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提着水桶往回走,他们之所以去打水,是因为今日轮到慧泽浇灌。说来也奇怪,神庙内的竹林是靠龙啸泉里的水供养的,仿佛别的河段的都不行,只能是龙啸泉的。
梨漫见他一人,便自告奋勇陪他一起。
他们原路返回,翻越绿洲,行至一处戈壁时,耳边隐约传来沙沙声,梨漫起初以为是起风了。
发现慧泽脸色有些苍白时,梨漫不由警惕起来。
“快跑!”慧泽突然冲梨漫大吼道。
梨漫转头看去,只见慧泽扔下水桶,不顾一切地拉着她往前冲。梨漫这才发现那沙沙声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不断突进的小沙丘似蛇形一般,向他们涌来。
“尾蛇来了,千万不要被它们咬伤!”慧泽在心里不停祈祷,两人一定要躲过蛇潮。
梨漫看他越跑越慢,将仅剩的一点灵力打入他体内。眼看慧泽像踩上了风火轮,瞬间冲出老远。
梨漫飞快奔跑着,她边留意周遭的环境,边伸手朝腰侧摸去,像是陡然意识到什么,梨漫不由皱起了眉头。
好在慧泽已冲出包围圈,梨漫趁着尾蛇还没追上来,飞快俯身朝地面探去,手里瞬间多了好几块小石头,她掂了掂,倘若尾蛇不多,尚可应对一二,就怕···
梨漫目光倏地一紧,目测大概有十几条尾蛇同时朝这边涌来,它们速度出奇的快,贴着沙面游移好似在水面上腾飞一般。黄褐色的表皮成为它们天然的保护伞,倘若一动不动的蛰伏在沙面上,几乎和黄沙融为一体。正因如此,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梨漫手指发力,将游移在最前面的几只打中后,她利用这点空档,飞快补充了点石子,又接连几个反身来回拉开距离。
尾蛇没有追击到猎物,尾部发出的沙沙声越发刺耳。还有五条,可是手边剩下的石子已经不多了,就在梨漫心感不妙时。一条尾蛇突然飞跃起来,眼看就要咬上梨漫的衣角。
居然真的会飞!
梨漫一个闪躲,回身间用力掷出一石子,将两条尾蛇瞬间毙命。还有三条尾蛇,她却只剩一棵石子,怕是要放手一搏。
梨漫瞅准尾蛇的七寸,她在想怎么让这个石子发挥最大作用。眼瞅到一旁的沙堆,她飞快搂了一把握在手心。
在三条尾蛇即将靠近的那一瞬,梨漫爆发出潜能,将身体内残存的一点灵力运至腕部,全力撒手扬沙,沙子如暴雨梨花针四散开来,同时,石子飞射而去,三条尾蛇应声倒地。
梨漫不由松了口气,腿上却突然传来一痛,本已倒下的一条尾蛇正死死地攀咬在她裤腿上。梨漫用力一甩,尾蛇被弹飞出去,掉落在地面,彻底一动不动。
梨漫用力捂着腿,只觉被咬的地方瞬间升起一股刺麻,并传遍全身。她挣扎着站起,却又栽倒在地。
慧泽见此连滚带爬的跑到她身边,只见他没有半分犹豫,背起梨漫就往神庙方向跑。
沿途的沙弥见此,纷纷让开了道。
慧泽驼着人正急得团团转时,从外面回来的历宏正好看见这一幕。
历宏只粗略的扫了一眼,女子嘴唇已然乌黑,命悬一线。
“快,将人送去佛子处。”历宏招呼慧泽往佛子那里去,并对一旁的沙弥快速叮嘱了一句,便也快步跟了过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人就是神浮宫神女,倘若此女命丧此处,怕是要生出诸多因果。
佛子本在抄经,听闻动静抬头望去的一瞬,笔尖的浓墨陡然滑落,纯白的纸张瞬间被晕染。
慧泽连忙将人放在榻上,跪在地上,慌不成调道,“我···我们遇上了尾蛇,神女为了救我被蛇咬伤了。”
这时,一沙弥端着托盘疾步走了进来,佛子目光略过地上跪着的慧泽,径直看向托盘,“再去准备一些清水。”
慧泽听此,连忙爬起,冲向门外。
历宏看着这一幕不由皱起了眉头。
“都出去吧。”佛子将手洁净后,对着身后立着的两人道,慧泽放下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房间。
历宏张了张嘴,最终看了一眼榻上的女子,双手合十转身离开。
佛子神色平静地拿起剪刀,将梨漫的裤腿一点一点剪开。
被蛇咬伤的位置已然发黑,他拿出工具,欲将坏肉去除,却在刀刃触碰肌肤的一瞬,微微停顿,下一瞬,又毫不犹豫地用力划下,只见黑血瞬间流了出来。他将一只碗搁在伤口正下方,不一会儿就接了满满一碗黑血。
似是仍觉得不够,他用力挤压伤口周围的皮肉,直到有鲜红的血液流出,他才堪堪停手。
抬手取下一条干净的白布,蘸蘸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迹一一擦拭,又涂上一些药酒。全程动作熟稔无比,仿佛做过千百遍。
将伤口包扎后,他将沾染血迹的手置于一旁的面盆。满盆的清水,瞬间被血红污染。他却视若无睹,将目光转向榻上的人。虽然阻止了毒素蔓延,但要想保住性命,还有一段极其痛苦的路要走。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平静的好似一座巍峨的大山。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了一丝波澜,然而,只一瞬又消失不见。
夜里,梨漫被渴醒,她感觉自己奔走在一场漫天大火里,怎么找也找不到逃生出路,大火炙烤着她,她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
“水···水···”
嘴边传来一丝冰凉,梨漫贴上去,大口汲取。入口的甘甜似乎浇熄了心底的火热,然而,只维持了两秒,更猛烈的热浪朝她袭来,她抵挡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后半夜,又如坠冰窟,从骨头缝里溢出的寒冷,令她忍不住直打哆嗦。
梨漫下意识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冷···好冷···”
佛子静坐在一旁,月光下,只看得到一侧光亮的轮廓。另一半被阴影笼罩,明与暗的光影交叠下,他整个人神秘莫测。深邃的眼眸,仿佛装着比慈悲更复杂的东西,浓稠的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第二日,梨漫在一阵‘咚咚咚‘声中醒来,这里似乎并不是她的厢房,她扭头朝一侧看去,微开的窗檐,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唧唧唧··”小鸟从缝隙里钻了进来,扑腾着翅膀来回踱步。
梨漫见此,费力地撑着胳膊,坐起了身子,她的腿虽然恢复了知觉,但只要轻轻一碰,就有一股钻心的痛感。
“小家伙,你是在担心我吗?”
她不由想起几天前,她在竹林打坐,小鸟停飞在她面前,叽叽喳喳好一通叫。她以为小家伙找不到吃的,于是将卷起来的竹叶剥开,将里边的小绿虫喂到它嘴边,小家伙点头一啄,将虫子吃进嘴里,而后绕着她蹦蹦跳跳,跳累了就在梨漫的肩头歇下。后来又有几次,梨漫只要碰到了小鸟,就会亲手为它剥虫子吃。
小鸟似乎很喜欢她,总是来找她玩儿。
这次,小鸟扑着翅膀往外走,梨漫心下好奇看了过去,只见窗台上摆放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绿虫,粗略一看,大概有十来只。
“是送我的吗?”梨漫笑着伸手将小鸟托起,一手抚摸小鸟的头,小鸟乖巧地窝在她的掌心。
梨漫哭笑不得,“可是我不喜欢吃虫子,不如都送给你吧。”
梨漫将小鸟重新放回窗台,示意小鸟自己享用。小鸟抬头看看她,又看看脚边的虫子,下一秒,欢快地轻啄起来。
耳边传来动静,梨漫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人。
梨漫看着对方,似是才反应过来,“多谢国君出手相救。”她此刻仍是虚弱,苍白的脸不见一丝血色。
对方将一只碗放在她跟前,梨漫瞟了一眼,浓稠的汤汁,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苦味。
“喝下。”对方的手往前一送,好似早就看出了梨漫的抗拒,强势的态度不容拒绝。
梨漫咬咬牙,端起碗,一饮而尽。
苦涩漫过口腔滑过食道进入体内,最终停留于舌苔。梨漫恨不能从榻上弹起来,这个古怪的苦味有种让人灵魂出窍的窒息。
梨漫瞅着不远处的水壶,指望对方给她倒杯水,谁知对方视若无睹,拿起空碗转身离开。
“唉,请国君帮我倒一杯水。”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远,梨漫不由出声喊住对方。
佛子脚上速度不减,随着大幅的跨越,纯白的僧袍留下一道绝尘的影儿。
“此药服用后半个时辰方可饮水。”
梨漫听后,怏怏地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对方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该换药了。”佛子在她榻前坐下,纯白的僧袍往身后摊开,似绽放的白莲。
端庄持重,又不染纤尘。
梨漫看着他伸出修长的手,自盘子里拈出一把锐利的小刀。
他静坐不语,一手持刀,平静的眼底不见任何波动。
梨漫有一种极强的割裂感,仿佛眼前之人从未涉圣辉而来,已然在深渊边缘徘徊良久。
就在梨漫愣怔的时候,腿上的刺痛让她猛地回神。
“痛!”梨漫忍不住痛呼。
对方及时伸出一手,按住她乱动的身体。另一只手有条不紊地为她刮骨去腐。发黑的腐肉被一点点割去,原来的位置上才会长出新的血肉,力度必须深入骨髓,才能达到最佳疗效。
梨漫疼得死去活来,犹如一条搁浅的鱼,奄奄一息。然而对方动作不停,平静到近乎无情的模样,让梨漫心寒。
她甚至能听见割肉剔骨的声响,梨漫疼得险些失去意识,也就不曾察觉对方动作里的凝滞。
她鬓边的头发早已汗湿,一缕缕的黏在脸上,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