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姐,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曲琉音忽然一脸讨好的笑,“我记不清了。”
陆雪缘没说什么,余光环顾四周,竟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围的环境已经出现变化,隐隐闻到了血腥气,似乎听到蝙蝠翅膀扇动的声音。
陆雪缘望着那深蓝色漩涡隧道口,道:“这就是你说的,避难之地?”说罢,她抬手做势。
曲琉音颔首,与她一同化作一缕轻烟,钻进避难隧道。
进入隧道,周遭星星点点,皆虚无的浮光,隐隐约约还有青蓝焰火在丝丝燃烧。路上飓风袭来,陆雪缘施法稳住身体,与曲琉音并行,她说:“也不知秦熄去了哪里……”
曲琉音笑道:“这个秦熄,你们什么关系?”
陆雪缘说:“我男人。”
“你们成亲了?”
“没有拜过堂。”
“你也太好骗了,”曲琉音嗤笑,“连名分都不给你的男人,留着何用?”
陆雪缘有一搭没一搭:“我被划为贱籍,没了爹娘,不在意这些等级教条,男人而已,等到我与他在床上滚腻了,自然就无用了。”
曲琉音摆了摆手:“纵使你再过刚硬,也该小心提防,永远不要与男人比心狠。”
陆雪缘岔开话题:“九婴罪孽深重,稻香城水疫一日不除,百姓就无法生活,你打算怎么办?”
曲琉音似乎一愣:“此乃乱世之秋,水神殿下已经殁了,眼下只有天帝才能处理,陆小姐不用担心,有我在,凡间很快就会脱胎换骨的。”
“你不过是一介凡人,还能管得了神魔之间的事?”陆雪缘笑了笑,“香火稀缺,日后爆发神魔大战,受苦的便是三界之中这些最低层的凡人了。”
“即便如此,那也是多年以后的事儿了,陆小姐不必过于忧虑,神魔大战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突然,陆雪缘抓住曲琉音的手臂:“琉音,龙川先生临走前有没有提到我?”
曲琉音说:“当然了,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是吗,”陆雪缘说,“我流连瓦肆勾栏,还做了魔修,篡过位,杀过人,凡间所有大逆不道的事情,算是做全了,这样烂透的人,先生难道还认为可以教好她?”
“青楼女子如何,魔修又如何?”曲琉音说,“真正的旷世奇才,是不论出身高低的。要说与陆小姐的过往,龙川先生很是思念呢。”
陆雪缘肩头一颤,睫毛忽闪。
“陆小姐自幼聪慧,精通琴筝音律,能题诗,会作画,八岁在私塾偷看**《莲蓬肉》被罚抄书,先生让你抄的是女德,谁知,你第二日反而将那誊抄的《莲蓬肉》呈给他。也许多年以后,陆小姐始终忘不了那日的炎炎烈日,以及被戒尺抽的皮开肉绽的小腿吧。”
陆雪缘说:“这么丢脸的事,他还记得。”
曲琉音笑而不语。
陆雪缘随即又问:“我兄长也是龙川座下弟子,你可还记得?”
“陆沉棠少爷风度翩翩,自然是记得。”
“兄长曾将平安符放进我的贴身亵衣,他说这样能保佑我一生平安,以后见符如同见他。”
陆雪缘掏出血泪奇异鸟的平安符,“我记得有一年你的生辰,他将你认作义妹,便也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琉音,那平安符,你可还带在身边?”
“陆少爷送的东西,我怎敢怠慢。”
曲琉音从袖口里掏出一条平安符。两条平安符放在一起,几根流苏穗都是相同的。掏出来给她看了看,又一把将平安符收回,微笑道:“这下满意了吧,陆小姐。”
陆雪缘顿了一下,说:“走吧。”
二人继续前行。
荧荧星火在四周暗淡无光的深蓝隧道中游离。
陆雪缘垂眸:“兄长真是有心了,给我们俩的平安符上,分别绣了相同的奇异鸟,这奇异鸟是有典故的。”
曲琉音说:“有何典故?”
“凤凰幼雏刚出生时,就是这副皮囊,血泪横流,叫声凄惨,据说千年之前,凤凰是仙京最显赫的神族,也是第一个被灭种的神族,归根结底,是凤凰族狂妄自大,自掘坟墓……”陆雪缘握紧平安符,说:“这符上绣着凤凰幼雏,绝非凡物。”
“陆小姐真是多心,难不成你兄长盗取仙物,借花献佛送给我们?”
“兄长自然不会,只不过,我这条平安符,不是兄长送的。”陆雪缘勾唇,说罢,单指勾起平安符,在曲琉音面前晃晃悠悠。
曲琉音的目光暗了几分。
“这是凤凰神女赠予香炉神君的平安符,世上只有神女一人可以操控,曲琉音,为何你也有?”
曲琉音按住陆雪缘的手臂,企图拉开距离,“陆小姐,你在怀疑我?”
陆雪缘答非所问:“秦熄在哪?”
“……”
“凤凰神女,是你的旧识吧。”陆雪缘说,“这些年我身边那么多眼睛,想必阁下已经恭候多时了,这般处心积虑,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话音一落,曲琉音大笑一声,下一霎,肉身溃烂流脓,自上而下滴血。
咕嘟咕嘟流淌着,在地上形成几圈水洼。转眼间,鲛人美丽的身体彻底化为一滩血水。
海底的汩汩水泡声混着剑气,激起千层浪花。
五六只嗜血蝙蝠簇拥着一条黑蛟向她扑来,黑蛟摆弄着硕大的尾巴,周身散着乌光。两股强悍的力量骤然碰撞,刹那间,海水裹挟着血水,迸射出刺眼的乌光。
陆雪缘眼眸一颤。
修炼乌光乃是魔的最高境界,无论是天生的魔,还是修魔者,若突破玄魔期,才有能力操控基本的乌光,若高位者,以乌光修行直至魔神期,便达到神魔一体的境界,无人能敌。
她不知黑蛟是人是鬼,猛地纵身后翻,躲避着乌光的袭击。伴随着“唰唰”的声响,佩剑在掌心飞速盘旋了几圈,向前方疾驰而去!
“秦熄在哪里?”
陆雪缘一边追问,一边控制着佩剑。眼看乌光就要穿透眉心,她默念咒语,冀出香炉——
氤氲的黑雾瞬间炸裂,爆破出一朵朵硕大的霰弹。
黑蛟笑着:“真是情深义重,他那样待你,你还那么关心他。”
陆雪缘唇角渗血:“关你屁事!”
黑蛟巨尾阴森森地向她靠近,随即射出两道长龙般的迷雾,从天而降凶狠地扑向她,一霎那,无数颗佛珠弹出来,幻化成一个个宛如地狱的恶鬼,张开血盆大口,在少女苍白的皮肤上疯狂啃咬。
该死!
陆雪缘一脸惊恐,痛地打滚尖叫!
而恶鬼却不会降悯于她,任她嘶吼,任她痛苦挣扎,似乎很是享受。
忽然,她腾出一只手,攀住粗糙的礁石面,以血为媒,在上面勾勒着画诀。一朵黑莲花从怀中绽放,徐徐飘出。幽暗深邃的紫黑色魔光汲取着四周可用的法力,逐渐沸腾过后缩成小小的黢黑的邪种
邪种张口伸出獠牙,露出嗜血阴险的鬼脸。在画诀的指引下,落入那只香炉的炉口,很快与内胆融为一体。
黑莲邪种是萧鹜给她的底牌,危难时刻可以用。方才与黑蛟过了三招,又遭受恶鬼啃噬,陆雪缘筋疲力尽,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她便顾不了什么了。
黑蛟收回分身,恶鬼消失。
他随手一挥,轻而易举熄灭了邪种燃起的魔火。
黑莲花瓣吧嗒吧嗒落下,深深地沉睡了。
陆雪缘蹙眉,下意识后退。
看着缓步靠近自己的黑蛟,以及那宛若冬眠的黑莲邪种,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陆雪缘虚弱不堪:“你是谁?”
黑蛟冷冷开口:“你既手里有本座的黑莲邪种,修炼了那么久,缘何以之弑主?萧鹜没有告诉过你,将来见到邪种的主人,要对他客气一些吗?”
“邪种的主人,所以说,陆氏香炉被种下邪毒,根源在你!!”
陆雪缘先是愤怒,后是茫然,
“自从萧鹜让我以邪种的法力饲养香炉,达到我篡位朝阳宗主之位的目的,我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抬眸望着黑蛟,瘫着身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是不是早就见过面?”
“哦?”黑蛟饶有兴趣地笑道,“你想了什么?”
“踏入稻香城开始,我噩梦不断,几个月前,秦熄带我回仙京疗伤,凤凰池边,画舫神游,我做过同样的梦。不过……也许更早。”陆雪缘抬眼望着黑蛟,继续道:“好像是上辈子,我们就见过了,没错吧,魔界大宗师?”
黑蛟阴侧侧地嗤笑,渐渐的,他身上的乌光褪去,露出了本相,正是梦中的大魔头!
不仅在梦中,在鲛仙的闺房里,那棵槐树下,她看到了水神殿下生前的遭遇。
九婴口中的魔宗师,便是他没错了。
“香炉神君,多年未见,你落得如此狼狈,不知是否后悔当年拒绝本座的好意?”
陆雪缘脑海中的画面接连晃过。
那些零碎的梦境,每个场景都犹如刻进五脏六腑的烙印,清晰到无法忽视一点。
陆雪缘猛地捂住心口,断断续续地咳血:“你的好意……就是让我像九婴那样,做尽丧良心的丑事伤害无辜?魔宗师,你以为赶走了阿鲛,九婴就能接管水神的位置了吗?假货就是假货,即使装得再像,也有失控的时候,稻香城的天罚便是最好的证明,将来也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曲琉音,想要杀他。”
魔宗师摇摇头:“哈哈,没错,他是假货,但有的时候,假的往往比真的要好用很多,更何况,陆小姐曾经也做过假货。”
陆雪缘眯起眼睛,突然,下肢一痛。
“啊!”
少女身体弓成虾米,捂着血肉模糊的小腹,痛得面容扭曲。
仿佛五脏六腑裂开,魔息腐蚀着肋骨,太阳穴突突的,虽然很痛,意识却格外清醒。
“额……”陆雪缘冷汗浸透衣衫,咬着牙,“这……究竟……是哪里?”
她知道,自己被魔宗师的乌光所伤。
“你故意支开秦熄,想必是有话对我说,既如此,用不着这么对我……”
她气喘,眼底的血丝越来越粗,仿佛裂开了似的,“我陆雪缘……夹缝生存了这么久,最识时务了……大,宗师,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魔宗师冷冷地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要等了,秦熄中了埋伏,坚持不了多久。而你……”
魔宗师开始念诀。
陆雪缘用尽全部力气,最终还是逃脱不了乌光的纠缠。
整个身体腾空,被乌光穿透太阳穴———
“香炉神君,等你醒来,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三界。”
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
混沌中,感觉自己被魔宗师接住,陌生的心跳令她惶恐不安,她想去找秦熄,却再也做不到了……
魔宗师会把我怎么样?
带走后抽筋扒皮?还是洗脑?制成傀儡?还是,强迫她重操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