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别人而硬生生断掉一条尾巴。
面前的大妖怪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我想他的内心一定不如面上所展现的这般平静。
“……疼吗?”
“早就过去了,而且我并不觉得那是疼痛。”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那时候面对的不是痛楚而是蜜糖。
饮下盏中的清酒,他有些疑惑的看向我:“这么晚了不去休息,怎么在院子里乱晃?”
“我不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迷路这件事谁承认谁尴尬。
“是我疏忽了。”
迎着玉藻前打趣的目光我想起了书上对他的描绘,握着书本的指尖不自觉的收紧,我问他:“高天原撰写的书上说玉藻前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的确,”他怔了一下随后大方承认,迎着我不解的目光他的眉眼都有些柔和下来,“九尾狐是狐族的最高形态,同样的修成九尾狐的妖狐会抛弃性别,也就是说拥有两性。”
我震惊的看着他:“……两、两性?!”
请原谅我的见识短浅,实在是面前的这个狐狸说出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
可男可女什么的,这算是在某方面开了个大挂吧。
“很吃惊么。”尖锐的指尖收起锋芒,将我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在月色下他的面容仿佛是九天之上的明月,高洁如玉的翩翩公子。
他看着我突然问:“想看一下我女性的一面吗?”
想看。
但我此时却有些说不出话来,有些懊恼自己丢脸的同时我呐呐的点头。
他被我的样子逗笑了,随后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泼墨一般的鸦色长发在温润月光的反射下浸为耀眼的银色,俊朗儒雅的五官也变得魅惑娇柔起来,女性的玉藻前没有了狐狸耳朵,与之相反的是她有着一对属于人类女子的小巧玉耳。
他女性的样子是银发人耳,而男性的样子则是黑发狐耳,我似乎是有些明白了,无论他怎么变化妖就是妖,身体上也总会保留一些妖的特征。
但看着她的变化我却越来越心惊,甚至有种心底发颤的感觉。
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脖颈上犹如枯树裂纹一般的伤疤蜿蜒至耳后,绝美的面颊上蚰蜒一般的可怖疤痕爬到眼角,最重要的是被疤痕爬到的眼角处的眼廓中黑漆漆的一片,与左眼的柔亮金黄形成鲜明的对比。
“很可怕吧。”她素手抚上面颊有些忧伤的问我,声音嘶哑无力仿佛像个年过七旬的老妪。
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明显的也怔了一下,随后露出苦笑有些自嘲道:“我身为女性的嗓子受过伤,现在能发出声音已是不易,吓到你了吗?”
“没有,”我目光真诚的看着她,想让她相信我说的话,随后声音不自觉的哽起来,“怎么……弄成这样的?”
是什么人竟然能对这么美丽的妖下这么狠的手?
音容是一个女人最在乎的东西,经历了这些玉藻前的心……
“这是人类阴阳师的杰作,”女性的玉藻前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她的面色有些哀伤,“鸟羽天皇将符水赐给我,暂时失去妖力之后我就迎来了无止尽的追杀,每天都要为了活命而竭尽所能,直到遇见了你——”
“在那须野是你将我藏了起来,之后我便跟在了你身后。”像是生命中得到了一束光,他看着我的金色眼瞳温柔的仿佛都能溢出水。
“那我没有想办法治好你吗?”我疑惑的追问他,既然是土地神的话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有办法的才对。
“神明不是万能的,”她摇了摇头,银色的发丝垂落脸颊显得有几分莫名的悲戚,“那时候的我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其他的不敢奢求。”
“自此之后我就抛弃了身为女性的一面,一直以男子的身份跟在你身边。”
我怔怔的看着玉藻前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之前也有这么悲伤的过去,不——或许应该说她也为做错事而付出了这么严重的代价。
同时我也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我手中的这本书上记录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那鸟羽天皇当时日渐病重的身体……”
“呵——只不过是他经不住魅惑罢了。”打断我的话玉藻前别过脸,脸上的狰狞疤痕直接就对上了我的眼睛,瞬间堵住了我想要问她的话。
“你怨恨吗?”良久,我还是不自觉的问出口,当问完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不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看着在月光下异常恐怖的疤痕,我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的缓缓抬手触摸了上去,在玉藻前猛然回过头惊讶的视线下,也在我惊讶的视线下。
我的手上浮现出暖黄色的光晕,源源不断的向玉藻前的面颊处输送,原本空旷漆黑的眼廓中暖黄色的光芒闪现就像是要长出新的眼睛,但我知道一旦我收回手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我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
纤细柔嫩的手抚上我触摸她脸颊的手,她就这样看着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温柔呢,不过已经够了,身为女性我的样子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
“想要你忘记我现在的样子。”
她说着娇柔魅惑的面庞慢慢向我靠近,手抚上我的面颊,直到我眼中只能够看到那片金色。
温润带着一丝清酒香气的触感在唇上散发。
是有温度的。
玉藻前的唇是有温度的。
我一直以为他是冰冷的,原来是我想错了,妖怪也有情,妖怪也有心,妖怪亦然有温度。
“砰——哗啦!!”
被奋力我扔出去的妖打破了满池的月色,我看着在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玉藻前,感受着唇上依旧散发的酥麻触感气结的指着她:“——你干什么啊?!”
真是……就算是女性的一面做出这种行为,也是只色狐狸!
池中的人影越升越高直至整个人都浮在水面上,银色的长发在月色下重又变为鸦羽般的黑色,修长的手指褪去华丽的羽织只留白色的浴衣。
他踩着满池摇曳的月色,踏着水波纹向我走来。
我看着缓缓接近我的重影,也许是夜色太过于撩人的原因我竟看不清他的身影和面容,晃晃头却也只能看见几个叠影离我越来越近。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扶住我差点倒下去的身体。
“自从来到神社后我就不再怨恨。”清冽的声音回答着我之前以为他不会回答的问题。
这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着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入目皆是苍蓝色的大火,连天空都被大火吞噬,目之所及河水都泛起滚烫气泡,数百年的参天大树由于被火焰吞噬最终发出一声哀嚎扑倒在地,面前的神社也没有幸免于难,我就像一只蚂蚁一样站在这滔天的大火面前。
火焰散发出来的高温灼烧的我脸颊发痛。
是梦吗?
我明明记得——
“混蛋——屠戮土地神,高天原不会放过你的,吾友亦不会绕过你!!”
泛烧着灼灼大火的神社前,被身穿华丽和服的女子踩在脚下的男子呲牙裂目,身躯僵硬的就如同一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干尸。
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的瞬间我有些惊讶,那是玉藻前刚刚给我展示过的女性一面。
华丽的和服尽染血色,右眼处鲜血淋漓,流下来的血顺着面颊滴落在地,一头银发此时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仿佛是开在火海中的一朵彼岸花。
我左右环顾四周,这么说这是玉藻前受伤时的情景。
但他当时跟我说,他是被阴阳师围攻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像。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我此时根本就分不清楚。
“高天原适逢争夺神位之战,胜者取而代之,现在我只不过是按照他们定下的规矩来取代你,至于你的战神朋友——呵呵呵…………”玉藻前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纤纤玉手捂嘴轻笑,随后又重重的踩了一脚身下的男人,语气狠厉起来,“至于那位战神我还不放在眼里。”
男子被踩的喷出一口鲜血,调转着僵硬的脖子回头看俯视着他的女人,仿佛要记住她的样子一般恶狠狠的瞪着她:“一介妖物竟然也妄想称神!哈哈哈哈……还真是可笑!!”
神明笑的那样的轻蔑,仿佛他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让他笑的发狂。
“身为大妖长生于我已无意义,我又怎会贪图你们神明之位。”玉藻前似是轻叹一声,有些怜悯的看着在她脚下挣扎的神明。
“那是为何?为……唔!”
男子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弯下腰的大妖取出了胸前的暖黄色神格。
玉藻前打量着指尖捏着的珠子般大小的神格,看着化为泡影消散的男子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就凭你也想知道……”
我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玉藻前他竟然杀了神!
而他身为女性一面身上的伤是弑神造成的。
我猛然想起来我也是土地神。
那我呢?
我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他又为什么要弑神?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杂乱的思绪搅的我的脑子都快成了一团浆糊,直觉告诉我我疏漏了什么,但此时我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心中害怕的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嘎吱——”
慌不择路选择后退的结果就是脚下踩中枯枝,不大不小的折断声响得异常清晰。
我额头都有冷汗流了下来。
不远处的大妖神色瞬间阴翳下来,微微侧目向我这边看来,但当她看到我的瞬间伤痕累累的脸上只剩下了讶异,和瞬间闪过的一丝慌乱。
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她似乎是很不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手指间捏着的神格温暖夺目,伤痕累累的女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尖上,理智告诉我现在我该离开但却怎样也迈不动腿,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传遍四肢百骸,这种害怕的感觉太过于真实。
她走到我面前站定,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依旧笑的如春日暖阳般温暖人心。
她低头伏到我胸前低低的抱住我,有些讨好意味的将人耳化为狐狸耳朵,轻声软语道:“你醒了,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我记得你最喜欢我这样抱着你了,揉揉耳朵然后——忘记我现在的样子。”
闻着她身上的血腥味我猛的瞪大眼睛,站在原地身体止不住的发寒,这句话我不久前刚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