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一帮完全不会挂念的境师们所猜测的那样,这个西域任务,正是被那个不知死活的梦羽华主动申请去了。
境院所有长老中,即那位最德高望重的白须大长老,连夜把羽华召唤进来,心疼的问长问短又问是不是哪个人威胁了最后又语重心长的说,孩子你放心,若有人逼你去,大长老为你作主。
羽华只是摇头,再三言明是自己想去。
白须大长老无奈,只得忍痛放行,同时已经准备着要连夜去找老道长给焚香祝福啥啥啥啥的。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除了庆幸有这么一个挡祸的好同事,见怪不怪的大伙儿没有别的反应,最多就是同情一下那个必须要跟从梦羽华一起出差的随文何迟暖以及即将同去的护卫大将。
一直尖叫跳脚咬手帕的何迟暖极度郁闷,却也极度的毫无办法。
她的职业是随文,顾名思义,就是境师的文书,需要随叫随到。
从以前就发现,相比那些等待分派任务的境师,她这位从来不给自己加姓氏的大小姐上司,特别喜欢外出工作,虽然接的任务多是别的境师不要的烫手山芋,但总得来说还是有成就感,因为同为出差人员,何迟暖一样能获得高额补贴。
高风险高薪水嘛,这是正比例,所以多年来,她虽然抱怨,但从来不会真缺席。
除了这次,跟随梦羽华多年,何迟暖第一次有了职业危机感。
前面说了,跟着梦羽华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梦羽华老挑别人不要的危险工作,而她却从来没有‘还是换个主子跟跟比较安全’的原因所在。
除了因为羽华拥有交口称赞的好业绩得来的丰厚报偿,每年还能额外获得一整个春天的绵长假期。
春假是每年固定的,从这点上来说,境院中的小姐妹,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羡慕她跟的这个梦羽华。
当然,能羡慕的,好像也就只有这点了,大概是耳濡目染的关系,随文们也习惯了安逸生活,对他们来说,高风险的工作从来就不是大家排头位的选项。
何迟暖在这点上,当然也有随大流的意识。
不过,春假真的太吸引人了。
她和往年一样早早计划好了一整个春天的节目。
没想到,
她的春茶,她的踏青,她的旧夜赏花大会,她和小帅哥们约好的喝酒青春,就因为梦羽华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眼看着一一远去。
“你真的非去不可?”
“当然,批准了没有道理不去。”
“那,那真要出差也行,但总之你不能去西域!”
何迟暖觉得自己不能再退步了。
开什么玩笑,撇去令她肉疼的长假,仅是跟着这样一个长相正比危机感却是负值的美人儿,跑去刀光剑影的西域,其危险程度用爆表都不够形容的;怎么着,境院的那帮长老们是想要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失去他们最会干活揽事的境师吗?!
“你长这个样子,去西域简直是羊入虎口啊!”
“长什么样子?咱俩不是都长一样吗?”
“谁跟你长得一样啊!?你每天都照镜子,这点自知之明还没有吗!?”
说得好像见不得人一样,明明正好是相反的。
“哪不一样?不都眼睛鼻子嘴巴,全七界的人都这个样……”
“我不和你这脸盲重度患者讨论长相啊!总之,跟着你去西域,只要进入那里就是秒杀的命!”
论长相,何迟暖很有自知之明,她就是一个人跑去北区问题也不大,但是这个羽华不行,绝对绝对不行!
前年在境院,新招了两个据说以性格稳定见长的境师,结果他们趁值班之即调戏羽华,后果就是至今还被束在家里没让出来,在那之前,这两位心高气傲的境师还领了金虎照的一顿胖揍。
连一向自傲的境师们,都会因为羽华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件,更不要说遇上野蛮粗暴西域武人了。
想到这里,何迟明再度打了个冷颤。
“而且,就时间而言,四季当中,最不适合我们出差的,就是接下来马上就到的春天了!梦羽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羽华。”
“你真的快气死我了!”
“好了,细想想,我们从来没有在春天这个季节工作过,想想还有些意思。”
“有意思个毛线!赶紧去办公室把出差单给拿回来销毁啊!”
“批准了怎么销?”
“那改行程,改时间,等春天过后,咱们加班补回来成不成?”
“你干嘛老跟春天过不去,迟暖。”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能在春天外出工作,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性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迟暖今年十六岁,在她三岁的时候跟随父母工作搬进入偌大的梦府,可谓从小认识羽华,当年,也是羽华的父亲梦世凉看这孩子心地纯良,才安排跟着梦羽华进入境院当个辅佐的随文,所以她对梦羽华的了解,其实多过那个老爱吹最了解的司帝宋方嘉。
“梦府里,朝南的卧室早早就打扫好了,纱帘也换成新的了,熏炉也新订下了,老师傅还说,今年要换新的蚕丝被,保证你用一个春天都没问题!”
“不要说得我好像春眠一样,明明是在春天睡不着的。”
“就是睡不着所以才要想办法睡觉啊!”
梦府和境院的医护工作人员只要一到春天,就会着魔了一般,个个想方设法的让羽华进入睡眠状态,虽然成效不大,但年年乐此不疲,都快成梦府的一个习俗了。
“现在太医们凑在一起,都以治好你的失眠症为荣了。”
“我这个算不上什么难治之症,只需要白天多休息就好了。”
“既然都知道在春天需要多休息,为什么还要申请工作?若是在修复结境的时候,犯困了怎么办?”
听起来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毕竟犯困这种小事,倒头多睡几天就能了账。
但是,为此“小题大做”的何迟暖,却深知羽华的情况,远比犯困要麻烦得多的多。
犯困是比较客气的说法,梦羽华的犯困,其实就是完全不管周遭什么情况,能直接一头倒下的状况。
而且会随时发生在一整个春天。
哪怕前方是湖泊是悬崖是尖刀阵。
完全见识过梦羽华这个怪毛病的何迟暖还没来得再发哀叹,瞬间又想到另一个头大的问题,
“还有还有,你以为你现在几阶了啊?!”
“你忘记了?”
“明明是你忘记了啊!”她瞪过来。
气得连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小丫头何迟暖,虽然只是个随文,但是气场上,连大将金虎照都要对她拜个师。
此刻,被瞪住的羽华笑得有点虚:“我当然知道我现在的阶位,但,这不是没人去申请这份任务嘛……”
“再怎么没人也轮不到你!派去西域那边的境师,从来都是二十阶以上的境师,而你,差了足足五个阶位!”
“……”
“这些长老们真是病急乱投医,也不想想你根本就不合格,一来阶位不够,二来春天根本不适合出差!喂,大家不都在说,白须大长老很偏向你吗?怎么这会子不偏着你了,反想着让你去送死了?!”
“其实,大长老并不是想让我去送死啊……”
“这不是送死什么是送死?!他怎么就不会拦着你!?”
“呃……大家都同意我去,所以他就只好同意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自己一心想去,白须长老根本拦不住。
“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次任务的严重性啊?梦羽华!”
“羽华。”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啊?!”
“在听在听。”
苦笑着点头。
何迟暖说的这些没有一点错,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十五阶以上的境师是完全有资格前往西域的。
大家之所以口口声声的说,没达到二十阶的境师就绝对不能去西域,无非就是想再多一个不用去西域出差的借口罢了。
这也是白须大长老没有真正反对的主因,作为最资深的二十九阶境师,他深知十阶以上的境师就已经有资格前往西域了,比如十五阶的自己。
可惜何迟暖不相信,或者说,相信了也不会听,她和境院中所有人一样,从小就拥有绝对的境师安全论,即,如果某份工作有一分危险,那九成就要选择不接。
“不能去啦,不能去!”
“你再说多也没用,已经决定下来了。”
“我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啊!”
“你若实在害怕的话,这趟出差就不要跟了,我找办公室另换一个随文……”说着就要认真去翻排班表。
“不行!”
她上前阻拦:“除了我,你休想再祸害我的小姐妹们!”
羽华愣了一愣,末了,看着她浅笑开来。
“祸害这个词用得不对吧。”
被看穿的何迟暖没有反驳,只是满脸通红,想要挽回最后一点小自尊,
“……至少,至少要告诉我必须接这份任务的原因吧!我可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的!”
“不会死的了。”
“我不管!你必须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间非去西域不可啊?!”
何迟暖的追问让羽华沉默下来。
修到十五阶的境师,说谎的代价很大,所以在不能说谎的前提下,只能沉默。
白须大长老也一直追问这个原因,但自己只说了‘想去’这个不能算是回答的回答。
因为真实的原因,实在无法有说服力——
那,
仅仅是昨天晚上的一场夜风。
……
那场夜风,仿佛是从梦里脱出,落现在面前——
——
‘危险。’
没有人知道,伴随着春天不时陷入的休眠,就会有这个梦出现。
只要季节转到了春天,梦里会有一个声音,没有过多的话语,仅仅是危险两个字,就好像一个讯息的警灯,一直一直闪在梦中。
还有,
香,
像花的香,混和着一丝甜腻。
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时候形成的,羽华已经想不起来了。
曾经也试图用澈符净化这个奇怪的梦,但因为梦境的形成无从想起,所以毫无成效。
它照样在每年的春天里,进入自己的梦,混和着那抹甜腥的香息,深深嵌入那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闪烁湮灭,
每一次,羽华都感觉那个梦一夜比一夜浓重,仿佛马上就要降至身边。
但十几年来,终究也没落下;
直至,
那天晚上在境院的值班时。
确认到了,那个梦真实的落进来了。
它被一场夜风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