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六月高考季刚过,比往年级别更高的台风还未过境,狂风骤雨已侵袭仰天市,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味道。
此时,位于仰天市中心的一家火锅店内冲出一名浑身上下被黑色运动装包裹得极为严实的年轻人,只露出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
才到店门口过几米处的公交站台,老板接住还在晃动的门扇,大声喊道:“斐澜,走这么急?”
那名叫斐澜的年轻人往回探头:“刚接到电话,拿通知书得人和身份证都在家。”
老板闻言笑开了脸上的褶子:“好事啊,记得有空回店里请大家吃个饭,让他们沾沾喜气,员工内部价。”
公交车缓缓停入站台,斐澜手里抓着崭新的工资信封,激动地直点头:“好,一定。”
目送公交车带着尾气缓缓驶离站台,看小伙儿模糊的身影隔着窗玻璃还在朝他一直招手,老板耐心地也给小孩挥挥。
只是刚刚还亮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晦暗了下来,狂风骤雨将至。
老板皱了眉,回过头却看见楼梯上头叠头趴了四个人。
“就是今天生意受影响,你们也得好好清理食材做准备,我的饭不是白吃的。”
老板手里拿起斐澜曾经穿过,现在洗干净后完整交还的工作服,意有所指地举了举。
“看见没,我都不说你们能像他一样考上首都东洲大,随便一个大学都够你们几个孤儿院出来的改变命运。”
四个脑袋顿时鹌鹑似的缩了回去。
—
正在行驶的公交车上。
车厢位置很空,空气比平常要凉丝丝一些。
这条线路的公交车是私车征用为公车的。
斐澜记不清有多少次从这辆公交车满身大汗淋漓地下车。
司机为了省油,很少开空调,今天这样倒是稀奇了。
斐澜也没过多在意,只觉得回家领通知书的路上,连空气都是甜的。
没戴眼镜,三百度近视,五米之外人只模糊望见影子,只后排似乎坐了一黑一白两个人影。
他投币后随便儿找了个靠窗位坐下。
破旧的老年机里除了收到振奋人心的录取电话,便是医院最新发来的简讯,提醒他及时缴费。
本来大学学费由奥运会游泳项目大满贯冠军顾重桦退役后所创建的鱼雷基金会一手包办。
他以为人生总算踏入一帆风顺的新征程,因此成年后才在城郊立交桥民房里租了这么一个暂时的小单间。
却没想到倒霉十七年,连最后这几天都没能平安渡过。
斐澜心情沉重,戴着手套在键盘上摁动几下,给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李子涵发去一条追债短讯。
那家伙还是一个尿性,每次欠钱时不想还就玩儿消失。
李子涵也不是没钱,就是单纯喜欢这么干。
这次快两个多月了。
可老乞丐在医院等不得。
要知道医院这种地方,金钱稍慢一步便与死神会晤。
而斐澜运动腰包为此,不幸除了刚到手还没捂热的上月薪水外,只剩几张平平无奇的毛票。
另外倒有一本老乞丐清醒时吹上天过,传说中的“不传玄术秘笈”,曾经多看一眼都要挨一记眼刀,现在颤抖双手,亲手交到斐澜手里,说用来换多活十四天的命。
斐澜小时候欠老乞丐一条命,如果不是老乞丐用那神神叨叨的忽悠**搭救,他早就被拐子一把摔死了。
不过为了安老乞丐的心,他也还是接了过来。
即使知道抢救痛苦,他也不得不遵从老人最后的愿望。
焦头烂额地四处筹集医药费,斐澜穷得真想听老乞丐的话,昧著良心去天桥底下去摆摊。
这才翻开那本书。
头回翻开时,养成的学习习惯令他仔细端详片刻后,自发寻找其间规律。
一来二去,却真琢磨出点儿奇妙趣味儿,察觉那些符文间总有奇妙的东西在流动,自有规律。
不过摆摊这事他也只是苦中作乐地想想罢了。
就算良心过得去,他这点刚入门的神棍三脚猫功夫,没老乞丐那死的能说活的三寸不烂之舌,也骗不到什么人。
总而言之,事情发展到现在,情况也没法更差了。
眼看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百无聊赖之间,斐澜便伸手从腰包拿出那本玄学秘籍,打开来,上头每页每笔皆是笔划怪异,像画出来的字符,没有任何常见文字。
现在接上回,一时间不禁看入了迷。
车窗外车流密集,时间逼近下班高峰期,未来得及跟上城区新建设的老式公交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却没什么人上车。
天不知什么时候骤然阴沉下来,天穹黑压压的一片要朝下坠落。
车内一片陡然陷入一片黑暗,斐澜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头顶,又望向窗外。
就见路旁树木被压弯摆动,阴影笼罩车厢,
狂风如择人欲噬的怪物不断呜咽,以能直接将窗吹碎的力道,砰砰撞击摇晃的车窗。
车厢内不间断地在响似餐叉刮擦碗碟的声音。
吱——嘎!
咯——吱!
听得人牙根直发痒。
明明是炎炎夏日,斐澜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本就不适的齿关被冻出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寒冷的空气连包裹严实的运动装都抵挡不住,降温的速度堪称诡异。
怎么突然这样冷?
难道是平时认死理的司机大叔终于开窍了??
可这一开,也太过头了吧!!
又或者,他难以置信看一眼手里的玄学秘籍,难道是因为这个,他真的撞上不科学事件了。
斐澜抖着声音,试探性朝前头大声询问:“师傅,您今天怎么舍得开这么大空调?”
公交车却在这时直接急促驶过一个拐角急弯!
那倾斜力度几乎擦过石质护栏,这个速度,要是擦碰过,车毁人亡都是轻的。
斐澜用力抓稳座位,几乎攥得穿透手套,背后惊出一身白毛冷汗。
司机始终沉默不语,仅留给乘客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
斐澜下意识环顾车厢,想看是否有其他乘客和自己相同感受,却陡然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冷不防被一只带着寒气的手搭肩。
此时窗外昏黄桥灯,公交车驶上跨江大桥,黝黑的水面波光涌动。
很好,总觉得不会更糟,事实上更糟的事随时会发生在他身上。
斐澜脖颈侧面汗毛霎时应激竖得高高的,内心却奇异有种麻木的平静感。
就在他的手伸进腰包,尝试抓住曾经练习时学过的符咒时。
“小废物!回家啊!”
久违的外号。
在这种诡异至极的场景,身后却是熟悉的声音。
斐澜背影一僵。
车厢内昏黄的大灯却在这时忽然大亮。
斐澜回头,就见是李子涵那小子一脸看好戏地坐在后排。
一张清秀纯欲脸笑得贱兮兮,白瞎了长相。
“一上车就见你在这发呆,干嘛呢这是?”
斐澜还有点懵:“你什么时候上的这趟车?”
李子涵接触那个工作之后,虽然还住在立交桥,却再也没坐过公用交通工具,出行全打网约车。
“上来的时候你看书认真得很,根本没注意呗,”李子涵含糊了过去:“我不是欠你五千块钱吗?这回可能要你自己去我家拿一趟。”
斐澜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却无从捕捉。
他从小到大多数直觉总是反的,因此也没过多在意。
“那怎么不直接带过来?”也许是觉得自己说话太生硬,不招人喜欢,他生涩补上一句:“是老乞丐病了,要钱治病,我身上的钱都投进去不够。”
算是作出催债解释。
李子涵无所谓道:“行,看在你把我当最铁的哥们儿份上要缺钱你都拿走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他说后半段话时总像含在嘴巴里。
斐澜没听清。
“什么?”
不过从小到大,在他心里李子涵确实是除了顾重桦和老乞丐之外,和他最最好的存在。
“没什么,你也别多问了,除了这个,我倒是还有个礼物送你你要不要?”
“什么礼物?”
“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李子涵微微一笑,眼神闪烁神秘。
斐澜抿着唇,为难再三,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不要再给我准备贵重礼物,你现在那工作危险…我现在成年有更好的工作能力,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以后能继续回去念书…”
“得了,你自己都还焦头烂额呢,有这想法我很感动哈,不过用不着你,我家里人找来,我现在已经辞职了。”
“真的?”
“真的。”
“那等会我回去签收完东洲大学的通知书再去你家,以后我们的生活一定都可以越过越好!”
斐澜唯一裸露在外的双眸亮晶晶的,也对自己唯一的哥们儿宣布起了这一对他意义重大的特大喜讯。
何况现在又听说李子涵找到家人,又摆脱那个身不由己的危险工作,怎么不算双喜临门呢?
斐澜太过高兴,一时没注意到李子涵眼中的极致复杂。
那是一种掺杂怜悯,怨憎,又有些许释怀与担忧的情绪。
李子涵转念一笑:“东洲大学?还真让你小子给考上了!不过,这事刚刚有谁先问你了吗?…”
斐澜:“嘿嘿。”
他傻笑得让李子涵嫌弃摇头:“我都怀疑你到时候摸到你那偶像游过的泳池里一块砖,都得颅内转圈螺旋升仙。”
“顾重桦是我一辈子的目标!你不懂偶像变学长是多么永恒的前进动力!!”
“我看是青春期幻想对象变学长吧。”
李子涵闻言,忍不住阴阳怪气。
接着缓缓扭头朝后意味深长看一眼,扭动间,露出紧紧环在脖子上一圈深红渐紫的恐怖勒痕。
斐澜正回头一件一件收拾腰包,提前临摹好的黄符静静躺着,被主人轻轻压进腰包最下层。
公车平稳驶下大桥,很快进入通往城郊单行道,快到站了。
“我不跟你吵这个,……师傅,前方到站麻烦停一下,我们两个人下车,谢...”
公交车却速度不减,司机转头微微笑着。
“再..坐一站吧...陪我到终点站去...嘻嘻..嘻嘻..”
最后一个谢字勉强从喉管噎出来,斐澜卡在腰包上的手微抖。
司机整个脑袋三百六十度旋转过来。
硬核—真转头。
窗外的阴影映不到他青白的脸上,拉长,变形,并似要朝着斐澜靠近。
“卧!槽!!”
斐澜立马起身,发现原本在后座好端端坐着的李子涵也已经消失不见。
“李子涵?!”
心中怀疑的巨石落地,如坠深渊。
斐澜口罩下的脸止不住地发青,只犹豫那片刻,鬼司机的头便朝着他飞了过来,那张绀青发紫的面上滴答落着粘稠血水。
斐澜心里很乱,只能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先朝着后排避开。
却没想到后排那两个人竟然还在车上,斐澜心情一时颇为凝重。
可当他靠近之后。
男人眉目深刻,冲击力极强的五官映入眼帘。
通身散发桀骜不驯,那面容俊美到不似真人,嵬然不动地坐在正中,长腿将两节台阶都衬得逼仄。
他仿佛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而另右侧有一名腰背佝偻,面貌寡淡的老者。
远远隔开几个座位,正用一方白手帕捂着嘴咳嗽,看上去十分病弱。
斐澜对那坐在公交车后排也浑身散发睥睨姿态男人外貌简直熟悉到了骨子里,精确到对方曾裸露在摄像机下的每寸皮肤,右手腕骨骼上一颗诱人红痣鲜艳欲滴。
“顾重桦?!!”
他几乎以为对方是从收藏的海报剪影中走出来的身影。
一时犹入云端,头重脚轻。
心中疑窦丛生。
还是说,见鬼也好,以及最近发生的所有,又是一场毫无逻辑的幻想?
最好是这样。
可即便是幻想,他也不该把鬼怪引到这需要被保护的一老……一大帅哥身前来。
斐澜当即后悔,卡在腰包上的手指一紧,直接捏住了一张最近临摹的雷符。
他一个刚入门的神棍学徒,如果…是真的,如果那个鬼真的是李子涵,只希望他不要太痛。
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右侧那看似瘦弱老人,手中白帕子一甩,整个老头儿便动若泼猴地窜了出去。
只有越过男人身侧时不敢有丝毫触碰,跃动的姿势都带着避让,口中厉喝。
“鬼物!不可造孽!”
斐澜睁大眼,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背后却陡然袭来一股大力。
斐澜顿时被撞得整个人朝前飞扑,上半身不受控地一矮,就这么直挺挺戳在了那男人两腿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