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熙是出来修行的,所走的路注定是不好走的。近几日似乎走到了一个荒漠般的地方。
路上时不时能遇到倒下的旅人,最初遇到的时候,幼熙还能走过去给他念念往生咒。后来遇得多了,幼熙又口干舌燥的,实在是无暇顾及了,这路不知还有走多远,也许自己就是下一个倒下的。留一篇往生咒给自己吧。
“幼熙,这又有一具尸骨。”关逸早就缩在小木像中,攀坐在幼熙肩上。一路上已经遇到好多尸骨,幼熙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懒懒地应着。
“这一具,是朝外倒下的。”关逸补充道。
“嗯?”幼熙终于反应过来了。也就是说,他和我们现在走的方向是相反的,他是从城里面逃出来的。
幼熙:“我们还要向前吗?或许这前面已经发生了点什么事。”
“不就是因为发生了事,我们才过来的吗?”
“……”幼熙心里想着,确实如此,但……
二人无话,只能闷头前行。
玄天司的修仙者,如果是渴死在修行路上的,应该也是会被嘲笑上十年吧。现在的灵力也不容许他们用些穿墙遁土的术法,原来身体疲累之后,灵气也会跟着受损啊,幼熙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可能真是太累了,三天没有吃点正经东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今天更是滴水未进。这一带也太荒凉了。
人到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幼熙倒希望现在有点凉水喝,此时竟搞不到一滴水,一粒米。
身上所带的钱财与符咒,都不能充饥。幼熙心里叹着:天天拿着钱财换口粮,就忘了粮食是土地里长出来的,不是从金银中变出来的。
放空脑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前走着。远远好像有一行人骑着马来,是猎户吗?还是商队?等他们走得更近了些,幼熙突然一激灵:“是强盗。”
他们身上各处刀疤,没有经过十数场厮杀,是留不下这样的痕迹的。为首的那个从左侧天灵盖到右肩头,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似乎差点被人一刀劈成两半。这能活下来,都是些亡命之徒。
他们的死法又多了一个。
让幼熙在意的,还有他们身上的数字编号,像是行伍里逃出的军人,但编号的出现位置又不尽相同,中间匪首的“二”是纹在脸颊的,右二匪徒在脚踝处有一个数字“八”,右一匪徒是纹在手背处,纹的不知是“九”还是“六”……其他人的编号也都在醒目的地方,幼熙有点搞不明白他们的身份。
说是强盗,也实在令人畏惧不起来。他们骑着瘦弱的马,带着简陋的武器,穿着破旧的衣服。要是死在这样的强盗手中,也太窝囊了吧。幼熙手中夹着两道爆突符,想着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挣扎一下的。
如果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还是你们死,我们活吧。幼熙这么想着。
中间那位头领似的人物,也就是那位“刀疤匪首”,盯着幼熙看了看,拱拱手:“莫慌,我们不是强盗,只是日常村里的巡逻队,请喝点水,跟我们回村里歇歇。”
这话幼熙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们既然要装好人,还是要给他们一个机会的,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跟着他们走。”关逸对幼熙悄声道。
上前一步,接过水壶,打开壶口,里面确实是清水。
喝了水之后只觉得更饿了,原来只觉得渴,饿的感觉被掩盖住了,现在却疯狂觉得饿。
跟着一群强盗骑马上行到半夜,终于到了城中。良田尽荒,水渠干涸,墙泥剥落,风吹过来,卷起黄土空中飞扬。幼熙一路留意着这个城镇,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有些大门洞开的,里面望去却也是灰黑的一片,没有半点人烟的样子。
这样的荒凉的城,这样若无其事的众人,这样的城中不出点什么事,说出来幼熙都是不信的,轻轻叹了口气,默默跟着那一群人往前走着。
在城中绕了有一会儿,见到那一户半掩的门后,跃动着火光。推开门进去,城中人见到他们并不惊讶,只有一两个人的目光在幼熙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们仍在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荒废的寺院,火把的光划过时,一些破碎的旗帜被照亮,黄黄的底,绘着些不知是龙是蛇的线条,盘旋在一起。
这旗帜怎么看着眼熟?幼熙放慢了脚步又多看了两眼,突然想起:家乡的神殿旁插的也是这种旗帜。他偏头悄悄对关逸说:“这座神庙或许供奉的也是天明神君?就我家乡的那尊神。”
关逸也许没有听到,并不回应他。
院中的人大多围在火堆旁,几个匪首走近火堆,有人让出了一块空地,幼熙也跟着坐了。
或许还有人隐藏在院中各处黑暗的角落里休息,幼熙能听到隐隐的呼吸声、不是很响的呼噜声,可能有些人在黑暗中还是清醒的,因为幼熙能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盯着他看。
左前方有一个青年正拿着一个桶在汲水,绳子放下去很长很长了,才听见水桶撞击水面的一声脆响。
幼熙一边惊叹于这井居然可以挖得这么深,一边想着这井怕是没办法再往下挖了,这水总有喝完的时候吧,那时就是全村人民共赴黄泉的时候。
“这城镇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
“大家都聚在这里了呀?”
“是吧。”
“因为这里的井还能出水吧。”
“嗯。”
被幼熙问话的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交流的意思,惜字如金地回答着,幼熙原想唠嗑两句,再转而问问神庙的情况,此时也觉得无趣,又不好相催逼,只默默看着眼前的火堆,火焰闪烁跳动。
几个围坐在火旁的村民,神情都淡淡的,没有恐慌,没有欣慰,空洞带一丝绝望,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个妇人抱着个小孩儿走过来,要借火光来缝补衣服。幼熙给她腾了点儿位置。那小孩子大概四五岁大的样子,赖着母亲不肯走,他的手臂上也纹着数字:八二。
想起几位“强盗”的身上也都有这样的号码,这里的人难是这样编户口的,或者这就是他们的名字。倒也挺方便,幼熙不禁在脑内补了一个小剧场:
“廿七号,吃饭了吗。”
“吃了,四五号,你家八八号怎么样了,病好点了吗?”
若是民风这样,倒也挺淳朴可爱。
幼熙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刀疤匪首坐在幼熙的另一侧,此时正拿了个饼要吃,幼熙这一响动似乎提醒了他:这儿还有个人。于是顺手从一个纸包中拿了块饼,丢给了幼熙。
幼熙见这匪首还挺友善的样子,就往那边凑了凑,低声询问这里供奉的是何方神灵。
“叫什么记不清了,好像是有个什么神君。”
“天明神君?”幼熙随口猜道。
“哦,好像是的。”
幼熙:“……”,行吧,果然又是一个跟关逸相关的地方。牢骚归牢骚,本着尽职尽责搜集信息的原则,幼熙还是追问着:“为什么给他立的庙?”
“好久之前的事了,我也是听人说的,当时村里大旱,有个人来到村里,指引村民打了这口井,帮全村的人撑过了那一年,村里人才在这里立了庙感念他,一开始还是很灵的,有求必应,后来渐渐就不行了。这不,荒废很久了。”
顿了一会儿,刀疤匪首又补充道:“若不是近年又旱得厉害,谁也不会记得有这口井。”
说话间,刀疤匪首已经吃完了他的饼,退到离火光稍远一点的地方休息去了。幼熙才发觉其他人也早渐渐退开了,四下是一片寂静。
幼熙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也跟着噤了声。拿着匪首丢过来的饼正要啃,忽然肩上的小木像哐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一个红衣少年出现在火堆前,向着幼熙伸出手来,“把饼给我。”
“……”
关逸在小木像中宅了一整天,此时出来却只为了吃个饼。幼熙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将手中的饼掰了一半给他。关逸却伸手制止了,他的意思很明显:整个饼他都要。同时递出一包云片糕给幼熙,幼熙无奈,但好脾气地不去计较,接过云片糕掰着吃。
关逸把饼袖着,并没有要吃的意思。火光印着关逸的红衣分外显眼,好在院中的人似乎都睡过去了,并没有人被突然出现的关逸吓到。
这个糕的分量还是很实在的,幼熙啃了大半个糕,觉得口干,看看井离这里并不太远,火光还朦朦胧胧能印个轮廓,于是站起来,向井边走去。
“你做什么?”关逸问住他。幼熙被这么一问倒也有点怂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个“俘虏”,不知道作为一个“俘虏”,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显得太自在的了,讪讪说道:“渴,想去井边打个水。”
“那边路难走,拿个火把去。”关逸边说边从柴火堆中抽出了最粗壮的一根,递给幼熙,那堆火一下子就黯淡了不少。这动静可不小,幼熙一惊,如果说自己是有点自在了,那关逸这简直就是毫无客气,但看几个匪首似乎睡得很沉的样子,就接过火把,自去井边打水去了。
把火把放回火堆中时,幼熙注意了一下,关逸脸色似乎并不是很好。
幼熙运了运气,试了两个小小的术法,果然,均不见效,像极了在迷阵之中的情况。原来以为自己灵气渐弱是因为过于劳累,但现在已经吃饱喝足,可见并不仅仅是饥饿干渴的原因。
这个地方有问题,有什么在禁锢着此地的灵气。若是这样,关逸受此地影响会更加深重吧。所以他才一整天躲在小木像里?
夜渐渐深了,火渐渐黯淡下去了。幼熙却睡不着,总觉得哪里不自在。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那些村民即使睡着了,他们脸上纹路仍然斑驳,神情不显得安宁,倒显得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