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逸在晔和心中从此被归为“疯子”“绝对不能惹”的一类人。
“你不是有面具吗?”幼熙见晔和的面具反戴在脑后。
“有是有,但归离山难得办一次盛会,总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晋级吧。我得替山门清一清。”晔和话语之间有大杀四方的架势。
“请便,别来烦我们就行。”关逸冷声送客。
“不敢不敢。”
说话间,一条水桶粗的白蟒,从崖下窜上岩石,冲着晔和,“嘶嘶”吐着信子。幼熙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动物中,蛇总能给他带来恐惧感。
从蛇头跃下一个披着华丽披风的男子,是妙音派的。冲着晔和:“归离山的,你欺人太甚。快把面具都交出来。”
“哦豁,寻仇的。”关逸微笑着,对晔和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晔和还是一副风浪不惊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走踱着步,似乎对面剑拔弩张的氛围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幼熙只佩服他:在一条巨蟒面前还能如此悠闲。
白蟒突然扭动身子向前冲去,腾空而起,扑向晔和,晔和只是懒懒地看着,连手都懒得抬,下一刻便消失了身影,白蟒扑了个空,撞到岩壁,将他们方才所站的岩石整整齐齐地劈了半块下来。
“这里可不适合再看热闹了,三炷香的时间马上到了,我们回场上吧。”幼熙提议。
“行。”
白蟒就像一条长丝带被风扬起一般,软软地摔落下去。
晔和做了什么。为什么出击的白蟒突然就失去了战斗力?
妙音派的参赛者急急唤回白蟒,虽然他也是一头雾水,但似乎并没有想放弃,只见他“嗖”的一声抽出佩剑,大有要一战到底的决心。
他迈步就要向晔和冲来,但就在他举足踏出的那一刻,晔和也紧跟着踏出了一步。那位妙音弟子马上刹住了脚步,疑惑的望向四周,仿佛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样。
晔和轻飘飘地甩出几张符咒,是定身符。场上的妙音弟子似乎看不见符咒一样,躲也不躲,砰砰砰,符不虚发,几声之后,妙音派的人应声而倒。脸上的面具被晔和摘下,捏为齑粉。
“呜~呜~”集合的号角吹起,幼熙加快往阵门前行的步伐。
按理来说,一路应有许多人争着往回走,毕竟只有回到场上才算结束,可是四下里一片安静,似乎只有他们几个在前行。
“幼熙哥哥,好像不太对啊,有点吓人。”白小念也感受到了氛围的不对,紧紧跟着两位大人。
“嗤~”空中升起一管求救的信号。
“嗤~嗤~”各门各派的求救信号此起彼伏。
在阵门那边,发生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当他们赶到时,眼前已是一片厮杀狼藉。一群身戴面具的傀儡,无差别地攻击场内的人。四下里也传来此起彼伏的哀鸣、嚎叫,不时有人受伤甚至可能遇害。
有几个人冲到阵门口,却发现,出不去了,阵门已经被封住了。
眼角余光,剑气刺过,幼熙出于本能地侧身一偏,险险躲过。
在幼熙的背后随即传来一声惨叫,“江师兄!”幼熙回头一看,背后竟是江淮,急往他那边冲去。剑气刺中了背江淮的右臂,血涌了一地。
“先止血。”关逸拍了幼熙一下,施了救护咒,护着江淮往无人的地方去。
场面已经失控,这里发生的事不对头。比赛不能进行下去了。不久前,他们还和平地聚在广场上,听归离派的负责人叨叨,这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场“厮杀”。
幼熙往天上发了一只小烟管,求助的青烟直上,同时发出一声龙啸,这声音异常痛苦悲伤,幼熙一瞬间被震住了,好像有人拿着一把锉刀在锉他的骨头,感到一瞬椎骨刺心的疼痛。
“没用的,信号传不出去的。”江淮已经有点虚弱了。
一个个戴着面具的人向他们逼近,似乎把他们当成了敌人,幼熙扶住江淮,觉得这些人的姿态实在是诡异,与其说是人,不若更像是无血无骨的傀儡。
只见他们飘飘荡荡,一晃一晃地朝他们包围过来,关逸挡在了二人前面。
“关逸,不要手软,面具后,并非人。”
“知道。”关逸没有回头,简单地回答着。
“微光,万箭。”关逸轻轻地唤着,不像是出招,倒像是在说话。微光是关逸那把剑的名字,得到这把剑时,上面就已经是刻着这两字了。不知为什么,每每用剑术时,都会有一丝晃神,好像有个怎样的画面要浮现,但又混沌一片,看不清楚,所以关逸平常并不愿意轻易用剑。
散开的剑气像一排排拉满的箭射出去,傀儡面妖倒了一片。不待幼熙放松,只见一个个傀儡扭动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有的断了胳膊,有的削了脑袋,但对于他们而言,不痛不痒。
傀儡的难缠之处也恰在于此了:不知疼痛,不知死亡。
一波又一波,傀儡的潮水奔涌不息。
关逸眉头微微锁起,“微光,篱落。”抛剑而出,剑身微光散开,剑气凝结,似分为数十把剑,从天而落,钉在傀儡面妖前,像篱笆一样拦住了多数的傀儡面妖。不知道能拦多久。关逸额上沁出了汗,气也喘得粗了些。
“关逸,你还好吗?”幼熙才意识到,这是关逸在现世待得最久的一次,往常他在外待个个把时辰,就会重新隐入小木像之中。
况且之前他还无故消失了那么久,虽然没有详细问,但幼熙也猜想或许和他的体质相关:关逸,或许并不能在人间久留。
傍晚日落得很快,僵持的这一会儿,只剩天边淡淡的余晖了,山谷中阴气越来越重。
树林中晃过一个黑影,关逸眼快,那不就是那个傀儡师的身影吗?
擒贼先擒王,这个傀儡师有问题,关逸只了幼熙一句:“开结界”,便飞身朝傀儡师追去。山深林密,树枝横七竖八地拦在面前。
身后的傀儡小妖并没有追来,剑气篱落还在生效,应该是不会有问题,但是关逸越追心越慌,哪里有不对。
眼前的傀儡师倏地消失了身影,关逸紧赶过去,微光出鞘,刺中的竟是一堆稻草。关逸心下一凉,想起之前看这个傀儡师的战斗,他喜欢将术师和傀儡互换身份。
那真正的术师呢,还在幼熙那边?!或许伪装成某一个傀儡的样子!关逸急往回赶。
关逸追捕傀儡师的身影离去后,一个个傀儡面妖似乎都失去了操纵,一个个瘫软下去。众人都以为是傀儡师无法远距离操纵的缘故,又有篱落的剑气和幼熙的结界守护,一个个忙着疗伤调息,心下渐渐放松了警惕。这时一具傀儡忽然起身偷袭。幼熙余光瞥到,挥剑往傀儡身边砍去,欲斩断操纵傀儡的灵线,却扑了个空,这具傀儡,根本没有灵线。一瞬惊讶之中,幼熙恍悟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傀儡,而是实打实的人——傀儡术师。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瞬间的惊讶足以让对方有机可乘。幼熙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结界攻破,幼熙被震飞数米。一时杀戮又起。
人群四散,傀儡遍地,唯有控住傀儡师,才能控住局面。幼熙奋起,施结界将傀儡师围住。果然结界一起,阻断灵脉,一众傀儡没了操纵,又归于死寂。只是这结界有个毛病,就是施术之人也得在结界之中。故曰“瓮中鳖”,这鳖是敌人,也是自己。
奇怪的是,见到自己被围困的傀儡师似乎一点不慌,反而饶有趣味地看着幼熙,自言自语道:“果然如他所料。你逃不掉了。”
这话来得奇怪,什么叫:如他所料?什么叫“你逃不掉了”,难道不该是“你死定了吗”,幼熙内心闪过一丝疑惑,幼熙心里清楚,自己此时全力维持结界,给下面人争取一个逃亡的时间,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这难道不是“死定了吗?”听这傀儡师之意,似乎并不想弄死自己?
傀儡师就站在幼熙前方,嘴里念念有词,似在施咒。虽不知他要玩什么花招,但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幼熙急急闭住五识。同时甩出两张爆突符,欲打断吟唱。
那傀儡师也不含糊,往背上一抓,也抛出个小傀儡来,“替身术”是傀儡师常用的伎俩了,两张爆突符各附在这个傀儡上,傀儡在半空中炸裂零落。
至少为幼熙赢得了点时间,幼熙静下心来,以手在空中画阵,身形变化,像是在跳一曲纷杂的舞蹈。阵法略为复杂,傀儡师所擅的是体术,幼熙虽努力避让,肩上仍挨了一拳,似乎听到肩骨咔咔碎去的声音。同时,还听到怀中咔地一声闷响,似有和肩胛骨的碎裂之声相近,而更清脆一些。幼熙仰面朝天,重重摔倒。
幼熙心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感到一丝害怕。
而此时,他却不该害怕的。这一怕,就给了对手机会了。
他看着纷纷扬扬的尘土散落,忽然有种迷迷糊糊的感觉,极短的时间内感到头疼欲裂,傀儡师细细碎碎的施咒声变得嘈杂,似有天雷滚滚在遥远的天边响起,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里。
“迷阵遇袭……你就不想知道……这么巧吗……”幼熙不去理他,强撑着集中注意力。
断断续续的话语钻进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里,“他是谁……可信吗……”他的每一句话,都非常精准地踩着幼熙疑惑的点,幼熙不想听,但身体里又有一丝难以抗拒的好奇,他好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诫他:幼熙,别听。幼熙,别信。
“你就此消失了,世间也记不住你吧。”对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在我的光芒下,你看得清自己吗?”这是关逸的声音。
“闭嘴!!”
“你期待别人来救你,是吧,因为你现在无能为力,哈哈哈……”众多的声音灌入幼熙耳中,灰心需要的时间只是一瞬,万念俱灰,这世间对我遗留的只有指责。
“我没有……我没有……闭嘴!”幼熙双手抱头,蹲在地上,非常难受的样子。“谁来……谁来救、救我……”声音微弱,带着一丝啜泣。
五识皆乱。
关逸恰是在这时寻到幼熙的。关逸赶回之时,剑气篱落已经被冲破,里面的傀儡倒成了一片,失去了法术的控制,只是普通的布偶。周遭寂静,人群都已转移,只留下血的腥气混着泥土味儿。
场中的幼熙在言语构成的陷阱中越陷越深,场外的关逸表情凝重:若有人入了境,是万不可强行抽离的。就像梦游之人不能突然叫醒他一样。若不救,即使他撑过了这一场,万一灵台受损……
既然此术以语言为媒介,那是不是可以施加一些干扰?场边的竹林在风中摇曳,风儿喧嚣,竹林低语,似乎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讲述着古老而神秘的故事。并非只有语言可以传情,乐声也能达意。
关逸摘下腰间清心铃抛于空中,注满灵力的铃声满溢全场:其声重,胜似古钟震邪魔;其声远,扶摇直上请神佛;其声清,清泉潺潺洗禅心。
铃声中,幼熙灵台清明了一些,虽然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闭嘴。”幼熙轻声呵斥后,举起右手,用力咬破右手食指,血渗了出来,疼痛又使他更精神了些,他以血指迅速画完了最后的阵法,双手一拍,“合!”
空中现出大大小小八个阵法,原来幼熙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边抵抗着对方,一边画了这么多阵吗。幼熙闭眼念咒,神情似乎逐渐恢复了清明,倒是那位傀儡师显得疑惑了,露出痛苦的神色。
半空飞来几位长者,终于等来彦宗师等人破阵而来。见幼熙这般样子,也暂时不能动他,彦宗师看了关逸一眼,“幼熙就交给你了。”
伤者和傀儡师都被带走,傀儡面妖也被清理了。
幼熙瘫坐在地,仿佛身体被掏空,这场上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他却觉得是经历了数百年之久,仿佛在梦中大哭一场,已经精疲力尽。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关逸沉默地陪在旁边,曾有听闻,灵魂受到攻击的人需要重塑自己的精神世界,顺利的话,一切如常,但也有人从此缺失记忆,有人性情大变,有人陷入癫狂。取决于他们受到的灵魂攻击的强弱,取决于他们是否能跟自己达成和解。
除了陪伴和关注,关逸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月渐东上,疏星点点,半空一声鸦啼划破寂静,关逸心中一凛。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情此景,妙哉,妙哉。”小念赶回去带来了族长,族长踏月而来,还是那样的油腔滑调。
“小点声,别吵到他。”
“怎么,你不就是要他醒吗?我把他吵醒不是正好。你瞧,他醒了。”
“……”关逸忙往幼熙身上看去,幼熙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眼神空空的,关逸心下一凉:不会吧。不由得喊出声来:幼熙?
族长瞥了一眼关逸,平常多冷静的人,这点事却突然慌了,果然是关心则乱。叹罢,伸手在幼熙眼前,响亮地打了个响指,“勾魂这事,也就黑白无常敢跟我灵狐族一较高下了。亏你在族中待了这么久。”
关逸也突然明白过来,青鸟一族通人神二界,灵狐一族通人鬼二界,怎么就忘了还有族长在呢。
族长:“我虽不能带他出来,却能送你去见他。”
关逸:“怎么做?”
族长:“勾魂,入境。”族长忽从袖中抽出一烛,点燃。“以此烛作为观照,我会时刻观测,你把清心铃留下,待烛火平稳之时,就是他灵海安定之时,我会摇响此铃,你只要记得:听到铃响,带着他往铃声方向走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