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和云照在距离罗刹之地二十里外的村子发现余大牛的踪影。这里略显荒凉萧瑟,抬眼望去,只有老旧的屋舍和成片的黄沙。
不过外地客却不少,大部分都是为着寻宝而来,这是方圆几十里最后一处人烟,大部分人都会在此地歇脚。
想来通缉的事情余大牛已经知道了,因此裹着不起眼的灰布袍子,头上戴着头巾,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云照和萧珏也换了面容和装束,伪装成众多外客中的一个。
云照说,周围的人大多不知来历,不便贸然动手,先远远跟着,静待时机。
村子里没有客栈,只能住在当地人家中,这些人十分朴实热情,一块灵石就能请他们帮忙准备饭菜和床铺。外地人跟他们打听宝物的事情,他们也十分乐意讲述那些传奇故事,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连夜赶过去,成为那个幸运宠儿。
“听说此地有魔奴看守,我们这一路过来,怎么什么都没瞧见?”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
为了接待更多的客人,家家户户都将桌椅摆放在门外。村子里都是院墙连院墙,因此一眼望过去,就像是在大院子里置了几桌宴席。
“那还得往里走呢,”坐在门口抽旱烟的老人说,“他们就住在前面那座山山脚下。那些魔奴,多少都带着些修罗血脉,这修罗血脉之间有感应,之所以把他们放在山脚,就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逃出来。”
“这修罗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说的神乎其神的。”
“这修罗族原本是咱们魔界万族之首,实力强悍,传说是六界最为凶悍霸道的族群。修罗族男子高大威猛、骁勇善战,女子则聪明智慧、美丽动人,当年修罗王掌管魔界时,咱们那时候的地位,可跟如今的神界不相上下。”
老人如此一说,勾起众人无限遐想。
“咱们魔界还有这么风光的时候?老头儿,你快给细细说说。”
老人拿旱烟敲了敲鞋底,一副摆开架势的模样:“我也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说上一任修罗王是修罗族最为雄韬武略的族长,也是魔界最精干有为的主君。修罗王爱民如子,深受魔界众人爱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跟仙界和神界起了龃龉,致使三界大战,修罗王一怒之下,带领修罗族和魔界将士杀上天界,逼得当时的天君和神主不得不退位让贤。此后几百余年里,六界事宜皆是修罗王说了算,那时候,咱们魔界光是上神就有六位。”
人群连连惊叹,连萧珏也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魔界竟有如此出众之人。”
云照说:“修罗族的确辉煌一时,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
果然,有人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老人重重叹气,“后来,天地尊神不满修罗王的一些做法,加之仙神两界心怀不满,对修罗王多有指摘,对魔界也一再打压,终于彻底惹恼尊神,尊神大发雷霆,先是斥责修罗王,对修罗一族降下天罚,接着一连废了六位上神,再然后,便是仙神两界对修罗族的清算。那场血战,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魔界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十万修罗无一生还……修罗一族被屠杀殆尽,修罗王及一干亲族也被逼入昊天塔终生囚禁,听说,就连修罗王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未幸免于难,母子都被带到神界处以雷刑……”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不禁倒吸凉气后,纷纷议论起来。
“这……这简直是屠杀呐!仙界跟神界竟然……”
“怎么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过这段历史?”
“还不明白吗?当然是有人不想我们知道。”
“我倒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尊神震怒?竟要用如此雷霆手段?”
“我猜无非就是君臣那点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尊神的心思谁摸得透呢?”
“连孩子都不放过,着实是……”
“看来庇佑苍生的尊神,这心啊也往一边偏……”
“要是修罗王在世,咱们如今成仙成神,哪用这么费劲?”
“六界若皆以我魔界为尊,那是何等风光?”
“咱们如今可不吃亏吗?你们忘了上回神主水淹咱们魔界十二城的事情了?我就说,哪里都不淹,偏偏要淹咱们魔界,原来是有旧怨。”
“淹了咱们连屁也不放一个,在他们眼里,咱们的命比草都贱。”
“什么狗屁神仙?要是有朝一日咱们做主,定也要叫他们尝尝苦头。”
“……”
议论越来越离谱,余大牛静静坐在角落,喝着面前的茶。
萧珏捏着茶杯,似乎若有所思。
云照突然问他:“此事你怎么看?”
“嗯?”萧珏抬头,有些不明所以。
云照呷了一口手边的茶,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去过神界,也跟他们打过交道,想必对他们有些了解。”
萧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位神使……也跟你认识几百年了,总归还是有些了解吧。”
萧珏两只手捧着茶杯,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良久,才说了一句:“没有他,就没有我。”
云照唇边的笑意散了,变得冰冷坚硬:“这个答案未免狭隘。”
“这就是我的答案。”萧珏看着他说道:“赵先生,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一定也有答案吧。”
两人对视。
一声响动,众人都抬眼去看,原是添茶的女娘不小心将汤水洒在客人身上。那客人不是旁人,正是余大牛。女娘急急给他道歉,又引他进屋收拾。
坐了片刻,云照突然发觉不对劲,立刻起身去寻,屋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余大牛的踪影?
“跑不远。分开找,前面山脚下会合。”
出村有两条路,萧珏和云照随即往不同方向去。
萧珏一路疾奔,余大牛消失的太过突然,让他莫名产生了一种有什么离他而去的奇怪感觉。他觉得一定是因为此人身上携带着融灵珠,这关乎阿潇阿苑的生死。
追了半个时辰,还是连人影都没瞧见。他又加快脚程,追了半个时辰。这下,他总算可以肯定,余大牛应该不是从这个方向离开。想必赵先生那边应该已经有眉目了,他如此想着,转身折返回去。
谁知,一转头,就见一个人影嘴里叼着根草,抱臂立在树下,灰色头巾半遮着面颊,露出一双平静而又冷沉的眼睛,腰间插着那柄他再熟悉不过的断刀。
萧珏莫名惊了一下,不知为何,在这荒山野岭,独自面对这个人,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他心里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又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竟然这一路都没有察觉?
余大牛吐了嘴里的野草,朝他走过来,萧珏抬脚就往后退。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杀意,但他却觉得这个人此刻看起来有点凶。
余大牛步步逼近,一字一顿道:“还敢跟着我?看来你们是真不怕死。”
萧珏说:“我需要融灵珠,我必须拿到它。”
余大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冷笑道:“你需要我就得给你?”
萧珏不再往后退,拔出斩锋指着他:“交易你考虑的怎么样?”
余大牛看了一眼斩锋,冷哼:“剑不错,看来这就是你的底气。不过这就是你谈交易的态度?拿剑指着你的交易伙伴?”
萧珏说:“你考虑的如何?”
“我可以把融灵珠给你,带着这个掉脑袋的玩意儿,的确也危险。但是,你也得先让我验货,你答应给我的东西,你得让我看到。”
萧珏说:“这个容易。”
萧珏收了剑,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只青玉小瓶:“这就是给你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朋友说这是万年灵果,十分有助修行。”
余大牛笑:“朋友?万年灵果?就凭你空口白牙几句话,就让我信你?”
“他不会骗我。”
“拿来我验验。”
萧珏犹豫。
余大牛说:“既然你不打算诚心交易,那就算了。”
“等一下。”萧珏叫住转身要走的余大牛,“我是诚心跟你换融灵珠,希望你说话算话。”
萧珏走过来,谨慎又郑重的把青玉小瓶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中。余大牛捏住瓶身,眼中情绪莫名,突然眼光一凛,抬手当胸一掌,直接将萧珏打飞出去,他刚要召剑,余大牛瞬间出现在面前,抬手封了他的灵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攥起来。
萧珏动弹不得,愕然的盯着他,眼里都是难以置信。余大牛蹲在他面前,眼底带着几分邪气:“跟我做交易?你还真敢啊。”
萧珏见识过他的身手,此刻只能强装镇定:“我是诚心……”
“你看我稀不稀罕你的诚心?杀了你,这万年灵果是我的,融灵珠还是我的,就连你身上那柄剑也是我的。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
萧珏眼中慢慢溢出惧色。
余大牛拔出腰间的断刀,贴着他的脖颈,凉意登时渗进肌肤。
“你猜,我能不能一刀割下你的脑袋?”
萧珏想起那天余大牛削去那个人脑袋的场景,长睫直颤:“……我没打算伤害你。”
“你怎么打算,关我屁事。”
萧珏望着他,眼中逐渐露出慨然赴死的神情。
余大牛拿刀背拍了拍他的脸:“这就认命了?”
萧珏阖眼:“要杀便杀。”
余大牛脸色一沉,冷声道:“你还挺骨气是吧?你想死我偏不让你痛痛快快的死。这一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着实寂寞难耐,你跟踪我就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去风流快活的地方……”
萧珏脸色变了变。
“如今出门在外,美人儿是找不到了,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只好将就一下了……”
萧珏瞪着他,突然发怒:“你敢!”
余大牛将手放在他脖颈间游走:“你说我敢不敢?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魔奴,曾犯罪大恶极之罪,在罗刹之地服役几百年的魔奴。体内有修罗血脉,凶猛、暴戾、残忍、噬杀,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你跟踪我,怎么不去魔乐窟打听打听,我都在里面做什么呢?总不会是找人聊天,你觉得呢?”
萧珏额间渗出冷汗,喉结上下滚动,隐约能听见紧张的吞咽声音。
“害怕了?”余大牛轻抚他的脸颊,“别怕啊,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玩,这样可以让你更好的见识一下我的……有趣。”
“你杀了我。”
余大牛的手指挑开他的领口,指腹摩挲着他的锁骨。萧珏明显有些发抖,眸子像浸水一样,额间冷汗直流。
余大牛得寸进尺:“连死都不怕,还怕别的?这么怕,那做事之前,怎么不想想后果?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一个你一无所知的敌人,知道在哪种情况下可以无所顾忌吗?那就是你的实力数倍于他,能将对方碾为尘土的地步,你才能天真无邪的捧着你的诚心对他说,你要跟他做交易。否则,你就是砧板上的肉。”
萧珏不说话,整个人绷的像一张弓。
余大牛捏了捏他的耳垂:“看到了吗?这就是轻信别人的下场。休说我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就算我与你多年交情,凡事也得多留个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对不对?”
萧珏嘴唇紧抿,两眼无神却又坚定,似乎抱定了某个主意,让人毫不怀疑,余大牛若是做出任何过分行为,他一定会当场咬舌自尽。
余大牛看看他,解开他部分灵脉,让他能活动自如。萧珏跌坐在地上,余大牛站起来对他说:“杀了你也没什么意思,先给我当几天随从。若是当的好,兴许我就不杀你了,要是当的不好,”余大牛冷哼,“我就把那些最折磨人、最羞辱人的手段都在你身上使一遍。听清楚了吗?萧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