起了一直以来不周试验场的定制药救了多少人的命。短暂的挣扎之后，高云瑟向后退了一步。

章明午推开阁楼卧室破旧的门，她走进来，看见了蜷缩在床上的马莲莲。马莲莲此刻正处于较浅的昏迷中。

章明午走过去，坐在床边，然后伸手去摸了摸马莲莲的额头。短暂的感受之后，她对旁边的高云瑟说，“她的所有身体机能都在衰弱，如果这样下去她可能活不过一个月。”

这个和死刑宣判无异的结论让高云瑟觉得后背震颤了一下，章明午接着说“我可以给她克隆一个新的身体，但是我不敢保证那样就能治好她。对于神仆来说，这种程度的重病往往来自于灵魂，而不是身体。”

高云瑟想起了刚才马莲莲说的话，她不禁有些发冷。章明午看出了高云瑟的异样，她问，“怎么了？如果你知道什么重要的信息要告诉我，也许我能找到救她的方法。”

高云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她刚才说她知道我是龙鳞，我估计她的身体负担是来自于精神型天赋的超载使用。”

章明午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说“这是预知或者读心类型的天赋，和其他能操控人心的天赋不同，这种类型的天赋可能不存在发动和不发动的区别。也许只要她活着，她就一直在使用这种天赋。这样她的身体会被耗尽是很正常的。”

“你刚才说可能是预知？”高云瑟紧张的问道，“如果真的是预知……那是这世界上只有一类人才会拥有的能力。”

“先知。”章明午转头看着马莲莲的脸说出了这两个字，“学院里的那个先知就是她。”

高云瑟停顿了一会，然后说，“也许她只是读心呢？”

“学院关于她的能力的官方记录名称是超直觉，历史上所有属于超直觉近似类型的神仆多数都没有出现身体极度虚弱的记录。并且超直觉是只会在事情发生前的五到五十分钟内发动，准确地讲那不是预知，而是跳过了理性推理的感性判断。超直觉通常用于对既有事物发展趋势的预判，而无法用来判别一个人的隐藏身份。”

听章明午说完，高云瑟已经没办法再去找借口。根据神话的说法，在每一个世界从诞生到彻底毁灭的过程中最多只会产生一个先知，那是所有神仆心中仅次于神明本尊的存在。高云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件事了，她说，“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告诉……”

“不要什么事都告诉赤神。”章明午又一次打断高云瑟的话，她接着说“赤神同时是创造和毁灭之神，不要给她任何仔细注视这个世界的机会，不要引起她的好奇和注意，更不要用先知已经降世这件事来刺激她。”

高云瑟不知道章明午是如何在面对神明的时候还能保持这种程度的清醒和自主的，她看着章明午那双坚定的眼睛，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羡慕。

章明午又看向马莲莲，她眼里出现了明显的同情，她说“我可以想办法尽量延长她的寿命，也可以让她不再那么痛苦，提高她的生活质量，但是……”她停顿了一下说，“我可能救不了她的灵魂。”

高云瑟无法想象马莲莲真的离开那天袁小帅的表情，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推荐马莲莲来到布鲁加学院这件事实际上加重了她的病情。

“现在我们除了保密和尽可能治疗，没什么可做的了。”章明午站起来，转身向外走说，“我会在三天之内把她的治疗方案提出来，最近我要对付很多事情，甚至还要取消芯片的直播功能，但救人这件事我会尽量放在前面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