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漫回头。
一位沙弥正站在身后,他伸出手,指向一旁。
梨漫冲沙弥点点头,向着对方指引的方向走去。
穿过竹林,大概走了一小段路,眼前出现一座古朴的木屋。木屋乃胡杨木所制,千年不倒,千年不朽。从未被腐蚀的纹路不难看出,它有一段无比久远的历史。
梨漫停在门外,欲抬手敲门,又觉此举不妥,有惊扰神佛之嫌。
她犹豫了几瞬,轻轻推开门走进。
窗纱飘动,隐约看见一白衣僧人端坐在那里。一旁的矮几上搁置着香炉,不远处是木鱼和木槌。
烟雾缭绕,静谧悠长。
僧人静坐不动,手持念珠轻轻拨弄。他双目紧闭,似到了一番忘我的境界。
梨漫突然觉得自己的造访是一种打搅,她正踌躇该不该上前时,对方缓缓睁开了眼。深邃的目光,静静地落定在她身上。
无声的对视,宛如一场跨越万年的交流。
梨漫心底微动,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
沙弥端着茶水进来,梨漫仿若回神般撤回视线,在对方的指引下,去到一旁的矮塌坐下。
白衣僧人起身,在梨漫的注视下,径直在矮塌的对面落座。
原来他就是伽耶国国君。
“拜见国君!”梨漫双手合十道。
对方亦低头合掌。
梨漫顿了两瞬,开口道,“此番前来多有冒昧,还望国君多多包涵···”梨漫表达完歉意,接着道,“···神浮宫与伽耶国临河而治,自建国以来一直交好,”梨漫猜测,倘若两国互不往来,河上那座桥本不该存在。
既然有来有往,两国关系定然不差。
“···眼下,神浮宫处生死存亡之际,唯伽耶国可助其摆脱危难。不知国君可愿伸手相助?”梨漫终于说明来意,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对方听后并无应答,长久的静默,令梨漫怀疑自己的表述是否清晰。
“···其实两国可以联姻为前提,互为盟友。”似是怕对方一口拒绝,梨漫赶紧解释,“联姻可以是名义上的,国君潜心修道,自是远离凡尘。”
说着,梨漫不由倾身。
她举起左手,“我以神浮宫现任神女的名义起誓,定不会做有阻国君修行之事,国君可全心礼佛,不被任何左右,否则我将···”
梨漫看着对方的动作,嘴里的话突然顿住。
只见对方打开窗纱,将落至窗台上的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托起,放置茶水前。小鸟得到水源,很快恢复苏醒。
起誓被打断,梨漫欲再来一遍。
对方却缓缓开口,“神女不必起誓,贫僧心不在此,亦不能妄自欺骗。请回吧。”
对方说着,欲放飞手中的小鸟。
梨漫伸手将其挡住,“国君心存善念,对一小小生灵尚能如此,为何不拯救我神浮宫上万民众于危难呢?”
国君看了她一眼,目光仍落定在小鸟身上,然小鸟被梨漫伸手禁锢。
梨漫继续道,“佛家以慈悲为怀,天下万物在其眼中皆为平等,我不求国君偏爱一方,恳请国君平等的给个机会。”
梨漫说完,半晌,慢慢撤回手。
小鸟失去控制,振振翅膀朝窗外飞去。
良久,梨漫撤回投向窗外的视线,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
耳边依旧没有回应,梨漫欲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镜明啊,也许神浮宫注定有此劫难,天意难违。
正在她一只脚踏出门槛时,飞出去的那只鸟又飞回来了。
梨漫心下一动,抬手让小鸟落于掌心。小鸟似是有灵性,在她手心里打着滚儿。
她不禁笑了,扭头道,“国君,你相信天意吗?”
镜明携神浮宫众人在神庙外等候,他掐着手指估算神女即将出现。然而,他没有等来神女,却等来了伽耶国国君的通告。
「神女暂留伽耶国,三月之后,若未能达成所愿,将自请离去,永不再造访。」
镜明看到这则消息时,心知这是一个极大的突破,他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梨漫被沙弥安排到一处厢房住下,她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对方,以至于对方最终改变主意,决定给她一次机会。
就这样,梨漫在伽耶国住了下来。
起初,她很焦虑,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她四处听寻佛经讲座,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觉得女子身份多有不便,但那些沙弥并没有刻意避让她,梨漫就大大方方地拿了蒲团,寻个无人的角落坐下。
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甚至更深露重时才回到厢房,每天都过得尤为充实。
她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早已忘却前来的真实目的。
十天就这么飞逝而去。
一日,梨漫像往常一样,和沙弥们并排盘坐在蒲团上。她以为今天的讲经仍是庙内的法师,谁知对方声音响起,她身子不由一疆。
她不喜欢与对方对视,对方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内心。
梨漫偷偷抬头,朝门口瞄了一眼,以她的身手,应该可以做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瞬移离开此地。
正这么想着,胳膊被碰了一下。
梨漫侧头看向一旁的沙弥,沙弥名号慧泽。
据他讲他从一出生就被送进了神庙,成为国君座下众徒中的一名。这位小师父打小就在神庙里长大,对神庙可谓了如指掌,为初入神庙的梨漫提供了很多帮助。有时遇上很受欢迎的**师讲座,对方都会提前给她留位子。
“怎么了?”梨漫眼神示意。
慧泽作了个专心的手势,梨漫点点头,也不再想着怎么开溜,老老实实地盘坐在原地。
莲花台上的某人,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手持佛珠,嘴里经文不断。
梨漫终于挨到讲经结束,她捶了捶有些坐麻了的腿,一旁的慧泽伸手扶起她。
“今天不是历宏法师的讲经吗?”梨漫问向身边人。
慧泽想了想,“本来是历宏法师,但法师外出传课并未及时赶回,便由佛子暂代了。”
梨漫不由关心道,“那历宏法师还有几天能回来?”
慧泽摸了摸脑袋,“这个贫僧也不知情。”
两人说着朝一旁的食棚走去。
庙内的吃食很简单,有时就是白粥配白馍。梨漫吃了几日,也已然习惯,更何况她早已辟谷,吃不吃都无所谓。但为了融入大家,甚至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他们,梨漫每天都和神庙里的沙弥同吃同喝。
“参见佛子。”食棚内,有沙弥给来人让路。
梨漫刚咬下一口馒头,还未来得及咽下,整个人一紧张,馒头鲠在喉咙里,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怎么她一有点想法,对方就出现了,要命的是她还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心虚吧。
梨漫躲在人群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但有沙弥将人指引过来,那架势好似专为她而来。
“神女不必如此。”来人似有所指。
梨漫不解,“国君也是来喝粥的吗?”不过,梨漫从未见对方来此,也许身为国君,到底是不一样的。
对方并未看她,径直冲一旁的沙弥招手。
沙弥立刻上前,来人对其耳语了两句,对话是梵语,梨漫并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慧泽总是忍不住感叹,佛子体恤信众,神庙内的膳食越来越好了。
夜里,梨漫心血来潮,想要耍剑。在神庙里的这些日子,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虔诚的信徒,企图彻底融入这里。她深知佛之重地,不见任何杀气,是以,她将剑闲置在一旁,很久不曾拿起。
有一瞬间,梨漫竟恍惚觉得她似乎遗忘了什么。
沙漠里的夜又静又冷,月光如水,平等的映照着大地。
梨漫拿起剑,闪身至竹林。
月光下剑若游龙,一阵激荡的剑气过后,几片被波及的竹叶自空中缓缓飘落。
梨漫抬手执剑,一片竹叶倏地落至剑尖。
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她将剑猛地归于剑鞘。
***
沙漠里唯一的一条河流,就是两国之间的那条,名唤恒河。
两国的百姓都以此为生。恒河有两条支流,一条流入神浮宫,形似月牙,叫月牙泉。一条涌向伽耶国境内,盘踞在神庙周围,因此叫龙啸泉。龙啸泉四周地势原因,有一片天然的洼地,滋生出生机盎然的绿洲,为此地百姓带来福祉。
梨漫一度怀疑这两条河流命名是否颠倒了,但当她来到龙啸泉面前的时候,被眼前盘踞一方,气势如龙腾虎啸的河流震慑到时,她才意识到‘龙啸泉’的真实含义。
梨漫看着面前奔腾不息的河水,不解道,“为何同一河流上的两只分流,态势如此差异?”
一条静若浅湾,一条动如波涛。
慧泽拎着木桶,吃力地回道,“这里边流传了一个古老的神话。”
见梨漫好奇,慧泽干脆将木桶放下,指着某处,两人坐下歇息。
“···传言有一位上神触犯天怒,被神罚降至此地,历经亿万年的轮回之苦,来洗清身上业力。若业力得已消弭,河流便会归于平息,然此神业力过重,执念太深,河流久未平息,就是你现在所看到的样子···”
慧泽说完,对着河流双手合十。
梨漫看着眼前奔腾的河流,难以想象亿万年都难以平息的执念,该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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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