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况怎么样?”
狂风席卷雪粒,暴躁扫荡阿斯加德附近的城镇,窗前茫茫一片,人影车影都看不真切。
隔间门被敲响,提尔端着三杯热腾腾的茶水走进来,瞥了眼跪坐在床上,垂着脑袋的褚寻鹤,问。
尼奥尔德翘腿坐在床尾,眉宇间倦色几乎遮挡不住,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捏着暖炉,虚弱地说:“不太好。”
提尔把托盘放到桌上,递过去一杯:“喝点,暖一暖。”
尼奥尔德接过去,尝了两口,长叹口气道:“别暖了,他清醒不过来,温珣都能从利维坦那杀回来砍了我,褚寻鹤一日不醒,我心里就一日拔凉……”
“……不必,”叹息间,褚寻鹤在旁边插了一嘴,沙哑地说,“他不会对你如何。”
“对对对,要骂也是骂你,毕竟你是他带大的。”
尼奥尔德没什么感情的吐槽,放下茶水:“喂,既然能说话了,那是不是说明好点了?”
“恐怕不是。”褚寻鹤挣了挣腕上铁锁,早早被磨破的皮肤又冒出血珠,“只不过是……痛能醒神。”
“……”尼奥尔德无语,“行,那我在你心脏捅一刀,保证你从早清醒到晚——唔!”
提尔Pia地一声掏出块巧克力塞进自己神明那张嘴里,等对方顾着吃糖,没功夫嘀咕了,才看向神色淡淡的褚寻鹤:“抱歉,帝君。”
褚寻鹤摇摇头:“不必,他从前就是如此。”
提尔:“……”
提尔估计是觉得再呆下去受神罚的可能是他自己,过了一会就面无表情地端着盘子出去了。
尼奥尔德咽下最后一口巧克力:“喏,你发现了什么?”
他拍了拍手上碎屑:“恨不得用自虐让自己清醒,是发现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倒也不算。”褚寻鹤垂着眸子,几日折磨让他生生瘦了一圈,眼底青黑,头发杂乱,不复先前清贵帝君模样,“只是……我感知到温珣的境况了。”
咚地一声,尼奥尔德一脚撞在柜头,把自己疼得无声皱眉,轻嘶好半晌,道:“什么?!”
褚寻鹤比他冷静得多:“那么惊讶做什么,龙丹能够感知到另一半在哪,以及他的宿主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莫非不知道么?”
“……”
尼奥尔德痛心疾首:“别骗我!你用新神之体强行吸纳旧神伴神神兽,一般只能使用其力量十之三四,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感知能力刺破魔息,找到温珣位置!”
“只不过是吸收了一部分云螭的神力,”褚寻鹤无所谓地说,“部分龙化而已,不用这么震惊。”
“那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
“褚寻鹤,”尼奥尔德揉了揉眉心,“若是温珣知道,估计又要好一阵折腾,把你从头到脚念一遍。”
褚寻鹤哼笑一声,突然拧眉撕心裂肺地咳嗽几声,喷-出一口污血。
尼奥尔德噌地跳起来:“褚寻鹤!我用自己为代价把你捞回来,不是让你第二次去送死的!”
“闭嘴,我死不了,”褚寻鹤满口鲜血,云螭神力再一次在体内肆虐,撕扯他本就不多的神智,两鬓鳞片几乎要炸开,喉头逆鳞也不受控制地浮现,“我……只是有点想他。”
“……”
尼奥尔德的表情一言难尽:“米德加尔特最出名的戏剧院里上演的剧本也没有这么狗血。”
“我就当你夸我了。”
“……”
“龙丹没有感应到受伤的迹象,”在难耐的沉默中,褚寻鹤艰难地擦干净嘴角血迹,说,“但是,温珣似乎睡着了。”
“……睡着了?”尼奥尔德想到什么,面色骤变,“龙丹没有反应?”
“嗯。”
“当年温珣停留三日,是你照顾了他三天,”见神明突然轻轻摩挲下颌,难以抑制地露出些许不安和担忧的神情,褚寻鹤心头一沉,开口道,“莫非你知道什么?”
尼奥尔德捻了捻衣角,端起桌上的热茶:“……没有。”
“你在撒谎。”
“……”
“他在帐内隔绝外人静养三日,那位命运之神就找了我三次,”顿了顿,褚寻鹤回忆起那时情景,神色复杂地说,“一次比一次凶,最后那次来时,手上法器杀气凛然,像是要把我当场斩杀。”
“所以,”见尼奥尔德不以为意,褚寻鹤话锋一转,“一定是温珣做了什么,才会惊动祂亲自到来。”
而且还是……笃定了温珣做的这件事和他有关。
褚寻鹤又想起些并不愉快的过去,龙瞳微缩,暴涨的神力从胸-前炸开,呛得尼奥尔德猛地打了个喷嚏:“能避着点人吗?!”
褚寻鹤如梦初醒,低低道了声歉。
尼奥尔德挥了挥周遭让人喘不过气的神力:“这件事你不需要知道,温珣特意嘱咐过,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褚寻鹤拧眉:“不可以。”
“你说得不算,”神打开窗户,冷风一股一股刮进来,冻得他一哆嗦,但好歹屋内没有那么窒息,随后道,“这是温珣的选择,也是神明应尽的责任,你没有权力干涉,知道了也没用,所以他不告诉你。”
“就像你其实一直都知道卢修斯背地里的勾当,”褚寻鹤声音因为这句话变得很冷,“但,还是选择培养他作为接替你的君王一样吗?”
“……”尼奥尔德扭头,“算是吧,但你有一点说错了,卢修斯的罪行,就算放在汜叶的法庭之上由神明裁决,也只能被判处几年牢狱,而不是死刑——大部分的罪行要怪罪到他的父亲,也就是达米安身上。”
“什么?”
“你知道的,神位,权力,还有自由,都是我欠他的。”神明平静地望着褚寻鹤,霜雪一般的眼眸涌动着无数难以辨清的情感,复杂,但依稀可以察觉愧疚是主导,“如果当年达米安没有将封印利维坦得到的机缘赠给我,现在的米德加尔特,早已不记得我的名字。”
褚寻鹤避开目光,喉结上下一动:“嗯,我知道,这也是斯蒂文家族诅咒的来源——但这不是原因。”
他难得严肃:“如果你执意要为他辩解,我、精灵王阿多尼斯,以及矮人王莱昂纳德,都不会允许。”
“……无论是谁,无论他做了什么,其实本质都是为了那些被残害的无辜人士,”尼奥尔德望着刮进来的雪粒,看上去并不在意褚寻鹤的警告,“就像每个人走的路都不一样,但目的都会重合。”
“终有一日,罪名和荣誉,都将到来。”
神明的声音轻地像叹息,被泛起涟漪的茶水听到,兜兜转转,沿着海沟倒进那深不见底的魔海之中。
深海之下,囚笼之中,裹着秘密的水珠晃晃悠悠从魔海构筑的狱墙中分离,浮荡在空气中,被一只手握住,唯一用力,捏成碎片。
水珠爆开,清越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囚笼中,跪伏在角落的神明睫毛微颤,徐徐睁开眼,干呕两声,徐徐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幻化成人形的利维坦闻声走了过去,粗鲁的抹开他眼尾渗出的泪花:“啧,又怎么了?”
温珣脸色白得像雪,汗津津的,金眸失神地盯着不远处一处虚无处,呼吸粗重又急促,好像下一秒就会断了气。
利维坦最见不得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当头扇过去一巴掌:“我问你话!”
咚地一声,温珣的前额重重撞在墙上,浓稠的血液立刻糊了一边眼睛,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淌。
他立刻喘了口气,像是呻-吟了一声,但很快就平复了呼吸,用被荆棘捆住的手擦去眼角的血,虚弱地说:“听得见,没聋。”
“你看到了什么?”
“……”
“喂,温珣,”利维坦见人一句话都不说,一把揪住衣领把人整个提起来,贴着鼻尖恶狠狠说,“我怜惜你没了神力,又神魂破碎,没下重刑,但也不代表我不会,你懂吗?”
“……”温珣抬起眼,眼神很散,像是确认了下眼前的人到底是谁,然后便重新闭上,自作主张地摸了摸利维坦的脑袋,“嗯,懂。”
利维坦又拽着他头发把人贯到一边:“不准摸我头!”
“别那么小气嘛,”他的力道太大,一松手,温珣便狠狠在地上滑行一段,撞上墙壁,还没结痂的额角又溅出血,胸膛一阵痉挛,当即咳的昏天黑地,半晌才勉强开口道,“我以前……以前摸得还少吗?”
“闭嘴!”利维坦立即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厉声喝道,“你没有资格提过去!”
温珣又笑了一声。
如果褚寻鹤在这,或许就能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指尖冷得像冰块,唇色白得不似活人,一呼一吸都裹着浓重的血腥味,虚弱地下一秒就会昏迷不醒。
然而站在这里的是利维坦,巨鲸满心满眼都是仇恨,冰冷冷地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晌重复问:“你看到了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通过世界时钟,穿梭古今,你,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利维坦啊,这重要吗?”温珣轻笑着,眼底满是悲伤,“不管怎么样,蓬托斯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
“……”
“我当然知道,”巨鲸粗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怀念,“所以,我要找到复活他的办法。”
“……他从未离去,事实上,陨落的神明只是失去了肉身,但从未离开大陆,”温珣垂着眼,“海洋是万水之源,他的神格溶于海底,此后有水之地,就有蓬托斯的目光。”
“我不满足他的目光,”利维坦眯起眼,“我要看到他活着,并且取代尼奥尔德。”
“你?”温珣看着他,灿金色的眼睛很平静,“你怎么知道,他愿意?”
“……”
“温珣,”利维坦的语气很冷,“我说过,你没有资格评判我。”
“但我比你了解他,”温珣的声音更冷,“他不会愿意看见自己重生在——唔!”
他的话没有说完,暴怒的魔兽已经欺身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可怖的力道甚至让喉管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紧随其后的是他愤怒到极致的嘶吼:“温祭秋!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判我?!”
“当年你明明能够预测到他们的死亡,”巨鲸两只手如铁钳般卡住温珣的喉咙,眉心的第三只眼睛因为情绪失控而疯狂乱转,“可是你却没有改变未来,可是你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你眼睁睁看着他们陨落!”
“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不知道吗?”利维坦看着温珣因为窒息而泛红的脸颊,“五百年前,你把我关进这无人的深海里,眼睁睁看着蓬托斯的神格融进海水里时,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他边说着,边掐住温珣脖子将他举起来,像个破布娃娃一般朝墙上一撞:砰!
海水凝聚成的墙面上立刻出现一片猩红的印记,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立刻席卷了温珣的神经,大脑嗡的一声断绝了思考,让他咬着唇从喉管中滑出一声痛呼,下一秒利维坦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咬牙切齿说:“你不应该诞生,温珣,真正害死他们的,是你。”
“……”胸口剧烈痉挛,温珣拧眉声嘶力竭地咳嗽几声,艰难地挤出声音,“我……”
“我什么?”利维坦危险的眯起眼,“温珣,你还有两天。”
他看着头顶繁复的封印:“两天之内,找出复活蓬托斯的方法,给予我一个满意的未来。”
温珣咳嗽两声,长眉紧皱,唇间血红一片。
利维坦擒住他的下巴,逼迫神明高高抬起头,无声的目光垂落在他脸上,一字一句说:“否则,我就剥开你的身体,用你的神格彻底冲破封印,让海洋溶解这片大陆。”
“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