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再临 第1章 星图

黎明到来之前，总是尤为黑暗。

——《源典·卷六·黑暗纪元》（已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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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选择安乐死，那样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

来的那个人开口了，眼神不自觉地开始躲闪。

宁泽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阳光从玻璃窗外打了进来，照亮了干净洁白的单人病房，也落在病床上静静躺着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面容苍白.精致，身形因为久病早已消瘦下去，却无损一双星子一样的眼眸。眼睫纤长如鸦羽，双目幽邃如星夜，无端能把对视的人吸入那神秘的黑曜石中，让人流连不去。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的宁泽川——

是一个病秧子。

一个连动都动不了的病秧子。

来人在心底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却依然不敢抬眼正视他。

宁泽川能够睁开眼，却没有办法转动眼珠子。

就像他能意识到站在病床前的人是他堂弟，却没有办法凝起焦距，看清对方此刻略带不安的神情，和那身不知从何而来的昂贵衣装。

“差，差点忘了这个。”堂弟说着，双手颤抖地从一旁捏起一枚黑色的有线环圈，贴在宁泽川略微汗湿的额角。

宁泽川依然没有动，呼吸却加快了，仿佛正努力操控着什么。

很快，病床前方的电子显示屏上，缓缓出现一个字——

【不。】

堂弟呼吸一窒，脸胀得通红，蹭地站起身，话语像炮弹似的止不住往外蹦：

“为什么？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后续的治疗需要多大的一笔费用？你的病是绝症，除非有医学奇迹，已经不可能再好转了，为什么就不能安心地离开呢？我结婚买房，爸妈养老，还需要那么多钱……”

【滚。】

宁泽川换了一个字，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

他的心电图快速波动着，警报器发出刺耳的鸣响，回荡在空旷的病房内。

“你……你……你这个家伙，怎么就这么犟呢？”堂弟气得跳脚，在病房里烦躁地来回踱步，“花这么多钱，吊着这条半死不活的小命，有必要吗？有意思吗？你看看你现在还能做什么？再多活50年，也不过是废人一个……”

笃笃笃——

有人轻敲门扉，推开门，踏了进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探视时间已到，请病人家属配合一下，离开重症监护室。”进门的男护士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堂弟尽快离开。

“我不走！宁泽川啊宁泽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蠢事……”堂弟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想留下。那护士走上前来，半强迫地把他“请”出了门外。

宁泽川听到脚步声远去和门锁“哒”地扣上的声音，疲惫地合上眼，遮掩住眸中浅淡的水光。

他在病床上，已经足足躺了三年。

宁泽川原本是个堪称成功的建筑设计师，从业几年来，事业蒸蒸日上，设计规划了许多经典的园区。不仅小有积蓄，也将自己的父母照顾得非常妥帖。

直到病魔不知何时缠上了他。

也许是因为他某次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从那天起，他就经常开始摔跤。先是身上因此多出许多莫名的青紫，再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后颈经常开始无缘无故地抽痛，右半边身躯经常性地传来麻木感。他进了医院，被确诊为肌萎缩侧索硬化——即通常所说的，渐冻症。

短短的三个月里，他从一个能走能跑、事业成功的建筑设计师，变成了一个瘫痪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活死人。就连至亲的父母，也在从外地赶来的高速路上，遇上车祸，双双殒命。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工作存下来的钱，还能吊着他的一口气。

——他不想死。

他想好好活着，等待那个医学奇迹出现，让他的身体恢复健康，能够自由地行走。

可是，他的亲戚们，显然已经逐渐失去了耐心，每天轮换着进入病房，千方百计地劝他同意签下安乐死的协议书。

也许，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不该活着的人。

病床上的年轻男人微微睁开了眼睫，漆黑的眼眸完全放空了，变得更加幽远，好像正看着洁白的墙面。

不过，此时，宁泽川眼前所见的并不是病房里的景象，而是额头上贴着的全息装置传输到他大脑里的蓝色操作界面。

这三年来，支撑着他的意志，使他不至于崩溃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三维全息游戏——《神明的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游戏app忽然就出现在他的操作系统中。

《神明的世界》作为一款开放世界沙盒游戏，玩家可以利用游戏里的一切元素，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并利用沉浸式的全息设备，在里面畅游。

宁泽川把除去睡眠之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这款游戏上，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形形色色的NPC，构建了一整个幻想大陆，并给自己捏了一个名为“宁泽川”的身体，在那里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正如这个游戏的开屏宣传语——“你将在这个世界重获新生”一样，他真的在这个游戏里，拥有了第二次的生命。

阳光洒落，病床上的青年唇边似乎噙着一抹笑容。

宁泽川操纵着光标，按照自己熟悉的方式，点开了那个蓝色图标。

一个暗蓝色的沙漏在他眼前不断转动，一圈，两圈……游戏画面却迟迟没有切换出来。

——怎么回事？

如果宁泽川还能拥有表情，他现在一定在疑惑地皱眉。

他退出，进入，又退出，又进入，反复操作着，画面正中依然是那个不断转动的暗蓝沙漏，迟迟没有载入正常界面。

“你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游戏的运转了。”有个男声在一旁响起。

宁泽川这才意识到，刚才进入他病房里的那个护士，并没有离开，一直无声地站在门口。

宁泽川对这件事是有心理准备的。

自从病情恶化以来，他三番五次地陷入重度昏迷之中，一直没有办法上线。

距离上次登录游戏，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也许……他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宁泽川的思维卡顿了一下，忽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受。好像记忆里很久以前喝高了的时候一样，迷迷糊糊中，他感到大脑里有铅块一样的东西沉沉地坠了下来，直直坠到他的脚心，相反，身躯却变得很轻，很轻。

轻到仿佛只要有一阵风来，就可以把他吹到很远的地方。

那名护士眼睛瞪大了，嘴里高声叫喊着什么，语气越来越急促，快步走到病床前，焦急地按下他床头的警示铃。

宁泽川没有注意到他的一连串动作。

他的注意力，被视野里新出现的几行字吸引了——

【吾神……】

【您的信徒，正虔诚地呼唤着您。】

【……】

【……】

信徒？

什么信徒……

【——是否回应他的呼唤？】

当然……可以。

宁泽川迷迷糊糊地想。

冬日的病床上，一名苍白而虚弱的青年，悄悄合上了眼。远处，似乎有一盏灯熄灭了。

***

【完成愿望：重回诺斯特大陆。】

宁泽川从某片冰冷粘滞的黑暗之中被分离出来的时候，才睁开眼，就看见一只蓝色的萤火虫，幽幽地飞过他眼前，晃晃悠悠地扇动着翅膀，停在一个倒塌破损的黑色石碑上。

蓝色的，萤火虫……

星萤？

他愣怔一下，从冰冷的石台上坐起，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只萤火虫走了几步。

随着他脚步的移动，黑色地面上亮起一片又一片荧蓝的光点。

成片的蓝色星萤被惊扰而起，呼啦一下，闪烁着升起，照亮了幽暗的石室，潮湿的地藤，以及石壁上镌刻的古老而繁复的星图。

眼前的场景有点眼熟，就像是……某个游戏之中，永夜之塔最顶端的石室里。

——等等。

不对……

他……站了起来？

宁泽川微微瞪大眼，低头看了看自己。

此时此刻，他的双脚正踩在漆黑的砖石上，星萤点点闪烁，环绕着他飞舞。原本的蓝白条病号服，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身缀满繁复暗纹的暖白色长袍。

这身长袍，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在《神明的世界》下线之前，就穿着这身长袍。这是世界落成的那一刻，系统发送到他邮箱的礼包里开出来的服装。因为和这个幻想世界的画风相当符合，他就一直穿在身上。

宁泽川抬手摸了摸后脑，将身后如瀑的长发捋到了身前，目光在指尖瞥见一抹纯净而温柔的白色。

——果然。

自从瘫痪以来，为了便于料理，他的头发从来没有超过一厘米，更不可能染成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

可是现在他手里抓着的，分明就是他在游戏世界里捏出来的，一头雪色、如瀑布般的长发，一直流到腰间。

他好像穿进了游戏里。

宁泽川一时分不清，现在的场景，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临死前的幻想。

直到他闭上眼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蓝色游戏界面——

与石室壁画一模一样的幽蓝星图缓缓荡开，展露在他眼前。

星图黯淡而渺远，只依稀可以辨认出，有七个较为密集的星群，分布在星图的各个方位，星群里的每颗星星之间，都有一条暗蓝的线连接着，构成了整幅星图。

此刻，七个星群都是熄灭的状态，几乎隐没在暗蓝的背景之中，他需要仔细地去看，才能辨认出来。

【吾神，欢迎回到诺斯特大陆。】一行提示弹了出来。

“诺斯特大陆”，是宁泽川随手为他在《神明的世界》中创建的主大陆所取的名字。

【您的离去，几乎导致了整个世界的覆灭。】

宁泽川轻轻啊了一声。

有……这么严重吗？

他只不过是……没有办法上线而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这句系统提示语一般的话中，读到了一点委屈的意味。

【您现在的身体十分虚弱。】

【请提升神力，以维持身体的存在。】

宁泽川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穿越到了异世界，仍然要担心身体的问题。

不过，总比像原来那样，动也不能动的好。

他于是询问道：“所以……要怎样才能提升神力呢？”

【积攒信徒，完成他们的愿望。】

【或者，找到当初您创造的七位神使，让他们回归神位。】

七位神使，宁泽川是记得的，毕竟是自己亲手创造了它们。

只不过……当初的他，并未给它们赋予性别和身体，只给了它们各自的职阶和一团灵魂火焰，就让它们去往大陆的各个角落，守护每一个种族。

——这个游戏是如此的智能，反正它们的神位仅次于他，一定会自己去找到自己喜欢的外形的。

当时，宁泽川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

【它们现在，已经成了堕神。】

“等、等等，什么……堕神？”不知怎么的，宁泽川忽然有点慌。

他当初并没有创建过“堕神”这样的存在。但是，小世界落成之后，就有了自己独特的发展轨迹，会自主演变出新的事物，不断发展变化。这也是当初宁泽川特别喜欢这个游戏的原因。这里并不像是呆板的虚拟世界，反而像是另一个现实。

不过，即使如此，“堕神”这两个字听起来……依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他关于堕神的疑问，转而抛出了另一番话——

【吾神泽川，去创造更多的神迹吧。】

【当神力值满，整个诺斯特大陆，将为您闪耀。】

为他闪耀？

想象着整个世界像坏掉的荧光灯条一样滋啦滋啦闪烁的样子，宁泽川忍不住笑了。

【您也将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青年一点点止住了笑容，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我可以复活吗？”

【当然。如果届时，您仍然这样要求的话。】

宁泽川顿了片刻，想了想，还是确认道：“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无法凑到足够维持身体的神力，那将会面临什么？死亡吗？”

在他作为游戏创世神的那段日子里，神力是近乎无穷的，他从未担心过它会枯竭，需要一点一点地找回。他可以预感到，这不会是一件可以轻轻松松完成的事。

不过，哪怕能够有多一秒的时间，能够健康活着，自如地运用自己的身体，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去想去的地方，他已经十分满足了。如果在这之后，必须要面对死亡，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毕竟，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对方听完他的疑问，却是沉默了片刻。

【不。】

【那将会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状态。】

世界上会有什么存在，比死亡更可怕吗？

他想象不出来。

【不过，我想，如果是您，没有任何事是无法实现的。】

“等等，你又是什么人？”

宁泽川仍有许多问题想要追问，却似乎晚了一步。

他能够感觉到，如果说，上一秒，他的周围悬浮着某个能够与他对话的特殊存在，现在，那个存在彻底消失了，毫无踪迹。

周围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紧接着，星图之上，浮现了一串小字：

【当前信徒数量：1】

【神力：10】

【位格：主神】

【神阶：无名】

【已觉醒天赋：星引。】

他的信徒……只剩下一个了吗？

上一次登录的时候，他甚至懒得去数这里的位数……

这该不会是游戏系统赠送的默认信徒吧？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靠坐在了刚才苏醒的石台上，看星萤点点飞舞，如梦似幻。

本该是美好的景象。不知为何，此时他脑子里跳出的，却是堂弟焦躁不耐的斥责——

“花这么多钱，吊着这条半死不活的小命，有必要吗？有意思吗？你看看你现在还能做什么？再多活50年，也不过是废人一个……”

宁泽川摇了摇头，将这个声音甩出脑海之外，低下脑袋，看到袖袍之下伸出的修长洁净的双手，轻轻地，动了动指尖。

能动。

不是幻觉。

——他活着。

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抬高了右手，将掌心朝向上方。

一只星萤，闪烁着美丽的蓝光，颤悠悠地飞来，落在他指尖，翅翼振动，荧光扑闪。

星萤，是万古繁星化作的荧光生物，也是他神力的第一触媒。

他像过去在游戏里常做的那样，轻声询问：

“离我最近的那位堕神，在哪里？”

星萤闪烁了一下。

片刻之后，幽暗潮湿的石室中，荧蓝光芒点点亮起，汇成一条蜿蜒悠长的光带，流转着，在他面前汇聚成一个微光闪烁的小幻境。

幻境之中的画面，掠过了绵延的山丘、幽暗的盆地和丝带般的溪流，最后定格在一个暮色中的黑色小镇上。

那里，有一团铁灰色的灵魂火焰，正无声地燃烧着，沉闷而热烈。

跃动的暗色火光，穿透了星萤组成的粼粼光幕，倒映在宁泽川浅淡的瞳眸之中。

他径直走入幻境里，任温柔的蓝光包裹住他。

开文啦！比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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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