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的郎中是被昭阳从门口给拖进来的。
今晚上很奇怪,方才入夜府中已一片安静,就连几个打扫的婆子也都去入眠。昭阳心中忐忑,闪过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他眼睛皮也一直在跳,如此担忧的情绪一直到他睡前,头靠在枕上,迷迷糊糊时他突然想到云容,担心她又会使乱,拿过床里的外袍,披在身上,趁下夜深过去别院。
等他走到别院,只见大门敞开,屋里明亮的烛光照满院子,可是内外都看不见人影,本该在前面的护院也不知道去哪,昭阳顿感不妙,心里的慌张感作祟,让他下意识转道去宋辞的主院。
通去主院的连廊上安静,隐隐的月光落下,他辨着前路,可走一回,前头听来嘈杂,多出的声音也稍微热闹。
刚巧宋辞身边的近侍领着位郎中过来。
既然看见昭阳就问了近侍一句:“这是谁找来的?”
“公子”近侍答道,他带着郎中没在昭阳前面站停。
两人脚步都有些匆忙。
“可是公子的旧伤又复发了”昭阳紧张,他心里的不安感更重,还不等听近侍说完便抓上郎中。
郎中跑地踉跄,年老体弱,腿脚不便的他跟不上昭阳速度。
“慢点,慢一点跑啊”郎中大口喘着粗气,他挥动另一边没被昭阳抓住的手,央求他跑了慢点。
昭阳心里着急,他现在心思全在宋辞身上,担心去晚容易出事,只当没听见郎中的话,闷头往前跑。好在连廊不算太长,过去转弯就能看见还亮着光的主院。
“公子”他从进院子里就开始喊人。
推开里屋的门,宋辞完好无损的站在床前。昭阳提起担忧的心这才放下,只是公子没有受伤,那这位郎中又是给谁请来。
宋辞面色沉沉的站在床边,听到背后开门的吱嘎声音,他回转过身,看见和昭阳一起进来的郎中。
“她是被匕首刺伤的,请你看看”宋辞客气对郎中说。
“好,好”郎中说一句话就要喘气三下。被抓跑过来的路上没多少机会喘气,都是在喉咙口里憋着,心跳很快,他些微颤抖的手不自然地拿出怀里帕子,擦干净脸上冒出来的热汗收拾干净自己才去看床上的病人。
昭阳跟着过来,见到床上躺着的人是云容,他疑惑却又惊讶。
她的左肩膀上有道寸长的伤,那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只是脸色看上去依旧苍白。
郎中细看她的肩膀,心中了然,打开桌上药箱,找出那瓶专门治疗外伤用的药粉。
“可有剪子?”郎中抬起头询问。
宋辞问:“要剪子做什么?”
“把这块衣服剪开,好给她上药”郎中比划着她的肩膀,匕首伤的位置是在左肩骨偏下,边缘沾着衣服,可剪开衣服就得露出她的半边肌肤。
宋辞思索后,招手刚才过来给她擦血的丫鬟,对郎中道:“男女有别,上药的事情还是让丫鬟来做吧”
“是”郎中点点头,把药粉交给丫鬟,告诉她应该上药的位置。
他又找出药箱里的脉诊,垫在云容收下,还翻出之前没用过的那块方丝帕盖在她的手腕上,隔帕诊脉以示分别。
郎中些微屏气,仔细探查她手腕上的脉象,认真道:“脉息平稳,尚无大碍,这肩骨上的刀伤也未进深,用药粉厚敷,再着内服药调息个半月既就能好”
“有劳大夫”宋辞看了云容一眼,她还在昏迷。正好丫鬟带着剪子过来,绕过他身前,拿下床前的帘帐。
昭阳送走郎中,回来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宋辞,他过去道:“公子,出什么事情了?”
被黑影挡住的脸上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出他语气当中的冷意,“今夜府中有刺客潜入,已经被捉拿,你去问清楚他是谁的人”
敢来他府里行刺,还在自己眼睛底下,这件事情宋辞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竟然有刺客”昭阳心里一紧,也难怪自己会觉得不安,想来自己的担心确实没错。
“是属下的失职”他抱拳请罪。
“算了”宋辞沉眸又道,看眼关上门的里屋,对昭阳说:“你派些人去盯着江朝恒,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
不知怎么,他竟一直想着云容刚才喝醉说出来的那些话。原本该当成是她在胡言乱语,可不想让话进到脑子里,产生思考,能无限并且回荡的思考,久久挥之不去。
倘若她的话当真,自己也确实遭到王帝忌惮,那以王帝的疑心,长久下来怕是要拉上整个宋氏陪葬。可如果云容的话存在有假,那就是故意挑唆,引得自己对王帝猜想,无论哪种,但凡事情牵扯到王帝,这后边的路都是难走了。
一日一夜。
云容睡着舒服,那种从前没有过的惬意感让她安眠,只觉得身上都是温暖,还舍不得醒来。
周围有一片白雾,朦胧虚幻,不显真实。她就躺在这样轻柔的白雾当中,伸手可能触碰到的云朵也都是绵软和细腻的。
倏地,她被一声尖利的喊叫吵醒,中间还杂着女子的哭喊,是那样的凄厉和痛苦,让云容即使在睡梦中也感觉不寒而栗。
拧着眉头,她难受的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想够边上,拿床被子过来盖住脑袋,好隔绝这样吵闹的哭声。
云容刚把手在被窝里转动,一股剧烈的疼痛感迫使她清醒。
吃痛醒来,身体也发觉沉重。
她能感觉到手脚上的无力和脑袋里传出来的那股子眩晕,看见床边落下来的乳白色帏幔,房间里好闻的熏香味道,随意看这里的摆设和样子,都不是她之前住的小院。
“你醒了”宋辞刚在门口截了丫鬟送过来的药,他自己端进去,看到云容醒来,在桌子上放下药碗,过去扶她起来。
嘶。
肩膀上的疼痛让云容吸口凉气,她靠在床边,疲倦的问宋辞,“我是在哪?”
“主院”宋辞说
“主院,是你住的地方”云容蹙眉,“我怎么到你这了?”
宋辞拿来旁边的椅子,“昨晚发生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云容摇头,那股难受的眩晕感又来。她顿了顿,缓缓道:“我只记得我心情难受,喝了好多酒,之后便感觉到一阵疼痛,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她说的简洁,该记住的事情一个都没记住,宋辞玩笑着:“你记得就好”
云容指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问:“我这伤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昨晚感觉到的疼痛是因为受伤了?”
“看来脑子没伤糊涂”宋辞把晾在桌上的药碗拿过来,手背碰到碗壁上的温度,正好合适,端在云容面前,“把药喝了”
素净的白瓷碗中飘出浓烈的苦药气味,就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面,闻着也感觉恶心。
她看着端来药的宋辞,用没受伤的手一把推开药碗,嫌弃说:“这是药还是毒药啊,我不喝”
“是药”宋辞道。
云容警惕地把身子往后边去靠,想远离宋辞,还用一副你是在骗我的表情看他。
毕竟之前刚拿毒药试探过她,云容有这样的反应宋辞也不觉得奇怪,他端过药碗先喝了一口,再把药碗递出去。
“这下你放心了”宋辞看着她说。
就和上次云容在自己手臂上划刀,如出一辙的相信方式。
云容接过,她看着宋辞抿了一小口。
“好苦”这药不止味道难闻,更是难喝。她皱着脸,“你确定这不是毒药,我怎么感觉它比毒药还要吓人”
云容要放下药碗,宋辞劝着,“良药苦口,还剩下半碗赶紧喝了”
“我不要,这药也太难喝了”她移开药碗,那药味道还留在嘴巴,一股的苦涩,云容索什么都不愿意再喝。
宋辞道:“不喝,你肩膀上的伤又怎么好”
“我不需要喝药,我只需要”云容的话刚说到一半,她即刻停下。自己现在是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凡人受伤,她想到之前宋辞手臂上的刀伤,那是养了小半个月才养好的。他当时的手臂没有及时敷药,伤口边缘起泡,发烧感染,差点连手臂都没保住。
云容想着,抢过她刚才塞在宋辞手里的药碗,屏住呼吸,一口灌下去。
冷药就连回来的后劲上都带着涩感和苦味,云容皱着眉,满脸的不爽和难受。
宋辞还在思考要怎么劝她把药喝了,接过她自己想通。看见云容喝完药的苦相,他拿出颗蜜枣塞进云容嘴巴,云容呆呆的嚼了两下,蜜枣的甜味冲淡嘴巴里的药味。
云容边嚼着蜜枣边问他:“你还没说,我到底是怎么受伤了”
宋辞坐在她床边,沉眸道:“昨夜遇到刺客,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云容先一愣,突然惊喜。她不敢确定又问了宋辞一遍,“当真是我救了你”
“是”宋辞点头,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又听见宋辞肯定的回答,云容欣喜万分。当真发愁呢就来这样一个好消息,她欢喜上了头,觉得这之后的命程也不难再推进。阴云裂开口子,阳光照进缝隙。她觉得身上又充满力量,肩膀上的伤口也不疼,完成第一步,那后的千千万万步不是顺水推舟,十拿九稳了。
云容激动,忘记身上的伤口。她动作幅度稍微一大,肩膀的伤口又被扯到,难受的她又喊了好几声疼。
“小心”宋辞赶忙起来按住她的身体。
云容吃痛,仍是兴奋的追问:“那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关我了”
没想到她先提出来的是这一回事,宋辞有些尴尬,避开云容的眼睛,“不会”
“也不枉我伤这一下”她趁机问,“那我之前抛下你的事情,能不能也顺带一起勾销,我当真是无意的”
“能”宋辞回答,他看见云容这番欢喜雀跃的样子,又道,“只是你昨晚上毁了我的酒屋,这笔帐又要怎么算?”
“……有吗?”云容怀着忐忑的问。毕竟她昨晚上确实酒多,到现在头还昏胀着,发生过的事情也一概记不清楚,既然想不起来,那当成是不知道,随便糊弄过去。
“有”宋辞仔细盯着云容,看过她清亮的眼睛认真道,“你昨夜还说王帝想要杀我”
如被当头一棒,晴天霹雳。云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喝多了酒能把这件事情给说出去,才看见道曙光,结果扭头就让她自己盖上。
云容的表情也瞬间蔫了,慌张的面上写满心虚,这王帝想要杀宋辞的事乃是之后让宋辞他自己发现,如今先跟他说了,他有了防备,岂不是连宋辞的命数也要发生变化。
她开始试探,不断拿话出来给自己找补,眼神飘忽,“没有吧,肯定是你听错了”
宋辞一脸严肃,不像在说假,“不会错,是你亲口在我耳边说的,王帝想要杀我”
云容呆住,张开嘴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话。宋辞的声音集中在她耳朵里震荡,连带她整个人都像被尖刺到,全身麻木,无从思考。
她试图回想,可是越想就越确定有发生过这件事。当时宋辞好像不信,她还指着宋辞脑袋,说他功高盖主,一顿道理输出,硬要他相信。
“想起来了?”宋辞看到云容在逐渐烦恼,就知道她已经回想了差不多。
云容木讷地点头。
宋辞不再多讲,只是起来吩咐进来的丫鬟照顾好她。
发现宋辞要走,云容脱口就问了他一句,“你不要问我?”
“你想回答”宋辞停住脚,如果云容想要回答,他也不妨再多听几句。
“不想”她装出难受,虚弱摇头。
“既然不想那你好好休息,等想到要回答了再告诉我”宋辞不强人所难,毕竟王帝的这桩事情他也需要消化,再仔细想清楚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