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深蓝之夜 > 第1章 01

深蓝之夜 第1章 01

作者:空壳面包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8-06 20:23:22 来源:文学城

“走”这件事突然变得刻不容缓。

裴燃坐在钢琴前,衣着单薄,A4纸一张接一张,慢吞吞地签。

签完又慢吞吞抽了根烟。她的姿势很不熟练,伴随着间或的咳嗽,仿佛做这件事只是为了消耗时间,为了等待昼夜交替的一刻到来。

这令她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

拂开掉落的烟灰,就像拂开无名无状的念想,她伏在柔软的晨曦里睡了一会儿,最后在梦中仓促地下了这个决定。

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这座房子留下的痕迹寥寥,清理起来完全不费气力。

所有时间都被挥霍在猫身上。

一只德文卷毛猫。

温和、粘人、ET长相,跛了一只脚,喜欢翻出肚皮软软地叫。

裴燃蹲在地上,几乎带着些不舍,看它挑剔地吃完今天第一顿生骨肉。

最后摸了摸这只形单影只的小猫咪,她两手空空地起身,推开门走了。

*

一路向南。

跨越半个国度,沿着国道断断续续行驶几个日夜,穿过江河的南北、群山的腹部、无穷无尽的隧道,抵达目的地之后,反而有种不真实的茫然。

二月不是海的季节,瞻淇岛的天空弥漫着肮脏的铅色,漏油般的云朵笼罩目之所及整片海域。

脚踩在地上的瞬间骤觉有些冷,但还在可以忍受的程度,裴燃将车停在一株木棉树下,轻轻吁了口气,随便跟着一群人往前走。

这种随波逐流的状态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亦如现在身处的这座城。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不认得路了。

这令她有些轻微的懊恼。

凭借旧记忆寻路并非易事,兜兜转转许久,终于在一座窄窄的美术馆门前停下来。

栖霞里,卜巷街,14号。

是这里了。

她反复向自己确定。

十年街景变化,周围的糖厂、学校和宿舍楼被改造成了创意文化产业园,部分推倒重建,部分花园老洋房被保留下来,作为书店、咖啡厅或其他的什么,岌岌可危地接纳下一批到来的人和事。

眼前这座美术馆便是其中之一。

斑驳的外墙爬满忍冬,葱葱郁郁,绿意盎然。记得从前也有,但没这样野蛮茂盛,林雅言不喜它们不留缝隙地遮盖窗户,总要嘱咐裴国平定期清理。裴燃却格外眷恋这种遮天蔽日的昏暗,让她在窗边练琴时可以躲避日光酥脆,瞌睡得更舒服些。

屋外原本应有两棵树,据说是祖辈手栽,或许有时间一半老的年岁了,其中有一棵被焚烧过,新芽从断树头处重生,经年累月与另一棵纠缠共生,树干之间留出的缝隙恰好足够一个孩童容身。

裴燃幼时玩捉迷藏,经常将自己藏在里面,小小的一团蜷缩着,听见别人着急唤她名字也不回应,伴着头顶的蝉鸣慢慢睡去,最后在日落时分被父母心焦气急地寻到。他们舍不得打骂她,就吓唬她里头藏着蛇和咬人的蝎子,警告她以后不许再往里面钻了。

但其实裴燃还是经常偷偷藏在里面。

通常是逃避练琴的时候,里面既没有蛇也没有蝎子,只有发光的蘑菇以及走得很慢的一群蚂蚁,在她熟睡时悄悄搬动她的长发。

后来,旧宅易主,两棵树都被砍掉了。

他们一家皆不在场。

今天应该是美术馆的闭馆日,门口贴着公告,不能入内,有些遗憾。

裴燃绕了建筑一圈,像不太感兴趣的观光客,保持距离,并不仔细。

最后站在窗边停留十余分钟,她沿着来路离开了。

接下来要寻的路更加生疏。

没有导航,看着头顶的指向牌和身边的门牌号,莽莽撞撞转了许久,终于在一条偏僻坡道的尽头找到了目的地。

一间小小的、不起眼的学校。

建筑低矮,色彩沉闷,没有过多存在感。

惟有门里门外栽满正值花期的黄风铃,在阴天里也耀目的拿坡里黄,一丛丛挨挤着,美且朴实。

看起来,似乎与照片里别无二致。

只是门口道闸紧闭,隔着高耸的树影与厚重的砖墙,难以窥见校内情景。

裴燃不敢靠得太近,小心翼翼地假装路过门口,最后远远坐在对面阶梯发呆。

瞻淇岛是一座有坡度的岛屿。

或高或低的建筑倾斜着角度,贝壳般错落镶嵌,每次台风过境,雷雨肆虐,裴燃与母亲都担心会被吞没海中。

相比起他城的繁华拥挤与光怪陆离,它小巧而静谧,弥散着陈旧的气息,唯一值得夸耀的便是眼前一片辽阔的蓝。

可惜实在想不出有谁比裴燃更缺少做观赏者的才能了。

她只是在那儿坐着,像在思考什么,又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直到一只黑背白腹的雀儿落到地上与她作伴,这里翻翻那里啄啄,奋力觅食的模样,终于令她醒起自己今天什么都没吃,正在挨饿。

不远处街角支着一个小食摊儿,店家是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午后生意清冷,裴燃过去点了一份砂锅粥,成为里面唯一的顾客。

店家阿叔长相黑瘦,普通话不好,问她要不要放芫荽时话说得有些吃力,裴燃摇摇头,思忖片刻又用岛上方言回了句“不用”。

站在旁边裹肠粉的阿姨一听,态度表现得更加热络,“原来是我们本地的囡囡,我就说怎么这么面善,刚才看你在附近逛来逛去,还以为你是外地过来玩的哩。”

裴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说什么。

普通话和瞻淇岛方言语系差别很大,太久不用,成了半个哑巴,听是大概都听得懂,说则只能说些许简单的短语了。

取餐结账时阿叔示意她扫旁边的二维码,裴燃想了想,将掏到一半的现金又塞回去。这几天她一直关着手机,住宿餐饮都用的现金,重新开机之后数十条信息涌进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岑西霖的电话就杀了过来。

裴燃没理,扫码付了款,又囫囵将信息看完,待来电响过两三遍才肯接起来。

“失踪好玩吗?”岑西霖在那头语气不善。

“还可以。”裴燃在这边习以为常。

岑西霖憋着气,对她说:“钟点工说前几天去给你打扫做饭,一开门满地的猫粮,厨房差点让水淹了。”

裴燃解释得颇有条理:“我怕她有事没法准时去,智能喂食器失灵,猫会饿死。”

岑西霖叹了口气,一如既往忍住不同她计较,直切主题道:“Louis昨天联系我,你超过一周没有回他消息,他很焦虑。”

“抱歉。”裴燃一如既往快速承认错误,自己确实没考虑到这点,并非有意。

“他拜托我转告你——如果我能联系到你的话——谢天谢地我暂时还可以,你想要的效果有些难度,他正在尝试新的方案,希望你能再给他一些时间。”

“好的,请他放松点,我不着急。”

Louis是位钢琴调音师,奥地利人,约莫四十,讲话愁容满面,做事一丝不苟,裴燃自成名以来就一直与他合作。最近为了配合这位钢琴家苛刻的收音要求,Louis可谓煞费苦心,裴燃希望她的乐器发声洪亮、表现锐利、拥有更开放的音质,在演奏不同曲目时音色也可以随之变化,他来回奔波调整,为此已经掉了不少珍贵的头发。

相比起当事人的宽容,岑西霖反而更有紧迫感。

“裴燃,这张专辑对你而言非常重要,我们提前了整整半年做前置工作,你理应表现得更着急。我不问你现在在哪儿,但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对吗?”

裴燃找位置坐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岑西霖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非常严肃地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好吧。”裴燃居然还笑了笑,令人更加恼火,“你希望我说些什么?发个誓之类?”

“下周二是跟袁医生见面的日子,你记得的。”一旦有什么希望她必须做到的事情,岑西霖就会用这样肯定的语气向她强调,“上午十点,我叫司机去接你。”

裴燃尽量表现出一副认真听训的态度,并不反驳,一如既往用“嗯”字回复了她。

“我就不该听你的,留你一个人在那儿。”兢兢业业的经纪人叹了口气,还想继续唠叨。

“西西。”裴燃有些无奈地打断她,“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再次祝她新婚快乐,请她不要在度假时也为自己的事情烦扰,随后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通话。

握着手机,裴燃花了几分钟时间想猫,失去再见的机会,反而有些怀念它钻进怀里暖洋洋的氛围。

重新打开飞行模式,她拆了餐具认真吃东西。

砂锅粥清香软糯,主料放的是基围虾和小鲍鱼,个头饱满,入口鲜甜。这大概就是近海的好处,不必讲究花里胡哨的烹饪方法,味道简单明了。

好容易满足的瞬间。

裴燃被食物蒸腾的雾气萦绕着,看一眼学校紧闭的门,心想:

“差不多了,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了。”

那就走吧。

*

瞻淇岛分为东西双岛。

东岛繁荣,西岛静谧,中间路途不短。

天气看起来并不友好,裴燃不想浪费时间回去找车,也担心雷雨天自己状态不佳,容易出事故连累旁人,所以干脆叫了网约车。

接单的是一个开雷克萨斯的胖子。三十左右的年纪,天生一副笑模样,戴复古圆框眼镜,显得脸更圆,说话时平卷舌不分,标准的本地岛民。

旧城街巷繁复似蛛网迷宫,胖子熟门熟路,一边灵活地在其中穿梭,一边向裴燃介绍特色景点,显然是将她当成外地游客了。

“靓女你可太会挑时间来玩了。”他不止一次说起这句话,“这时节瞻淇岛景色最好看。人少,浪又干净,就是下水稍微冷了点儿。你这趟计划在岛上待多长时间?下下周有个冲浪比赛,要是来得及你可以去瞧瞧,挺热闹的,就在西岛举行。”

裴燃并不讨厌他这份不合时宜的热情,却也无心闲聊,道过谢,话说得不多。

一路过去,多是层层叠叠的木棉。远看浓烈浪漫,近看却毫无美感。碗口大的花朵,趁人不注意直直砸落车顶,烂泥一般,令人生厌。

行驶了颇有一段距离,才终于逃离了那条花道,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等待一个漫长的红灯。

不知何故,岛上的人与人仿佛都相互熟识。在与一位过斑马线的买菜大婶、一位沿街遛狗的老爷子分别打过招呼之后,胖子将副驾车窗降下,对着外面可劲儿挥手,“巧了!正寻思着过海找你呢!”

路边陈列一排门头小巧的商铺,没有绿化带的阻隔,距离很近,店内环境皆看得清清楚楚。

正对着的是间汽修店,里面横停一辆黑色皮卡,人似乎只有两个:一个躺在车底,露出半截腿;另一个坐在门廊,靠在散发幽幽蓝光的水族箱上。

矮凳对于他高大的身形来说有些过于局促了,但也正好让他可以更近距离地伸手抚摸到躺在地上翻肚皮的狸花猫。

他眼睛低垂,动作看起来格外漫不经心,额角倚着水族箱,成群热带鱼静静浮游在侧,不认真看,会以为他们都睡着了。

胖子看起来似乎与他很熟,开口就是揶揄,“别怪我多嘴,你这车能不能不为难人家赵记帮你修了?把钱攒攒,该换换呗。”

“有事说事,没事滚。”那人抬头,将话说得慢条斯理,语调也平,听起来感觉十分客气,丝毫没有字面意思的烦躁。

胖子熟练地做了个讨饶的手势,笑道:“梁小文明天生日,我老婆宣布猪朋狗友通通有请!晚上七点,你可千万记得带一鸣准时到,提醒你好几回了都,另外要是蒋薇其有空你也得带上……”

话一句连着一句,说得兴高采烈,也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留意听。反倒是狸花猫被硬生生聒噪醒,两爪一张,翻身伸了个懒腰,跑了。

远处传来一记闷雷,悠长喑哑,犹如低音提琴鸣叫。喋喋不休的话语被雷声隔绝在另一个空间,和进风里、雨里。

裴燃将额角抵在车窗上,希望可以借此减轻视线的重量。

大约是没什么用。

因为在这暴雨降至的昏暗时刻,她见对面那人望向自己,骤然变了神情。

恰在此时红灯结束,行车道响起几声短促的鸣笛,胖子急匆匆嘱咐了一句什么,没有人来得及在意,车子笔直地向前滑去。

特意去寻,寻不见。有心要避,避不开。

裴燃沉默回望。

好空旷的街。

静而萧条。

没有攀枝花的野蛮遮掩,头顶便压满灰扑扑的乌云。

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水族箱,站到了无人的街边。

隔着沉闷湿重的几十米空气,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高而消瘦,面容模糊。

仿佛一棵被独自留在冬天的、不知名的树。

很快,就被破开海面的车子抛离身后。

*

西岛山势起伏,风高浪急,居民建筑分布得很散,没有东岛那种热闹的生活氛围,早春时节稍显荒凉。

车开得快,阴云还没飘过来,天空酝酿着雨意。

下山总比上山轻松些,裴燃这么盘算着,在山顶的度假酒店下了车。门童上前来迎,但她没进去,接一记白眼,好脾气地受了,又百无聊赖听了会儿浪声,然后进24小时便利店仔细挑了一瓶起泡酒,才沿原路往回走。

山风猛烈,裹挟着廉价的海腥味扑面而来,吹得人都有几分瑟缩。

空气中的咸闻久了容易觉得渴,但她要赶路,只能暂忍。

走了将近十五分钟,或者更久,行落半山观海阁。

地名起得磅礴,其实不过依靠山势在路边腾出些许位置,简简单单四根石柱顶起一个避雨亭。中式古典攒尖顶加上卡通鱼类的墙绘装饰,不伦不类得令人印象深刻。如今年久失修,早已不复记忆中鲜亮。

走进亭内,翻过栏杆,跳入崖边乱岩。

裴燃今天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塞维利亚红茶歇裙,裹身廓形,侧边开衩,搭配一双方头小猫跟。复古又精致的风格,很适合海边,但不适合走崎岖路,所以她将鞋摘了拎在手上,扶在崖壁继续摸索向下。

终于坐在那块巨大礁石上歇息时,她猜自己的姿态一定相当狼狈,额间沾了汗,鞋也掉了一只,幸好天昏地远,无人得以窥见。

她拧开酒盖,就着黄昏的风猛灌几口。烈酒苦辣,她消受不来,这种老藤酿造的低醇白葡萄酒入口清丽,适合不惯饮酒的人,蜂蜜和橙花的甜意带来微醺,又不至于烂醉。

裴燃很快就觉得自己的面颊热了起来,但还是坚持将酒饮净。玻璃酒瓶立在一边,她抱膝坐着,没头没脑对它说了一句“对不起”,因为她要将它扔在这里。

这个角度没有山石和绿植遮挡,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远处那座连通外界与主岛的斜拉索桥——束云桥。

由北至南延伸的钢筋水泥,漫长、平直、冷硬,没有多余情绪的构造。

只有它跟记忆中是一模一样。

回顾至今为止的人生只需要短短几秒,毕竟她这样年轻,才险险挨过二十八。

与看起来不同,裴燃是非常擅长保存记忆的类型。

譬如小时候常常钻进去的那个褐色衣橱,幽闭狭窄的空间,混杂霉斑和樟脑丸的气味,充满令人厌恶的安全感;譬如那个太阳与群星归于和解的黎明,父亲焦急时微微口吃的习惯,以及来不及刮掉的胡子;又譬如冷风劲吹的春夜,她伏在钢琴上毫无意义地抠着喉咙,见血不停,只希望将腥臭的胃整个呕出身体。

她记得许多或明或暗的心情。

但此时此刻,裴燃刻意回避了硬币的另一面,选择保留下来的,都是那些充满玫瑰色的、无关紧要的瞬间。

这就够了。

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满意。

“日后如有机会。”她头脑晕晕沉沉的,不禁这样想道。

日后如有机会。

她再后悔。

不可计数的风翻搅空气,间或有灰背白腹的鸟群从桥底滑过,并迅速融入暮色。趁着乌云还未彻底坠入海面,裴燃拢住长发,低头找寻不知掉落何处的鞋子。

——“无论如何,至少要整齐体面。”

就像裴国平生前曾经教训过的,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没想到,后悔的机会来得这样快。

开始单机!努力写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