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要爱上自己的祭品 第3章 第 3 章

今日晚课是漫长而无聊的祷告。

教堂内随着夜色降临一分分昏暗下来，唯一的光源是过道上、神像旁跳动的烛火。牧师拖曳着长袍在过道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投射出的巨大阴影却像是生着羊角的恶魔。

牧淮的位置离过道和神像都很远。祭品被分为一个个小方阵，通常那些在考教时表现良好的祭品会被分到前面的方阵，而牧淮被分在了后面；又因为他的危险评级，他被层层包围在方阵的中间，以防他有什么小动作。

今天旁边的跪凳上没人。那里本来是一个A组祭品的位置，编号是A16，不过他被分到这个位置不是因为考教成绩和牧淮一样差，而是因为他是牧师派来的监视者。

执行任务或是训练可以获得免除祷告或是迟到的特权，而通常已经激活了异能的A组祭品整个下午都在训练，难免会有那么几天训练延时，从而赶不上祷告开始的时间。但A16是个疯狂的信仰者，哪怕是迟到也不允许自己迟到太久耽误了祷告的时间——果不其然，他来了。

高大的身影沉默地在旁边的跪凳上跪下，迅速开始了个人祷告。牧淮不留痕迹地收回刚刚乱瞟的眼神，低下头把整张脸埋进阴影里。

在可以迟到这一点上，他挺羡慕A组的，无聊的祷告能逃一会是一会，然而拥有这项特权的祭品总是一如既往地虔诚，暴殄特权。

就算是长于辅助的C组也会时不时被派出去执行什么任务，但E组作为近几年才出现的组别，里面的人算是闲坏了。异能激发前就是打针观察，异能激发后——牧淮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可能都要在吐钻石里度过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A16如毒蛇般阴冷黏腻的目光投向了他的后颈，阴恻恻道：“你不诚心。”

牧淮口中其实一直在不过大脑地背诵着祷告词，未曾想A16连这个都能听出来。他没有慌乱，非常冷静地回击道：“神明座前，你也敢血口喷人？”

A16冷哼一声，没有证据去反驳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反驳，稍稍放大声音继续背他的祷告词：

“以荆棘编织冠冕者，见天门洞开；

以温床豢养欲念者，将业火焚身。

虔心若镜，必沐圣恩之浴；

妄念如尘，当受天罚之灼。

……”

这是在讽刺牧淮。A16对牧淮的意见一直很大，因为牧淮他祷告的位置才从前排变成了后排。他声音一大，牧淮那种不过脑子的背诵就进行不下去了，老是被他带偏。

牧淮干脆加入了他，把声音也放大了一点盖过他的声音：

“……

至诚者享日月同寿，伪信者化星火余烬。

伏惟尚飨！”

他们俩在这里做声音上的较劲，就显得这一片的声音特别大，把牧师吸引了过来，“啪”一下用鞭子在地上甩了一声清脆的响：“做个人祷告声音不要这么大！”

说着把他们俩分数都扣了。牧淮巴不得扣分——分数最高的去送死，他才不干；A16当然不这么想，阴恻恻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乖乖去祷告了。

牧师见他们安静了，又拖着他的鞭子和长袍离开，却又去而复返，对牧淮道：“起来，有人找你。”

-

是小宋。他在教堂门口探头探脑，见牧淮出来兴奋地搓手：“对不起，打扰你祷告了。”

牧淮简直热泪盈眶了，这哪里是打扰，这分明就是救他于水火的，面上却还得装作淡淡的：“什么事。”

“你的异能，何医生说是差不多确定这个方向了，要我带上你和资料，给上面签个字。”

牧淮点头表示他知道了，跟着小宋走，小宋一边走一边回头道：“本来不该在这个时间把你叫出来的，就是今天上面有人刚回伊甸园，刚好给他签字；他又说后面几天会很忙，所以才要晚上去签。”

牧淮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是谁？”

“赵将军……？或者说赵教授。”小宋不知道该称呼哪个头衔，回头又看见牧淮脚步顿了顿，“怎么了？”

“没什么。”牧淮咬牙继续往前走，心里想他要不还是回教堂做祷告得了。

-

赵将军和赵教授说的都是赵昀。赵昀身兼文武二职，既是联邦军队的军官，所以叫将军；又是伊甸园的负责人之一，负责祭品的一部分考教，所以有教授的头衔。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身份。赵昀常常以联邦军队事务为借口，不待在伊甸园，只是偶尔回来几次，但牧淮觉得他并不是在忙联邦事务。其他人不知道，他总知道，赵昀至少还干着“在外面抓回漏掉的祭品”和“抓捕逃走祭品”的活。

前一项必定要耗费大量时间，怎么可能再去忙所谓联邦军队事务。赵昀的定位更像是连接伊甸园和外界的桥梁，负责两边的交接和沟通，同时让两边的人各归其位。

赵昀对牧淮并不友好。牧淮在认清伊甸园情况后就开始装乖，配合伊甸园的一切，假装忘记了过去，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骗过去了，除了赵昀。

抓他来的是赵昀，他从伊甸园逃跑派人把他抓回来的也是赵昀。赵昀曾经面对过牧淮“你们那儿管天才叫做祭品”的锐利的反问，他不相信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能够忘记掉从前的一切。

“他在外面生活了九年。”当时赵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环视那些反对给牧淮戴上红环的人，“你们是怎么教祭品的？哪一个不是从出生开始，就给他们灌输神的存在？”

“那些祭品都是白纸！但他不是！你们觉得你们真的成功了吗？”其他人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最终同意了牧淮的危险评级。但正如他们之前反对时说的话，赵昀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牧淮没有被洗脑成功。

因为他抓不到牧淮的破绽。

他越是抓不到就越想抓，处处找牧淮的茬，但这只能让牧淮的考教成绩变低——证明不了其他。

因此牧淮也不想见他，一见他就得神经紧绷。小宋先行一步进了办公室交资料，赵昀却没有仔细看资料的意思，匆匆扫了一眼就盯着门口看慢慢踱进来的牧淮，露出一个笑：“E7，好久不见。”

-

祭品有编号，平时会以组别加编号来代称。不过E组有点特殊，因为E组人少，而且E组受欢迎，负责E组的医生乐得给他们取名字，取的是单字，到牧淮这里偷了个懒，从原名里给他取了个“淮”字。

赵昀是不支持这种取名的，他认为剥夺名字是剥夺人类身份驯化祭品的重要一步，因此他固执地称呼牧淮为“E7”。

牧淮没有理会他的这个招呼。祭品不是不能有脾气，赵昀和他不对付，他表现得冷漠一点也无可厚非。他默默走到小宋身后，用小宋的身体挡住赵昀的视线。

赵昀“哗啦啦”地翻着资料，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仍然试图和牧淮对话：“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会在A组。”

祭品的异能都是要靠药剂诱导激发的。只是有的随便打一针万能激活剂就激活并且稳定了，有的得用专门方向的诱导药剂一针针地试，哪个有效果才能确定用哪个。

赵昀坚持认为牧淮会在A组，把给A组的诱导药剂全都试了个遍没有任何反应，接着试B组的，再试CD组的，通通没反应。赵昀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抓错人了，牧淮难道不是祭品；无可奈何地把牧淮送到E组，终于在今天有了异能的反应。

不过牧淮现在是处于打完针不受控制地吐钻石的阶段，现在要赵昀签字，确认把牧淮的异能培养成“吐钻石”，然后去改良药剂，把“不受控制吐钻石”变成“自主控制吐钻石”，这异能就算稳定了。

“我其实不想签这个字。”赵昀真心实意地道，“E组不适合你，这样的异能，你甘心吗？”

牧淮依旧是没有回答。

“我的建议是，把你送到A组去，继续试。你要知道，异能定型了就不能变了，这个异能不能给你逃出伊甸园提供任何帮助。”

赵昀都这么**裸地把怀疑牧淮还要逃的想法当着小宋的面说出来了。牧淮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不劳你关心。”

“我要逃，也是逃去见神明。与其关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那些你看好的，异能可以给逃出去提供帮助的A组祭品吧。”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饶是小宋也看出他们不对付了，在赵昀恶狠狠地签了字撂下一句“近些日子我都在伊甸园”的话后，小宋扯着牧淮的袖子出了赵昀办公室，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牧淮立马委屈起来：“他们说我以前是当着他的面逃出去的，估计是这事给他造成了什么影响，他就一直对我有意见。”

小宋恍然大悟，帮着牧淮道：“他怎么这样，他真小心眼！你都不记得的事了，他还要抓着呢。”

牧淮连连点头。

“他官大，我可能帮不到太多。”小宋安慰道，“不过没事，下午的时候你就躲在医疗室里，咱们尽量少见他。”

“哦，你的考教。”小宋突然想起何医生说过的话，说赵昀回回考教牧淮，牧淮回回垫底，“他考教你给你低分那绝对是公报私仇。不过你别不开心呀，俗话说，物极必反……分数低可能也是好事。”

牧淮只当做听不懂，回答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想开点。”小宋拍拍他，“他也挺忙的，总不能真的一直揪着你不放吧。”

然而在第二天的早课上，牧淮就一眼看到赵昀站在讲台侧对他笑，台上的牧师还在介绍赵昀：“他是唯一一位身兼文武双职的……接下来就由他暂代我的位置。”

下面的牧淮内心已经要崩溃了，看着赵昀走上讲台，微笑地环视下面的祭品：“接下来几天，我会负责教授课程，然后，进行严格的计入分数的考教。”

他刻意加重了“严格”二字，视线转向了牧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