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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文姒和苏房的尸体拖到休息室的角落里藏起来,并向大家谎称他二人不愿意出席婚礼现场,已经回家去了。
托他们在排练时大闹一通的福,完全没有人怀疑我们的话。宾客们前呼后拥地慢慢来齐,归宜他们在后台准备,不让我掺和,我也不乐意多管闲事讨人嫌,来到前厅查看宾客们的到来情况。
随着宾客们纷纷落座,灯光聚集到水晶舞台正中的大型书本模型上。婚礼男司仪说完可有可无的废话,高喊一声:“有请新娘——苏归宜女士”。
书本模型缓缓打开,身穿雪白婚纱,手捧玫瑰花束,仿若仙女一样的归宜出现在众人视野。不同于平日里见到的新娘子那般喜上眉梢,她的眼底只有皑皑冰霜,那副神情和叶无歆有几分相似。
马上就要到撒花的环节了,我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归宜她们并没有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只是请求我一定要保密文姒和苏房已死的事情。
叶无歆去到后台控制室,我则上台负责添油加醋地介绍谢舒的经历和成就,为新郎的出场做好渲染工作。原本预订的是樱花的粉红色花瓣,但归宜坚持把它们换成红到可怕的月季。
我介绍完毕,走到早就排练好的位置上等待着猩红花瓣的降落。我瞥向归宜,发现她手中的花束已经不翼而飞,现在正微微摊开双手等待着什么。
花瓣如雨落下。
我死死盯着她,只见有重物掉落在她眼前,她精准无误地接住那东西,重力加速度的冲击使她跌坐在地上。
谢舒此时站在升降台上,额头已经从地板的暗门探出来。
因为花瓣遮挡了视线,所以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花瓣雨不到十几秒就彻底落完,暴露出被红色完全覆盖出水晶舞台。在场所有人全都面色一鸷,出声尖叫起来,唯有归宜一人例外。
归宜抱着的是一具骨瘦如柴、满身伤痕血迹,就连嘴巴都被缝起来的孩童尸体。归宜抱着小女孩的尸体跪坐在地上,将小小的尸体埋进白色婚纱的怀抱里,又将自己埋进鲜红的花瓣海洋里。
宾客里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尸体,更别说是生前经历过惨绝人寰虐待的孩童遗体了,数百名宾客瞬间慌乱起来,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慌乱中,我瞧见正好打完电话,准备将其挂断的叶无歆。
有些人僵在原地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而有些人直接拔腿就往门外冲。归宜无比淡定地拿起掉落在地的话筒,朝那些人说了一句:“出门一步,就会被杀掉哟,不怕死的可以试试。”
疯狂往外跑的人这才半信半疑地停下脚步。
紧接着,归宜又说:“最近的连环杀人犯正在外面对你们虎视眈眈,不想要命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比较安全,所以我衷心的建议大家还是坐回原位会比较好。”
我认为不可能所有宾客都对此信以为真,但在短暂的哄闹之后,所有人竟都乖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不是因为归宜的话语有多大力度,也不是因为她的表情太过严肃可怕,而是因为大家已经听到了鸣警笛的声音。
警局离这里不远,如果尸体掉落时报警,警察确实可以在此时赶到。可是那种人人慌乱的情况下,谁又能反应过来去报警?
见警察已经破门而入,归宜才不慌不忙地再一次开口。
“开玩笑的,杀人犯已经逃到地狱里去了,大家可以放心。没想到警察同志这么快就到了,那两位在休息室里,快去看看吧。还有,如果这里是案发现场,是不是得请在场的诸位暂且留下?”
谭警官看了一眼叶无歆,点头后拿出警察证件说道:“我是刑警大队队长谭金洲。不久前,这里发生了恶性杀人案件,各位都是目击证人,请配合调查。”
女警接过归宜手上的孩子尸体,轻声温柔安慰她。她只是低着头,没有看谢舒。
“很抱歉阿舒,我很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完美的婚礼,但我必须这么做——公布他们面具底下的青面獠牙,不至于让真相尘封。为了妹妹,也为了所有人。”
谢舒面色铁青,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反倒是那位姓谭的警官直截了当的让归宜讲明事件的经过。
她反问警官可否能当着所有人讲,还表示要是警官不答应她,她就死都不开口。谭警官回应这不算口供,只是了解案情,所以她想当着谁说都可以。
就这样,归宜说起她从外省回来听说有连环杀人魔;找到妹妹的求救信;发现养父母的恶行;在叶无歆的帮助下找到妹妹的尸体;了解自己身世;定下计划在婚礼上公布他们的禽兽行径;两人最终把对方杀死等等。大家都安静地听她说完,没有一个人插话或者打断,气氛沉寂得可怕。
一位警察缓解了现场沉闷的氛围,却用对话将我们拉入更加压抑的空间。
“队长,已经开始采证了。”
“那边的情况如何?”
“和描述大体一致,但是没有找到男性遗体。”
“谭队长,休息室的监控也坏了。”
我的心脏一下子沉入谷底。
怎么可能?我记得很清楚,文姒和苏房的尸体是并排放在休息室里的。文姒的尸体都可以找到,苏房的尸体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难道说有人趁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婚礼上悄悄偷走了尸体?但是听说苏房根本没有真心待他的亲戚朋友,更何况是愿意花费诸多心思去偷尸体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归宜和叶无歆都无法解释尸体消失之谜,等警方调查完现场的状况,我们理所应当的被带到警局问话。
警车上我不停在思索一件事,却始终无法得到答案。如果有人发现尸体并报警,警察肯定会去找归宜,到时候她只要把真相全部说出来就可以了,有什么必要献祭自己的婚礼呢?
当我不小心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归宜给出来的答案却让我感到窒息。
“如果这件事情的真相只存在于电子产品的彩色图标上,那么人们在庆幸自己安全之余,就会认定事情已经完美收官,没有多少人会记得这个案件葬送了多少条性命,又让多少人痛不欲生。受害者白白牺牲,却没有引起社会的重视,潜在犯人不仅不会改过自新,还会大受鼓舞,效仿犯罪。可是有这么多现场观众在就不一样了,他们亲眼目睹妹妹可怜的尸体,连环杀人犯距离他们只间隔一堵墙和一条走道,这种危及到生命的感受,没有人会轻易淡忘。不用担心对饭店声誉的影响,因为这就是苏房名下的产业,至于那些员工,我会尽量补偿他们。我最对不住的是阿舒,他真的很好……”
最终还是不知道苏房的尸体是怎么消失的,我们对尸体在何处更是毫无头绪。
警察局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谭队长问完话,训了我们几句“不要胡来”、“做事要冷静”、“三思而后行”之类的话就放我们走了。
离开警局时,天已经黑的彻底。叶无歆叫来司机说要送归宜回家,果然是学霸兼千金大小姐。
公交车的末班刚刚已经开走,我又怕近期的出租车不安全,所以决定搭乘地铁回家。
打开家门,迎面袭来的是烟草和酒精混合的奇怪气味。老妈不是烟枪,也没有喝酒的习惯,鼻腔里的味道让我误以为走错了家门,仔细确认过门牌号才敢进门换鞋。
老妈不在沙发上,我还以为她已经回房间睡觉了。
我走过露天阳台,透过玻璃看到了一张已然陌生的面孔。
那张红晕脸庞的主人正一手捏着装有红酒的高脚杯,一手夹着半截香烟,一言不发地仰望着黑到令人胆怯的夜空。布满泪痕脸颊上又淌下一行浊泪,弄花精美的妆容,滴落在昂贵的晚礼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