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今日沈昭昭的摊子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忙了一大早上她跟皎皎收拾了下准备回家。
“这东西是你卖的?”两个身穿青衣外袍腰边佩着刀的官差,径直走过来指着斜靠着推车前的木牌,上面写着铁板豆腐四个大字。
沈昭昭不明所以,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地方只你卖这东西吗?”高个子的官差又问。
沈昭昭想了想,这几日确实没见什么人效仿,又点了点头。
“带走!”带头的高个子一声令下,跟在后面的矮胖差役蹿过来就要抓沈昭昭。
沈昭昭本来已经收摊,摊子前没啥人在,现在这边动静一大,倒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官差大人,可否问所谓何事?”沈昭昭努力保持淡定神色,实则内心早就七上八下。
难道是自己买假过所的事情暴露了,又觉得哪有这么巧?
“自有你知道的。”高个子不耐烦回道。
“姐姐!”沈皎皎害怕地揪着沈昭昭的袖子,手都在微微颤抖。
“皎皎,这些东西待会儿寄存到豆腐坊冯嫂那里,回家了便去刘三娘家里,好么?”沈昭昭眼见躲不过,只能拍着她安抚。
“嗯!”沈皎皎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随后看向准备来抓她手臂的差役,冷声开口:“我自己会走。”
——
林淮书这边刚从玄阳殿的内书房出来,一边走一边揉了揉暗自发疼的眉心。
几天前因为胃疾突发疼地几乎晕在西水街的小巷内,期间他记得得到过一女子的照料。
但让管事的去寻了人家好生谢谢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现下正值多事之秋,兵马司指挥使王振突然暴毙,疑似谋杀。
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直言天子脚下谋杀朝廷命官,简直在挑衅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脸面。
兵马司指挥使正五品,在京城这个地方谈不上是什么高官。
但整个京城的治安、巡街调动都在其管辖范围内。
现在指挥使王振突然被杀......
皇帝日益老迈,太子已经壮年,还有三皇子......
不怪皇上愈发敏感疑心了。
“林大人,皇上命大理寺共同协理侦办此案,不知林少卿可有头绪?”刑部侍郎崔程追上林淮书,一脸殷切地问。
原本办案是刑部的事情,等案件查明大理寺只需复审即可。
现在皇上让大理寺也加入刑侦流程,也不知皇帝用意,所以崔程就想从林淮书这儿打探打探。
“听闻刑部已经到了案发现场,不知可有进展? ”林淮书没直接答他。
“确实是抓了几个跟案件相关的嫌疑人,正准备开审,林大人可要旁听?”崔程问。
林淮书沉吟片刻,说道:“走吧。”
沈昭昭跟着两位官差走了很久。
虽然路上沈昭昭一直旁敲侧击问他们为什么抓她走,但这两位最多给她个凶狠的眼神示意让她闭嘴。
被问得烦了,他俩开始聊天装作听不见她说话。
“哎,前日我家亲戚办事在千福楼摆了两桌,我还是第一次去千福楼呢,我吃下来他家瓦块鱼是做得真好。”
“选的鱼肉都是中段最精髓的部分,鱼肉是金黄酥脆,芡汁沁着酸甜香,只看着就让人流口水了。”
那矮个子一脸钦羡地听着。
“等到把碗里的鱼块吃完,店里小二就过来把剩下的汤汁拌着焙面吃,那‘面’呢也是极酥脆,你猜那面是用啥做的?”高个子一脸神秘地转过头问。
“面咋是脆的?”矮个子不解。
“洋芋。”沈昭昭突然出声,声音幽幽。
虽然这道菜叫瓦块鱼焙面,但按古法传下来菜谱里材料确实是鱼肉跟洋芋。
洋芋要切成比面条还要细的丝状,再下油锅炸透,所以吃起来脆脆的。
后世的菜谱里大多把这道菜的洋芋改成面条了,想来是按照菜谱的字面意思去理解了。
高个子眉梢眼里本来满是得意,听到沈昭昭的回答表情一滞,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你也去过千福楼?”
语气里那是不可置信。
千福楼,临安城一众酒楼之首,三层楼阁坐落在御河边上,飞桥栏槛,富丽堂皇,极尽奢靡。
这刚到初夏千福楼大堂里就用上冰来降温了,吃饭的时候还有专人摇着扇子把那带着水汽的凉风送到堂内各处,客人在里面用餐交际娱乐也是心旷神怡。
听说千福楼的老板背后靠山是三皇子,不然怎么能把酒楼建在御河边上,离皇城也就二里地。
去千福楼的客人非富即贵,要不就是有名的文人雅士。
像他亲戚家还是女儿做了高官的小妾,这才沾沾光请家里人去那里开开眼呢。
他打量了下沈昭昭,她去过千福楼?
看着不像啊,这小娘子穿着一身细布儒裙,连丝绸衣服也穿不起,连个富户都不是。
嘁,她说大话呢吧!高个子不屑撇嘴。
沈昭昭当然没去过什么千福楼,刚穿来不久听都没听过。
不过看他这倨傲的样子应该是个什么高端饭店,“没去过,不过瓦块鱼焙面吃过。”
高个子自是不信。
其实这也难怪,古代不仅人有阶级之分,饮食更是如此。
后世就有人把中国菜按阶级分成五等,最高阶的是宫廷菜、官府菜,最低阶的是商人菜、庶民菜。
有钱、有闲的贵族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像现今流传到后世的食谱、美酒美器,其实都是贵族吃出来的。
底层平民都忙着在温饱线挣扎呢,哪有功夫搞这些,平日里也根本接触不到。
沈昭昭见他不信,扬唇一笑,“不仅吃过,不才我还会做这道菜。”
高个子听了这话儿更是不信了,嗤笑出声,“你一个街边卖早食的......”
“做瓦块鱼,鲤鱼、鲢鱼都适用,取鱼肚肉厚处,不可留刺也不可留皮,切成块状厚薄适中,鱼肉用腌料腌制,入油锅炸时用蛋白裹住,至于芡汁,是藕粉加糖.....”
沈昭昭一番话说得随意,好似在说些什么寻常家事儿。
这两人先是疑惑听了会儿,随后面面相觑眼里满是震惊,真要细细思索探究时这小娘子竟然停了!
“然后呢?”两人此时心痒难耐,四只眼睛眼巴巴地瞧着沈昭昭,语气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有多着急。
“腌料又是哪些?”矮个子又急切地加了一句。
沈昭昭得逞一笑,原来这两人都是吃货啊,这么容易上钩,刚刚还不跟她搭话呢,瞧瞧现在急得那样......
怪不得穿越文里那么多主角卖菜谱呢,古代社会信息不流通,哪怕是士族间的食方也不会相传,要当成传家宝给自己子孙后代。
所以这两人这么迫切地想知道,也是意识到她刚刚几句话的价值。
她挠挠耳朵故作为难,语气纠结,“这食方是我爷爷教我的,命令我概不外传的,要是告诉了你们......”
“你想要什么交换?”高个子人爽快,听出了沈昭昭的言外之意。
“你们只需告诉我抓我所谓何事。”沈昭昭展颜一笑。
“这......”高个子面色为难,倒是矮个子一把拉着他走了两步,小声说道:“告诉她也不妨事,反正她进了那儿也不知道出不出得来,也没人会知道......”
沈昭昭见这两人一边咬耳朵一边商量,也就耐心地等着。
没一会儿这两人就转过来了,还是高个子先开口,
“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保密,不能跟泄露出去我们透露消息给你的这件事。”
“行。”
“你做的吃食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司王大人给毒死啦!”
“......啊?”
——
等到了地方落定的时候,沈昭昭看着这座比寻常人家住宅大得多的建筑物,大门外两侧左右各摆着一对石狮,再往上看门廊上牌匾刻着四个大字——明刑弼教。
她自嘲一笑,刑部啊,前世连派出所都没去过的她,没想到作为嫌疑人来到了这个世界的国家公/安厅。
她又想起刚刚这两人跟她透露的,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司王振昨日暴毙于家里。
经过仵作验尸发现是中毒而亡,而同时王振手边油纸袋里的铁板豆腐也被检查出了毒源。
自然而然地,她这个早食毒源制作者就成了嫌疑人了。
沈昭昭继续跟着他俩人绕过正门从西侧一小门进,来到第三进后堂间,心里盘算着怎么为自己开脱。
这里倒是宽敞明亮,乌泱泱地已经站了一排人,这个时代平民打官司都是站着的,不用跪着听审,沈昭昭也就站在一边。
“大人,沈氏已经带到。”
“大人!就是她!我去买早食的时候见她卖的豆腐香辣味够,就买了些回去给我家老爷尝尝,没想到......没想到他吃完不久就腹痛难忍,口吐鲜血,然后......然后就去了!”
一穿着灰褐色短打的男子站着离她不远,突然抬着手指着她高声大喊。
沈昭昭内心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指控我还不忘夸豆腐好吃。
“肃静!肃静!”坐在堂上的刑部司陈司直连拍两下惊堂木。
这人看着大概四十来岁,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一脸肃然地看着沈昭昭:
“沈氏,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五城兵马司王振王大人你可认识?”
“民女不认得。”
“这袋吃食可是由你制作?”说着就有衙役端着一托盘到她面前。
托盘里放着的赫然就是她家包装的油纸袋,袋子里面还剩下些香辣酱和撒料。
沈昭昭抬眼瞧了瞧,确实是她家的很熟悉,“正是。”
“现在在这油纸袋里检验出了能致人死亡的毒药,你作何解释?” 陈司直继续问道。
“民女不知,民女跟这位王大人无冤无仇,又怎么会想要去害他呢?”沈昭昭一脸无辜,声音软糯,
“再者我卖了那么多吃食大家吃了都无事,怎么就这位王大人家的买了出事了呢?建议大人好好查查经手这份吃食的人。”
她说完眼神一转,侧头盯着死者王振的小厮,眼里既有轻蔑,更多是挑衅。
那小厮被沈昭昭看得一愣,第一反应眼神心虚地躲闪瞥向一边,等他反应过来沈昭昭说的话的意思时,忽而怒目圆睁,
“大人,老爷平日里待我不薄,我有何理由去害他?反倒是她!她才是最有机会下毒的人!”
“大人,如果是我要害死者,那我得既认识死者还要认识他的小厮,还要保证吃食不被其他人拿走,比如如果是这小厮偷吃呢?这计划就失败了,这其中风险会否太大?依我看,就是此人下毒!”沈昭昭指着那小厮。
沈昭昭就是想激怒他,人在愤怒的时候会失去理智,更有可能露出马脚。
虽然她也不知道凶手是谁,这小厮又为何死咬着她,总之先搅浑局面。
“狗屁!我怎么会偷吃?你别污蔑人!我一买回来就直接送给老爷了,一点都没耽搁。”
那小厮声音陡然拔高,也不顾此时在刑部大堂,嘴里不干不净。
陈司直听不下去这两人的互相扯皮,心里早已不耐烦。
又诧异地看了沈昭昭两眼,直觉这小娘子好生厉害,其他人要是碰到这种事早就哭天地大呼冤枉,她这嘴皮子倒可以比得上衙门里的状师。
他慢悠悠地开口:“既然如此,再说下去又没有结果,那就对你们二人同时行刑,看谁先招供为止。”
沈昭昭:???
1.瓦块鱼焙面做法参考梁实秋《雅舍谈吃》
2.关于饮食阶级的说法来自《中国食辣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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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瓦块鱼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