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岚没有任由莫峻一直依靠在自己肩上,全程理智地思考着他说的话,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扶正。
既是想让他振作起来,也是想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涂岚总觉得莫峻自从看到她写的纸条之后反应就不太对,包括他刚才说的话也是,就像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什么一样。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被她扶起后,莫峻反客为主地伸手搭在涂岚的肩上,低垂下脑袋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不自觉收紧手指牢牢握着她的肩头。
昔日弱小的男孩早已长得比她高了,此时站在她对面几乎能将她身上的光全部挡住。涂岚被他抓得有些疼,但却一点也没动,始终抬眸直直地盯着他。
莫峻深深地吐了口气才掀起视线跟她对视上,眸底再不见丝毫脆弱,反而冷漠得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听我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再次严肃地强调了一遍。
“不要再往下查了。”莫峻说。
“不管是他的死因,还是所谓的秘密。”
听清他的话,涂岚直接挣脱开了他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与莫峻拉开距离。
她越来越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人害死的,难道不应该想找到凶手吗?
更何况一直以来他们的父子关系都很好,莫管家为他付出了很多,他也为莫管家坚持治疗了很久。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莫峻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真相是什么的。”
“小岚,”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提醒她,“你姓涂。”
这意味着与涂家相关的“秘密”一定会伤害到你。
意味着假如涂家轰塌,我们都会被埋在废墟里。
沉寂像是涨起的浪潮,漫无边际地延伸至每个角落。
莫峻先从涂岚的房间走了出来,还没走几步裤兜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了。
昏暗灯光下他不耐烦地抬眸看了眼长廊尽头的摄像头,阴柔的面孔格外冷淡。
不管兜里的手机怎么震动他都没接,直到走出涂岚房门猫眼可见的范围后才掏出手机将电话挂了。
随即迈开脚步朝三楼另一个方向的某个房间走去,门一拧就开了。莫峻熟络地往里走推开了另一扇门,夏宜荷果然坐在她房间的监控室里。
墙上挂着的大屏比保卫室的监控画面清晰多了,反倒是这里更像涂家的监控室。
“难怪不接我电话,原来是直接找上门来了呀。”夏宜荷拖着调子嘲讽了句。
“不是你留门的吗?”莫峻笑得比她更有讽刺意味。
认识的时间太久了,两个人说话难免夹枪带棒。
“说说看,你们刚才都聊了什么。”她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用美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你应该也知道了,涂总打算让她进公司。”
“所以你们聊的是公事?”夏宜荷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质疑的语调微扬,“聊什么工作机密要到房间去聊?”
“监控明明离那么远根本听不到任何内容,何必多此一举进去?”
知道她没那么好糊弄,莫峻收起脸上的玩笑,面无表情地抛了另一个饵,“涂总打算让她做企划部部长。”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坐不住了,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总公司企划部的部长?”
“这可相当于是副总的位置!”夏宜荷满脸震惊。
“自家女儿空降副总,做母亲的不该感到高兴吗?”
莫峻冷言出声道:“你现在这个反应,别人看到该觉得你是后妈了。”
“后妈”两个字触到了夏宜荷的逆鳞,她抬手狠狠拍在桌上,太过用力连美甲都断了一截,“你什么意思?”
成功转移了她的关注点,莫峻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往下激怒她,只是淡淡摇头道:“善意的提醒而已。”
“我劝你最好谨言慎行,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夏宜荷气得牙痒痒,但也知道是自己反应过度了,“这种话别让我听到你说第二次。”
“那也得要你自己别表现成这样。”莫峻天生反骨,越是言辞严厉的警告越是想反驳。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就觉得无法无天了?”夏宜荷从来都看不上他那点把戏,“不要以为所有的亲子关系都得像你和莫老头那样和谐才行。”
“不管我怎样对涂岚,我永远是她唯一的母亲。”
说起这个夏宜荷想起作为母亲应该关注的一个问题,“我发现你们这些男的找小岚说话就说话,为什么都要去她房间里?”
莫峻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这些?”
“对啊,还有江医生。”她意有所指地说,“反正我看你们两个都不太顺眼,总觉得你们靠近她别有所图。”
“算了算了,你赶紧走吧,我血压都高了。”夏宜荷指甲断了扯着疼,皱紧眉头将人赶走。
这次莫峻倒是没多说什么了,转身就打算走。
当他真的要走后夏宜荷才记起些什么,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注意盯着点这丫头,她可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别让她找到什么疑点。”
莫峻没回头,轻抬起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步履不变继续往外面走去。
她不说他都快忘了,加入江亭夜这个变量后,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他忍不住勾起了唇。
-
那天晚上涂岚久违地失眠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莫峻跟她说的那些话。
本想出去在泳池里待一会儿,但想到现在莫峻也住在涂家,担心会再碰到他,所以涂岚最后还是没有出门。
她需要先整理一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连莫管家的亲生儿子都不打算查明他的死因了,她真的要多管闲事吗?
就算莫管家是因为要告诉她什么而被人灭口了,那说明这个所谓的涂家“秘密”危险至极,她继续挖掘下去对她来说也没有好处。
她不是圣人,也对伸张正义没有兴趣,会跟莫峻说这些也是愧疚感作祟。
她没什么善心,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减弱愧疚感让自己舒服一点。
既然莫峻自己都不在意了,她还要浪费无用的愧疚感继续追查下去吗?
何必呢。
她以为这样“干脆”地整理完就能睡着的,可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涂岚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
就这样几乎一夜无眠地睁眼到天亮,只有些许光线落在地上证明着外面是白天,她扭头看向窗上厚重的深色窗帘,双眸放空。
自从小时候跟莫峻见面后,她就让人将自己房间和书房的窗帘都换成了深色,沉重的、安全的。
白色太轻盈了,看起来本该属于天空,可却被窗户束缚着,每当看到白色窗帘随风飘起时,她都会想起那只被撕碎翅膀的蝴蝶。
就像在告诉她,渴望不该有的自由是会粉身碎骨的。
涂岚忽然觉得,哪怕涂家不崩塌,她还是会被埋在废墟里。
手机里适时收到来自夏宜荷的新消息——
[时间快到了,该看心理医生了。]
机械地起床洗漱,涂岚头发也没梳,随意换了条长裙,顶着一头杂乱的长卷发下楼去书房了。
江亭夜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炸毛的头发,而是涂岚眼底浅淡的乌青,还有她无精打采的状态。
看起来一夜没睡。
“你没办法讨厌那个人吗?”江亭夜毫无预兆地出声问。
刚进书房的涂岚顿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连带着回想起自己昨天收到他消息时大笑的场景,光是想起此刻好像也能沾点当时的快乐,情绪多少能有一点波动。
她恢复眨眼,空洞无神的目光重新有了焦点,向江亭夜摇头表示不是因为那件事。
“看来你遇到大事了。”他说。
走了几步的涂岚又停了下来,她觉得其实这也不能说是什么“大事”,感觉更多的是她自己在钻牛角尖,优柔寡断地整理不好思绪。
是她自己的问题。
“事件的大或小没有固定的标准,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他的嗓音轻柔舒旭,说起话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会影响睡眠的都是大事,”江亭夜认真启唇,“不过‘大事’并不会决定什么。”
她都能在心底自动接出他的下一句话是“能决定人生的是当下的自己”,想着涂岚再次迈步,总算在位置上坐下了。
可却没等到他的后话,她抬眸看向刚刚一直站着现在才跟她一起坐下的人,好奇他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安静的书房里,他们隔着书桌对视上。
江亭夜的目光总是专注,每次只要跟他在一起涂岚就能感受到他来自全身心的、毫无保留的关注。
只关注着她。
就像他曾说过的“她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望向她的目光仿佛永远都在验证着这一点。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江亭夜忽然启唇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睡着呢?”
又是让涂岚觉得很意外的一句话,她的双眸迟缓地动了动。
她本来以为江亭夜会问她发生了什么,或者顺着往下跟她说一些大道理。
但他只是说——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睡着呢?”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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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