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重桦以为自己接到一片轻如鸿毛的黑色羽毛。
尖尖的下巴膈在手心,像羽毛锋利边缘划过掌心时带来轻微刺痛感。
边缘足够扎伤人的锋利。
他垂眸往下一看,随即脸色便是暗暗一绿。
这得亏是接住了。
而斐澜就这么被男人干燥温暖的大手轻松托捧住一张脸。
他心跳快到几乎蹦出胸腔。
所以,是真的?!
然而想起摔倒前的最后那幕,他的眼神就是一变,正要挣扎着爬起来。
“车辆进站请注意安全,立交桥站到了,开门请当心。”
到站播报的出现让这片特殊空间像被戳漏气的气球,迷雾散开,斐澜重回人间。
“顾队你们这是?”
老者已经用手帕捂着嘴不时轻咳,神色恹恹地回来了。
斐澜的心里重重一跳,惊异不定。
周身恐怖阴森的氛围远去,眼前只剩那张俊美到极致反而显得很不好惹的脸。
“你这个姿势还想跪多久?”
男人略带不悦,微沉声音在耳畔响起。
斐澜反应过来现状,连忙跌撞地爬起身。
“不…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刚刚…”
“没什么,公交车颠簸,下次下车注意脚下。”
顾重桦直接打断,轻描淡写将斐澜的遭遇定性为到站下车时,不慎绊倒。
那笃定的态度和周身再无异常令斐澜认知再次错乱。
那些混乱的场景,还是说,最不真实的顾重桦,反而是真的?
在公交车上遇到顾重桦,那个最不可能的幻觉却是真的?
可能吗?
公交车上唯一三位乘客在这一站下车。
下车前,斐澜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一眼那司机的背影,他如常忙碌着拉操纵杆。
如果李子涵也是真的。
那么那个鬼?
一定不是,斐澜狠狠晃了晃头挥开那个不吉利的念头,再给李子涵去了一个短信。
公交车起步。
异常黑沉的天只飘下青丝细雨。
腰包里有一把伞。
往前看,男人背影在雨中仍有种潇洒不羁的味道。
遥不可及的人。
斐澜原地站了两秒,不管是真是假,难道只能这样短暂交集吗?
这个男人自那年奥运会后便没了踪影。
就算是幻想,哪怕也能靠近一点点呢?渴望在心中疯长。
可如果是真的。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路旁绿植在风中疯狂摆动,仿若一只阴暗中窥伺的眼,直到见斐澜明显有加速的动作,摆动的频率才缓慢下来。
斐澜咬着牙快步追上前。
“等等!顾先生,下雨了,我这有把伞…”
男人望过来的眼神自带攻击性,锐利凤眸中倒映自己的影子,斐澜内心却蕴含着惊喜。
他的幻觉中,从未出现过存在感如此强的一个‘顾重桦’。
他无法幻想出真正的‘顾重桦’。
顾重桦审视眼前这个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这人眼神里带着一股符合年轻人朝气的冒失冲劲儿。
“你怎么知道我?”
“我以前看过您游泳比赛。”
斐澜舔舔短短时间干燥起皮的唇,他每场都看,有段时间甚至足到痴迷的程度。
“我退役近十年,你那会儿才多大?”
顾重桦不认为一个年龄很小的孩子能那么精准地锁定自己,还记到现在。
周身迫人的气势不自觉加重,浑身散发着反派的气息。
“我我没别的意思,”斐澜结结巴巴,无措到瞬间改口:“那拿给这位生病的老人家撑吧。”
老者闻言扑哧两声,笑出了声,捂着白手绢直咳嗽?
“顾队你对自己认知有误啊,咳,你在年轻人里挺火的,这小伙子是有心了,老朽多谢,咳咳咳...”
雨从雨丝落成雨线,老者说着伸手就要去够斐澜手里巴巴举着的雨伞。
啪!
却是顾重桦毫不留情拍掉老者的手。
“不用。”
斐澜失落地眨了眨眼,咬唇扯着衣摆,防止风吹得身上衣服太贴身,冷风呼呼朝里灌,吹得整个人整颗心都凉了。
连没露出真实模样的搭讪都被拒绝。
那还能再见吗?
如两颗璀璨黑曜宝石的圆眼睛瞳孔放大,斐澜的眼中顿时没了光,黯淡不少,显得有亿点点可怜。
手中雨伞却忽地被人利落抽走,雨势渐大,雨滴噼啪,毫无情面砸在伞面上。
顾重桦啧了一声,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撑开,将伞塞进年轻人戴着皮手套的手中。
“我看你更需要打伞。”
男人声音如拨动琴弦般迷人。
微微皱着眉,瞧着也依旧是那不好相处的模样。
斐澜却仿佛被谁施了定身咒。
看着男人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的背影,雨水打湿,显露出那含蓄而有力的背肌线条,宽肩窄腰,手长腿长,这是一具不能更优越的完美身形。
这样的人,被他像崇拜神祇似的敬仰了那么多年,任谁都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斐澜低头,身上的灰色薄风衣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衣袂在风中上下翻飞。
他慢慢,慢慢弯起了眼睛。
那年奥运会,广场大荧幕上,那张锋芒毕露的枭野面庞,身披国旗。
充盈满屏红色,一颗小小的五角星倒映折射,永恒落在仰头向往的小孩骷髅似的脏兮兮小脸上,是一颗幸运星。
自此生无归来处的斐澜拿到了书本,也有了坚定不移的信仰。
以至于进入青春期后…那时的背德感至现在仍有,在心中盘桓,人怎么可以亵渎信仰?
只是靠近便该满足。
他想,这人表里不一,是世界上最最最柔软的人。
真的是这样!!!
老者轻拍斐澜肩膀。
“别发呆了年轻人,看在你送伞的份上,我送你一道机缘,千万不要离身,保平安呐保平安!”
说着,拍了一道笔力遒劲的黄色符纸到斐澜怀中。
斐澜一怔:“能不能请问您刚刚......”
“小后生,天机不可泄露。”
那老者说完,也跟随着顾重桦的背影在雨幕中翩然离去。
独留斐澜迷茫驻足许久,直到电话铃声刺耳响起,他才恍然记起自己还有张大学通知书要领。
转了个方向,匆忙朝出租房的位置踽踽独行。
踏在雨水中的脚步,本该沉重,此时却莫名轻快。
而立交桥某民房,凶案现场黄色警戒条幅拉满。
斐澜心中那个世界上最最最柔软的人,正面无表情站在一具早已高度**,狰狞恐怖的尸身之前。
洞若观火地仔细审查每个角落,不放过每一根杂草。
但所有地方均无变异气息,也无第二人存在痕迹。
如若在世界还未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几年前,这起案件多半会被直接定性为自杀,现在却引来华夏警方与‘龙祖’的合并调查。
“八处仍暂保留排除进化动植物威胁结论。”
出警的警队长额头冒汗,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些进化动植物,从一开始的木木呆呆,到现在神出鬼没只经历了很短的时间,就是持枪的他们也无比头痛。
近年普通民众的伤亡呈飙升指数,八处排除后,与此同时还有一件同样棘手的问题。
刑警支队长紧张的目光投向向另一旁身上同样被雨水淋湿,却仍旧派头十足的病弱老者身上。
只见那老者挪动步子,步伐玄妙地在房内走来走去,脚步间自成一股玄之又玄的气场。
令普通人看了不禁更为崇敬。
顾重桦却冷哼一声。
常常同一宗任务,往往八处的异能者里外忙碌,玄学九处这些神棍却常故弄玄虚。
每回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九处也偏偏次次要装模作样七弯八绕天机不可泄露之类许久,才肯给出一点鸡肋答案。
十分拖累任务进展,数次甚至因为失误,害得八处几名刚上道执行任务的异能者被怪物,鬼物围攻,差点身首异处。
因此,虽然被并称为华夏“龙组”,八处和九处的不对付却早已由来已久。
顾重桦直接转身出门。
“没想到这次是您来,身上都湿透了,这是怎么弄得?”
一名后勤人员见有人出来,双手递过一块儿新的干毛巾。
被这相当于美男湿身图的纯男性张力冲击得红了红脸,面上崇拜之色尽显。
“没什么,就是雨太大。”
顾重桦随便找了个借口。
不过是遇上一个瘦得都硌手的小倒霉蛋。
暂时维持一个小粉丝摇摇欲坠的世界观而已。
至于为什么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自己也说不清。
问就是日行一善。
顾重桦有些许不自然地随意地撸了几下头发,将头发和身上雨水稍微清了清。
原本是用不到他亲自来,但这起案件着实有些特殊,他和九大处的队长张仁帧同时收到底下人的求援。
来之前,他原以为会遇上什么了不得的。
却没想到除了让张仁帧那老神棍忽悠坐上那趟公交车后,遇上一只游荡的厉鬼,和一个被鬼迷的小倒霉蛋外。
并没有发现与下属上报情况不同之处。
也没有任何危险变化的趋势。
不过这并不能让顾重桦放松警惕。
“里面还有的磨,回头告诉你们支队长,我去勘察周围街道情况。”
后勤人员看着顾重桦大步离开,面色有些微妙。
老百姓不知道,但近年来警队出警,他们这些人接触最多的就是八大处和九大处这两个保密级别最高的不科学组织。
多少了解到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东西。
其中八处的大队长顾重桦,那可是一个传奇人物,出身履历首屈一指,出生自东洲某军方头部家族。
年少时更是为国征战,曾经拿下过奥运游泳大满贯,退役后没进军部,后销声匿迹。
怪事频出后,横空出世成为国内第一位觉醒异能的异能者,其异能强大且神秘,据说几乎没有什么进化种能逃过他的眼,代号火眼金睛。
可说是一手建立八大处。
他们这些异能者还有一个相同特质,那便是身体强化之后,四季和环境的变化都鲜少能奈何他们。
比如这雨水,一般来说还没靠近就该蒸发了。
一定是有什么高保密事件发生,世界摇摇欲坠,有人砥砺前行。
后勤这么脑补着,不禁肃然起敬。
房内传来警队长的高呼声。
“好了,现场可以动了,小王!去拿裹尸袋来,待会抬回局里再作尸检,”
“好嘞!”
后勤小王立马行动起来,进门前,他还遇上了九处那位‘老当益壮’的老队长。
这可是位了不得的天师高人,看那身上,竟然同样被雨水淋湿了。
小王愈发肯定了自己猜想。
“张真人好!”
面对这样的高人,小王也不敢有一点怠慢。
急忙从贴着裹尸袋的后背包处,抽出另一条原本准备自用的干毛巾递过去。
张仁祯只仙风道骨地摇了摇头。
“善信不必多礼。”
然后便甩着手绢,脚步很快地走得不见了踪影。
小王憨憨挠头,把毛巾重新塞回包里,深吸口气憋住,一头扎进属于他的砥砺前行。
房间内臭味像成吨死老鼠堆积成山,死者躺在床上,整颗头颅腐化至仅剩嘴角有块烂肉,切诡异呈上扬走向。
仿佛死者的骷髅头在笑。
能见衣不蔽体,脖颈上围一圈深黑的勒痕,身体却还算完整,只有部分腐烂成一滩黑水的组织污染身下床褥。
只是人都这样了,身上却连一只蛆虫都无。
即使刑警见惯凶案现场,对这样反常的诡异场景也一时接受无能,不然不会等到龙祖两大处长都排查过后,才敢动现场。
而斐澜这边儿刚走到家门口,便被快递员满脸笑意递过来的一张薄薄方形硬壳纸挡住路。
等他签字完,已经被撑着伞也要看热闹的人群包围在中间,其中一男一女两名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脸上。
这样明明众星捧月的画面,却只令他异常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