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蒲衣完成了册封不久,很快魔宗师就迎来了大喜之日。
虞星连后宫日益壮大,娶的都是魔官以及前神官的女儿或者妹妹。
连续几日,陆雪缘在鬼楼闭关,她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满地的符咒药渣,用毛锥画的图腾。
她原本要求为自己选个好点的山洞,可是虞星连很是谨慎,生怕她打着闭关的幌子投机取巧,还是将其安排在鬼楼。
面对强大的魔头,陆雪缘也没有办法,只能给每日用完的白色曼珠沙华花屑都做了记号,塞进房梁上吊着的一只半死不活的黑鸦肚子。
魔使进进出出,将一大包药草新旧更换,就算黑鸦混进药渣里,也不易察觉。
哐的一声,门开了。
陆雪缘手中的药罐脱落,阴影蔓延过来,望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魔头,她竟然笑了。不知是刻意伪装,还是忍辱负重。
佛珠转动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虞星连所经之处皆是阴侧侧的。
“大婚之夜晾着新娘来我这里寻欢作乐,”陆雪缘说,“宗师好雅兴。”
虞星连直接了当,“听说你连续敲了七日木鱼,就是为了见本座一面,怎么,本座想要的东西,何时能得到?”
陆雪缘笑了笑,似乎有些卖关子,问道:“宗师杀了龙鼎,但不会杀光所有人吧,敢问宗师把其他神族弄到哪里去了?”
虞星连脸一沉,手中的佛珠顿住了。
“还有……好歹恢复我半成法力。”陆雪缘伸出伤痕累累的手,神情幽怨,“宗师,再这么下去,我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突然,肩膀一沉,一股雄厚的内力如游龙般钻进肺腑,打通经络的刺痛猝然袭来,在骨血中炸开了。
陆雪缘面容凝固得有些扭曲,用尽全力扯出一个笑脸,“多谢宗师。”
虞星连收了法力,右手转着佛珠,阴侧侧地轻笑两声,随即阖眸默念咒语,鬼楼的门开了。
她被他一路牵引,慢慢的,周遭的夜灯逐渐消失,树木却高了很多,亮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远处隐隐传来呜咽的哀嚎,分辨不出是人还是野兽,但叫得异常凄惨,像是在喊救命。
“宗师要带我去哪?”
虞星连没有回答,直到将她带到一个偏僻的宫殿。把头的守卫见宗师来了,便施法开了门。
陆雪缘跟在虞星连身后,突然,脚下略微踩空。
“宗……”
她重重摔在地上,险些闪了腰。待她回过神,魔宗师已不见踪影。
陆雪缘低头看,原来此处的砖瓦缺了一块。
倏尔,墙板咯吱咯吱晃动。
没有想到,这一脚竟然歪打正着踩中了机关。
陆雪缘眨眨眼,乌光指引着她发现墙壁凹陷处一个按钮。
按下去,随即木板敞开。
她钻进去,发现这里是一个密道,里面连接这一间地下密室。
檀木制成的抽屉墙内,每一个抽屉打开后,都堆积着符咒和法器。
她翻遍了几十个抽屉,突然翻到一捆编织精美的稻草人。看着这张脸,陆雪缘喃喃道:“这是我吗?不,是聆町,还是神女之枂?”
稻草人一身肉灵芝珠帘长袍,头顶挂着一块……蘑菇。
或者说,是灵芝。
陆雪缘曾经在藏书阁里查到过,这肉灵芝珠帘长袍与神族文物无异,倒像个高品级的神官,不然也不会穿这么昂贵的衣裳。
不一会儿,从密室走出来,一直往前走,透过窗柩,仰头,发现湛蓝的天幕又污浊了一块。
她怔了怔,才知自己无意中偷窥了后宫的妖姬园林内。
这里几个刚成精的女花妖缠在藤蔓上,叽叽喳喳地闲聊。由于偏僻,宫殿破旧,只有一些花草树木。
原本以为只是不小心踩到了机关,没想到出来时竟然寻不到之前的路了。
“原来她就是神女白凤凰,魔宗师的姬妾好漂亮呀!你们快看,神女的眉眼之处,是不是跟大龙女年轻时有几分相像?她们都是嫁到魔域的两位神族魔妃!”
“金雀儿你闭嘴吧!我听小道消息说,魔宗师三百年前就纳了凤凰神女为妃,但并不爱她,宗师最爱的是另一个神女,也是上古神族哦!”
“怎么会不爱凤凰?宗师已经在魔界为她修建凤头宫殿,又怕她寂寞想家,从煌陵抓了一百只凤凰幼雏,还命红袖坊连夜赶工,编织鸿鹄图腾的珠光斗篷,只为博妻一笑。堂堂魔界大宗师做到这个地步,还能不爱?”
藤蔓妖翘着碧绿的尾巴,“说的也有道理哦,欸,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神女喜欢的不是宗师,是紫陵王!”
“什么?紫陵王!”金雀儿抖了抖黄瓣,“就是那个龙鼎帝君的养子,难道他弑父投靠宗师是为了凤凰神女?”
“这就震惊了?”绿藤妖说,“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凤凰神女曾经是龙鼎帝君天妃!”
“不会吧!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一声“魔妃驾到”,妖精们纷纷闭嘴,化成原形,静静地挂在树上。
一袭淡雅的纯白华服映入眼帘,女子稳步走进园林,她的妆容很淡很淡,只擦了一些细嫩的珍珠粉,略带驼峰的鼻梁纤细不失傲气,肌肤犹如宛如剥了壳的荔枝,透亮中带了几分亮闪闪的光珠。
她仪态端庄,头顶金色凤冠,翡翠步摇挂在两侧,鲜红的红珠吊在耳垂上。
“啊!这……”
陆雪缘倒吸一口凉气,这惊艳绝绝的碧人宛如画中神仙,美得窒息。
其实虞星连鲜少放白凤凰出来,身后跟着几位女妖正在采蜜,为她肚子里的双生子准备盛宴。
采蜜进行到一半,白凤凰突然呕吐不止,晕倒在地,洁白的襦裙被染红,流了一大片血迹。
花妖的枝叶开始乱颤。
“快看呀!神女摔倒了,还流血了,怎么办!!!”
陆雪缘一捂嘴,吓得跑开,瘫在角落里喘,方才那血腥的画面还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
“方才你去了哪里?”
陆雪缘颤抖了一下。
一抬头,只见男人阴森地看着自己。
“宗师恕罪,是我没用,方才落入机关陷阱。”
“这里机关很多,当心点,走吧。”
说着,他带她进入了一间暗阁。
门一开,入目是燃着冥火的灯笼,挂在两侧的房梁上。四面墙壁贴满乱七八糟的符咒,橱柜上摆放着各种法器。
帝君的玉龙鼎在中央,周围还有西洋镜、炼金壶、罗璎铃,其中仙女姐姐的法器漂亮,鎏金发簪、百花盛开的花篮、红线编织的绳结挂着流苏,放眼望去一片斑斓,还有七彩轻烟淡淡溢出,气味皆是不同的。
这么富丽堂皇的炼器房,修葺起来一定非常麻烦,说不定就连这砌墙的砖瓦泥土都是混着许多木匠的鲜血搭建的。
陆雪缘喃喃道:“这些法器……”
虞星连嗯了一声:“各族的全在这里了,你想要可以挑一个喜欢的。”
陆雪缘撤掉搭在玉龙鼎上的手:“不合适。”
虞星连:“你现在是我的炼心师,配得上这些。”
陆雪缘冷着脸:“但是你不配,你这是偷。”
虞星连顿了顿,笑道:“陆雪缘,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人?”
陆雪缘没有犹豫:“不是。”
“哦?为什么。”
“任何人身上都能开出苦毒之花,只是他们没有获得权力,压抑了自己。”
这话一出,虞星连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温度:“你当上朝阳宗主,在南湘城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不是和本座一样吗?”
“我与你不同,我只杀该杀之人。”
陆雪缘嘴硬,心里却有些打鼓,毕竟陆沉棠被冤枉的事情她看在眼里。
她不是圣人,就算是为民除害,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判断永远正确,小人的算计最难防!
“如果我没有猜错,宗师攻了仙京,占了凡间,从各地搜刮的百姓做壮丁,让他们整日劳作,才造了这间屋子。”
虞星连佛珠一顿:“有何不同?”
陆雪缘提高了声调,咬着牙:“你想要更高的权力,我理解,但我不会舔着无辜人的鲜血上位,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你说那些凡人,那些如蝼蚁的废物?”虞星连说,“他们怎能和本座相提并论,一群刁民。”
“凡间那么多人,再怎么堕落也不可能全部都是刁民,难道神魔就不分好歹善恶吗?”
“本座真想知道,若你经历过我的事情,是否还能这样审判我的罪行。”
一颗佛珠脱落,弹在她眉心一点。
陆雪缘惶恐后退,突然,一朵软糯的灵芝从中衣夹层里掉了出来。
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变得安静了,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的前兆。
虞星连蹲下捡起灵芝:“你从哪弄来的?”
陆雪缘后背一凉,被他突然暴露的凶相吓了一哆嗦。看着虞星连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她想到那日在地下密室中,那个与自己相似的稻草人。
稻草人头顶有一朵灵芝,当时没有在意,也许是因为内心的太过恐惧,碰掉了。
“对……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啊!”肋骨出传来一阵剧痛,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声音,少女的唇角淌出瘀血。
陆雪缘抹了抹唇角的血,没有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法器也不许她挑了,直接动手了。
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大概是虞星连对于她“偷”灵芝这件事很是生气,一怒之下踹断了她两根肋骨。
陆雪缘不明白,就一个灵芝,至于吗?
难道灵芝象征着魔宗师心底的挚爱,所以不许任何人亵渎?
“九婴!”
魔宗师怒吼一声,眼睛瞪得又圆又大,额角根根爆起的青筋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有多愤怒。
门开了,一抹孔雀绿闻声显现。
俊美的男人勾着白皙的小拇指,捋了捋几绺墨丝,不紧不慢地拱手微笑:“宗师。”
虞星连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找个医师为她疗伤,治好了,带她回鬼楼。”
九婴附和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恭送大宗师。”说完,转身看着受伤的少女,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陆雪缘道:“我很难看吧?”
自从不做花魁了,陆雪缘很少注意过容貌,梳妆打扮都是敷衍了事。只是她不愿暴露脆弱的一面,奈何现在那么憔悴,这帮人定是拿捏了她。
“难不难看不关我事,又不是我的道侣。”九婴仰了仰头,“太医局还保留了许多凡间的药材,跟我走吧。”
说罢,九婴命令两个魔使抬了个轿子,还是遮阳的,他让陆雪缘坐上去,自己叼着烟筒在门帘在吞云吐雾。
今日艳阳高照,格外燥热,刺眼的光照透过帘缝泄进轿中,形成一条金灿灿的线。
陆雪缘撩开帘布,看到烈日之下,九婴搂着一个女子,双手牵缰绳驭马而行,女子正好被他圈在怀里,二人腻腻歪歪,打情骂俏。
九婴这是又找新道侣了?
陆雪缘撇撇嘴,刚抓起帘布,整个人愣住了。
九婴怀中的女子,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眼睛非常像一个人!
“你都看到了。”
帘外的九婴注意到陆雪缘在看他,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嘲弄,“我也不想的,都是因为太想念阿鲛了。”
陆雪缘翻了个白眼,甩手关上帘布。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你怎么还在这里。”陆雪缘阴阳道,“天天蹲在虞星连旁边善后,你一个护法也是够憋屈的。”
“景王抢了我在稻香城的位置,我无处可去了。”九婴的声音传入轿中,“自从解除了那里的水疫,当地的百姓就开始拜他,香火供奉积累多了,宗师都很难收回。现在我们的人从城外回来,都必须避开稻香城。”
陆雪缘呵呵一笑。
九婴继续说:“无所谓,我这个护法兼坐骑,本职任务就是保护宗师的安全,跟在他身边有什么关系。喏,到了,下轿吧。”
陆雪缘走进太医局,发现这里无人值班。
她翻了翻医书,只能按照医师写好的分量去药柜取草药。
戥秤称量之时,突然听到药柜后面传出一阵“咚咚”敲打声。
戥秤“咣啷”掉在地上,她警惕地打量着药柜,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