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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天夜里通宵背书,导致我一上午都打不起精神。
中午我一个人去食堂打饭,看了眼牛排饭的字样又走开,一路又绕过饮料区和甜点区,最终还是决定买快餐。
打饭的阿姨问我:“还是两个素菜,对吧?”
我点点头,回答:“嗯,麻烦您了。”
打完饭,刚准备坐下。
“楚夕夕,我找你有事,过来一下。”
又是褚兰,真麻烦——我这样想着,放下饭盒走出去。
她走出食堂站了一会,哼着歌,没有开口的打算。
我转身离开,她也不加阻拦。
不用回去也知道,饭里肯定加了东西。无非是想看我挨饿,已经是这个学期第三次了,毫无新意的恶作剧。
打开饭盒,米饭上都是红红的辣椒酱。
比上次撒盐好些,不用尝就可以看出来。
我把饭菜倒掉时,食堂阿姨恶狠狠地瞪着我。
路过正在打闹的男同学身旁,又有人叫住我。
回头一看,手拿钢笔的同班男同学用力一甩,墨汁飞溅到我的脸上。
男同学很敷衍地说:“哎呀,拔笔盖的时候太用力了,不小心溅到你脸上,不好意思哈。”
整段话我只听到“哎呀”两字,剩余的恐怕连耳朵都觉得虚伪,懒得接收。
昨天过后,我就忘记了该怎么生气,不清这种魔力是源自秋奶奶还是叶无歆。
没有必要的,生气太累了,一点都不值得。叶无歆说她是个懒人,不参与这些麻烦事儿不是因为清高,而是没这闲心。
这次我听懂了,不套用公式也能听懂。
叶无歆是想说每个人都在出演自己的电影,如果有人把你从你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强行塞入他们的世界,那么你就从根本上失去了主动权。当你按照他们的剧本来演,他们就会把你当成固定嘉宾,从而得寸进尺。
现在他们给我的剧本的是委屈沮丧,我偏要云淡风轻。
我抬起头去卫生间清洗,感觉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端着洗脸盆的姜小维转头想从卫生间里出来,猛地撞到我身上,水把我抱个满怀。
“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姜小维身上没有一滴水,却非常生气。相比之下,反倒是全身湿透的我更冷静些。
我问她:“大中午的,你接这么多水做什么?”
“多吗?你惯是会颠倒黑白的,才半盆而已吧。我想洗把脸不行吗?厕所里这么多人,我才不想和她们挤,还没出去就被你给撞撒了,我还没怪你呢,你倒是先说起我来了。”
“宿舍里应该有独立卫生间。”
“舍友在用啊。反正这里不远,走两步也没事,哪想到你会过来。”小维不屑地端详着我,“还管我的闲事,你脸都变成黑的了,还不赶紧去洗,恶心死了。”
我听出来她话语中的意思不是说墨水恶心,而是说看到我这张脸觉得恶心。看来她不想听我解释,认定我是在狡辩。如此这般,让误会继续也无妨。
不想再理她,我朝洗手池走去。
方才闹得动静很大,有不少人过来围观。我看到两个脑袋的间隙里,宋言言想过来,却被叶无歆拉住。叶无歆挡在言言前面,不是很情愿地拨开人群,朝我走来。
突然,一只脚伸过来将我绊倒,我压在另外一只脚的脚背上。
前者属于叶无歆,后者属于姜小维。
我忍受疼痛,努力想站起来时,意外地发现我脸的正前端有一根手指长的钉子,它正闪烁着银光无声的插在地砖的缝隙里。我脸上有墨水和自来水,没有办法看清地面,如果叶无歆没有提前将我绊倒,恐怕我早已头破血流。
姜小维居然想当众杀我?!
这下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冷静。我刚刚差点死在这里,差点被戳穿眼睛、鼻子、嘴巴、或是头部的任何一个部位而丧命。
原来这出戏如此漫长,演员如此之多,剧情是从褚兰把我叫出去到在地上插钉子。这出没有酒席的鸿门宴想取走我的性命!他们想声东击西,让我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恶作剧。这出戏的主谋是姜小维和褚兰,而帮凶则是在场所有不愿发声的优秀学生。这一切,我到现在才明白。
褚兰见计谋没有得逞,不便继续行动,遂大声说:“本来是想过来洗个手的,看来现在是不行咯!对了,地上全都是水,这可不行。楚夕夕,是你撞的人,总不好叫人家来收拾吧?”接着,她转向围观的众人道:“都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意外而已。”
别人或许没看见,但姜小维肯定知道是叶无歆救的我。临走之前,她把眼神里愤怒的火扔到叶无歆身上。
人潮渐渐被推下去,只剩下我一人无比狼狈地站在原地。
我再也无法忍耐,靠在厕所的墙壁上抽泣。寒风透过小窗子钻进来,冻得我忍不住直打寒颤。
因为寒冷,我下意识把手伸进腰腹两侧湿透了的口袋,迷糊间摸到一个小巧的布袋子,瞬间清醒,立刻把它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弄湿。
——果然没有幸免于难啊。
我双手合拢攥紧它,感受到来自秋奶奶双手的温度,此刻就仿佛身处银杏林里的小木屋一样温暖,这比任何自发热的电器都来得美妙。
我顺着墙砖滑坐到地上,手脚蜷缩着抱住自己——这副场景,常柳比我熟悉得多。可惜她已经死了,外界却以为她只是重伤还在抢救。
消息没有铺天盖地,而是被大多数人极具默契地压了下来。她以性命作的赌局成果微乎其微,至少没有惠及到我。
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所谓的付出代价想必不会更糟。抱着绝无仅有的微小期待,我轻轻拉开锦囊。
一片银杏叶?
锦囊里只有一片银杏叶?!
秋奶奶是想告诉我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这算是礼轻情意重,把温暖都寄托在叶子里了。是份好礼物,但有意义却没作用。这就跟看心理医生一样,尽管当时觉得好点儿了,可一回到现实,发现事情还在继续,甚至比之前更糟,本就脆弱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之前的开导也就变成了螳臂当车。最后只能忍痛孵出一个微笑,含泪穿过荆棘从。
想到秋奶奶说把它放在手心,我下意识按她说的去做,刚把银杏叶放好,就差点被自己的幼稚逗笑。有魔力的不是森林,而是秋奶奶。以人心温暖人心的魔力,森林是学不会的。
我靠在墙脚许久不动,奇怪的是也没人进来。姜小维泼到我身上的水还没干,不过地上的水却都自己流进排水口,几乎干透了,这样就不用再去处理,勉强算是因祸得福。
物极必反也好,否极泰来也罢,总之当一个人掉到最低谷之时,是没办法继续往下掉的。
不知不觉看到外面同学由走变成跑的步伐才意识到快要上课了。我想把银杏叶放回锦囊,但是惊奇地发现叶柄粘在手上,不对,与其说是粘,不如说是长在手上,力去拿时还能感受到撕扯皮肉的疼痛。
没办法,只得收好锦囊回去上课。身上的水可以解释成意外,左手上的叶子只要一直握拳就看不出来。这些都可以糊弄过去,但旷课不行,会被记过的。
匆忙跑出厕所,看到半数以上的同学都回到教室,我赶忙朝教学楼跑去。
“等一下,楚夕夕。”
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驻足回头看去,不远处的小卖部旁,叶无歆朝我走过来。
她把手里的新校服给我。
“下午第一节是音乐课,我帮你请过假了。我去请假的时候校长刚好听到,说让你先去换身衣服,下节课再跟着上就好,千万别生病了。这件校服是我的,新的,没穿过。”
我不太自然地接过来,对她说:“谢谢你。”
她没有再说话,转头走了。
透过她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一团亮光。
不对,或许不是光更亮了,而是我在黑暗里陷得更深了。海底到海面的距离比地面到天空的距离要远得多,所以不是对方太过于高大,而是我过分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