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元宵佳节。
仙京的夜景喜庆祥和,一片金碧辉煌的殿堂,鱼龙酣畅,汤圆馅的浓香味道弥漫在街道,精致的游船在瑶池荡漾,花灯上画着可爱的小兔子、婀娜多姿的仙娥。
一盏盏孔明灯冉冉升起,犹如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化为天地暗夜中的点点星子,绽放出祈愿的光芒,为九天寒霜的神界增添了一片绚烂的火种,有一种静谧的安详感。
仙童仙姑们仰天高呼。
“快看!孔明灯,是孔明灯呀!”
“好漂亮,竟然是从景王殿放出来的——”
“这么多孔明灯,帝君是要让它们飞向何处?难道是魔域……”
而元宵灯会的另一边,漆黑压抑的景王殿内骤然亮起灯火,冷冰冰的雕梁玉柱,巨大的金石龙头挂在玉璧上,两边深褐色蛊雕双翅,鼎式香炉焚烧着檀香。
帝君墨丝高束,头戴九旒冕,玄色大氅,他离开宝座,从云梯上下来,伸手将白色斗笠一掀,发现少女并不是他想见之人。
沉沉的声线不怒自威,“萧洛崖,你给孤解释清楚。”
黑色夜行衣的女将半跪在地,冲着帝君行礼,“陛下,是洛崖的失误,大概是看花了眼,或者两个姑娘换了帽子,只是觉得这女子分明是阴山之人,却无故出现在北部,与……与她相谈甚欢,很是可疑,便将其带回,交给陛下审问。”
谈话间,紫陵王也走了进来,跪下行礼:“陛下万安。”
秦熄催动法力,祭出轩辕镜。
此法宝一出,紫陵王和萧洛崖都看呆了。
轩辕镜乃是神界帝君才能操控的法器,可以窥探万物。可探物,也可探心。
一阵灵流照过去,竟发现了这女子有九条尾巴。
“是九尾妖狐!”萧洛崖一惊,“莫非那日与她吃饭的这些女子全部都是九尾妖狐?”
秦熄收了轩辕镜,冷冷地瞥了紫陵王一眼:“霁安呢?”
紫陵王福了福身:“霁安殿下不见了。”
秦熄面色冷淡,向前两步。
下一刻,狠狠将轩辕镜摔在地上。
“咣——”地一声,动静之大惊人心悸,紫陵王和萧洛崖一哆嗦,后背阵阵发凉,自知劝说不行,只能跪下,异口同声:“陛下息怒!”
秦熄声线颤抖,鹰隼般的眼眸酝酿出一场风暴,犹如一根长钉,将二人死死钉在地上:“养你们吃闲饭的吗?!给孤去找她,去找她!!”
二人茫然,我不知陛下说的是“他”,还是“她”。
两年前缅因之战,陆雪缘当众偷袭,将蝴.蝶刀刺入他的胸膛。
失去了心魂的神官,会忘记他和魔女之间的感情,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最爱的女人背信弃义,伤他至深,这一刀之仇,恐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萧洛崖上前,“陛下,还有件事。”
秦熄冷冷阖眸:“讲。”
萧洛崖:“缅因之战过后,镇山册以被冥王殿收回,如今那些邪祟有些蠢蠢欲动,不知是不是幽冥鬼府那些鬼王的催动。若放任不管,南湘城的百姓恐怕……”
“知道了。”秦熄道,“孤会想办法。”
紫陵王拱手道:“陛下,有句话臣不该说,但为了陛下着想,便直言不讳了。”
秦熄抬眸,冷冷看向他。
“龙鼎帝君那些旧部,仗着年事已高,为老不尊,还在扩张庙宇建设,有一些神官甚至在凡间买个了岛屿,偷偷豢养炉鼎,不仅如此,他们还对陛下不敬,臣实在担心,若当年您打上三十三重天一事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紫陵王心一横,“与其养虎为患,不如先除了他们!”
萧洛崖闻言,顺着紫陵王的话说,“穷奇将军说得在理。当年在缅因山上,陛下断尾渡劫,还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如今陛下登基,掌管神魔两界,才短短两年,就乱象不断,说到底,那些老神官家里的香火过剩,就连仙京出事那几年,都躲在仙乡里,不愿分出一点,如今太平盛世,还想着从凡人那里讨香火,要我说,想要凡间安稳,就要先处理神官!”
龙鼎的旧部对秦熄不满,起初只是对镇山册镇压邪祟之事耿耿于怀,后来秦熄提倡节俭,禁止在凡间修建更多庙宇,又收了他们非法集下的香火供奉,这些人自然是心有不甘,他们沆瀣一气,如今开始盘查旧案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秦熄听着脑壳疼,他道:“他们是父帝的旧部,孤刚登基不久,若眼下杀了他们,岂不是被天下人骂孤是暴君了吗?”
紫陵王和萧洛崖还要再言,被秦熄抬手遏制住。
二人面面相觑,秦熄一挥袖袍,“去找她。继续找,哪怕翻遍三界,也要给孤找到!再找不到,你俩都给我滚去凡间。”
紫陵王:……
萧洛崖:……
离开景王殿后,萧洛崖先开口道:“穷奇将军,你不觉得,陛下很奇怪吗?”
“陛下好像有伤在身。”紫陵王摊手:“咱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是因为我们办事不利吗?”萧洛崖叹道:“到处找不到萧太子,也不知他到哪去了。”
“萧太子的事暂且不提,帝君也没时间管。就是陆雪缘……她大抵是身在魔域。萧将军,你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只能说明,她不想被打扰。”
“嗯,有道理。”
“前些日子本王进罗文殿,上书的那些折子,一箩筐,全部写满了辱骂她的话,无论是天上人间,史书记载,那些文人墨客杜撰的故事,全是那般不堪入耳……看来这魔女祸世的名头,她是扛下了。”
萧洛崖叹道,金色的手掌攥紧了剑柄:“当初是无奈之举,只是我们那样做,终究还是自私的。”
“被一个女人伤成这样,饶是陛下耐性再好,也忍不了了。”紫陵王道:“萧将军,以后就算遇到,就当没看见吧,毕竟当年抽掉帝君心魂之事,是我们强逼的,不瞒你说,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既然她不想回来,就随她去,总不能让帝君恩将仇报吧!”
“这么夸张?”
“你要想,他是景王,也是帝君,历代君王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就算他不同,可是仙京的神族们都知道,他被一个魔女背刺,如果陆雪缘回来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言之有理。”萧洛崖表示赞同,说,“以后就算我见到她,也会跟帝君说,没有看见。”
二人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孔明灯,每一盏都仿佛梦幻之舟,承载成无尽的思念。
萧洛崖:“穷奇将军,你去哪里?”
紫陵王:“我去趟罗文殿,方才仙使来报,龙瑰公主在那里闹事。”
“龙瑰公主?”萧洛崖思忖了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无人看见,景王殿内点满了红烛,烛火微弱,映在男人毛锥下的画皮纸上,鼎式香炉的焚烧声不断响起,一副美人图就诞生了。
猛地,他前身一栽。
噗嗤一声,鲜血去繁星点点,溅到画上。
画中少女一袭纯白道袍,面容冷淡,半扎的墨丝自然垂在身后,没有一点装饰,柳叶眸子楚楚可怜。
男人摊开血腥的画卷看了看,妥帖卷好,收放在枕边隐秘的角落。
*
紫陵王和萧洛崖甫一入罗文殿,就看到案卓旁堆积成山的文册,一脸无奈的文使文官,笔墨都被推倒了。
一个身着粉米色霓裳羽衣的娇俏公主坐在金椅上哇哇大哭,边哭边呜咽:“姐姐,姐姐你怎么就这样走了,留我一个人,他们都欺负我,没人和我玩,呜呜呜呜呜呜。”
敢这样擅闯罗文殿,且文官还拿她没办法的,也只有这位了。
文使上前:“两位将军,劝劝公主吧。”
紫陵王给公主行礼,却被不耐烦地推开,没办法,只能萧洛崖上前安慰。
“公主,小殿下,小美人。”萧洛崖抚摸着公主的一抽一抽的肩,“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她接过龙瑰方才看到的文册,竟然发现册子里写的全部是鲛文。
这……根本看不懂啊!
一旁文官提醒:“将军,反过来,有影像。”
龙瑰撕心裂肺地哭,一把鼻涕一把泪,“龙鲛姐姐,龙鲛姐姐死得好惨,大哥为什么不救她!当初他没有保住玫玫,如今也没有保住阿鲛,我讨厌大哥,讨厌讨厌讨厌!!”
“还有父帝和鲛妃,如果不是他们逼她去和亲,龙鲛姐姐根本不会死,不会遇到妖兽,不会被欺骗感情郁郁而终,他们都是坏人,都想害我姐姐!!!”
萧洛崖听得一头雾水。垂眸,翻开文册一看,登时倒抽一口气,看向文官,“这这这,这简直是———”
“怎么?”紫陵王接过文册,紧接着,吧嗒合上了!
这文册里,竟然是阿鲛和各种男人的春宫图,落款:龙鲛。
还是她自己画的!!
萧洛崖对于神族之事不了解,紫陵王倒是有所耳闻。
这龙鲛公主一直是鲛族的掌上明珠,起初鲛妃并不受宠,鲛族也不受重视,为了培养她,鲛妃倾尽所有将族中一切珍宝掏出来,给她请最好的仙尊,炼铸最上乘的法器,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龙鲛一跃而起,成为是龙鼎女儿中最漂亮,法力最强,官位最高的。
龙鼎对这个女儿爱不释手,朝会时也经常带在身边,让她结识各路英杰。
将女儿培养得如此出色,鲛妃自然高傲得很。
只是沉浸于众星捧月的龙鲛没有想到,这样的宠爱,是要她用联姻去换的。
龙瑰夺过文册,抱在怀里,泪水决堤:“谁让你们看我姐姐的东西了?!”
萧洛崖:“……”
紫陵王:“……”可是她画了,还交给罗文殿,就是为了给人看的啊。
文官还想拿回文册,却见龙瑰哭得更凶了,抱着龙鲛的文册不撒手。
“不要抢我的东西,这是我的,是我姐姐的,你们不懂,你们什么也不懂!”
萧洛崖:“公主……”
“我姐姐只是想要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而已,为什么她总是被辜负的那一个!她的感情最干净的,在别人面前,她是风流放荡的水神殿下,可只有我们姐妹知道,她的每一个道侣,她都是真心爱过的!她的真心被反复伤害,每次她都是将破碎的自己重新粘好,再小心翼翼捧上真心,最后她得到了什么!是父帝和鲛妃害了她!”
萧洛崖对文官说:“既然公主不愿意,就把这文册给她吧。水神殿下已经去了,就这点念想了。”
文官很为难:“罗文殿的文册向来不许取有,公主这样……有点不合规矩。”
萧洛崖说:“我会禀报陛下的,想必陛下会应许的。”
文官:“唉,好吧。”
*
魔域北部边境的茅草屋外传出少女的怒骂声:“我要去哪里,关你什么事,我是你什么人?”
虞星连实在绷不住了:“陆雪缘!就这样走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吗?这两年你为我疗伤,给我洗衣煮饭煎药,只是因为三百年前的愧疚吗?!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愿意留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
陆雪缘坐着轮椅,一边收拾衣物和香炉,一边道:“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想让我伺候你了是吗?那你滚啊,我不要看到你,虞星连我告诉你,我非常讨厌你。”
“你确定你这么讨厌我?”虞星连跳下炕,按住她收拾行囊的手,“这些年来,你就没有一时片刻爱过我?你敢发誓吗?”
不知是气的,还是噎的,陆雪缘沉默不语,半响才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虞星连笑了笑,“我告诉你什么叫讨厌。你知道龙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