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凡从理事堂回来的路上很是忧心忡忡,当然也很不愉快,不愉快在于他似乎和书禾起了些小争执。
哪怕他已经努力调整情绪,却还是在踏入院内的时候愣住了。
彼时已近黄昏,在夕阳的照拂下两个身影聚在一块儿,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见此情景,他不由得踮起脚尖,缓慢向两人靠近,并小心探身看去。
没想到从欢右手握着一把砍刀,一只脚踩在一块木头上,擦擦擦地据着,何初莫则蹲在从欢旁边,脑袋跟着从欢手的幅度一前一后地晃着。
“你们,在做什么?”
贺云凡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从欢不会是在做什么拿来杀何初莫的工具吧?何初莫只是说话不太经过脑子,尚且还罪不至死……
没想到贺云凡的突然开口把何初莫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后原地蹦起来后又一屁股摔回地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从欢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勾唇笑道:“哥哥你回来了。”
何初莫摸摸自己摔疼的屁股墩,还来不及心疼自己就兴奋道:“师父,师父公要给我做一个椅子,这样以后我就也有地方坐了!”
贺云凡眨了眨眼,望望散落在地上的木头再望望何初莫,满是不可置信道:“师父公是什么?还有,你们的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让我来说让我来说,”何初莫连忙将贺云凡拉到一个角落,小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公是什么,这是儒先哥哥教我的,他说只要我这样喊,就万事大吉了。”
贺云凡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按着鬼界小鬼们创造称呼的说法,那师父公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了。
“师父,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等等”贺云凡的笑容忽僵在脸上,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林上儒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于是他略有些心虚地问道:“那儒先是怎么和你说的呀?”
何初莫立马摆起架子,模仿起林上儒来,背着手慢悠悠地转圈,故作深沉道:“阿念呀,你师父的那个朋友,其实很好搞定的,你只要,喊他一声师父公,哼哼,那就,可以了~”
似乎觉得不够尽兴,他还捋了捋压根就不存在的胡须,事实上,林上儒本人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胡子了。
模仿完林上儒,他又模仿起纯真无邪的自己来,语调也欢快起来,道:“那我就好奇呀,我就问他,我说:‘儒先哥哥,师父公是什么意思呀?’,”一说到这,他又摆回架子,沉下声音来,慢悠悠道:“他就呵呵一笑,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他偏偏非得要捋捋那莫须有的胡子,还勾唇,自以为邪魅一笑。在贺云凡看来其实有点猥琐,简直就是林上儒被黑的最惨的一次,幸而他本人不在现场,否则何初莫的后脑勺又要挨一巴掌。
贺云凡觉得好笑又无奈,虽然有一种被利用了的感觉,可是一想到从欢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征服,直接化干戈为玉帛,也实在好笑。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何初莫傻还是从欢傻。
不过也好,至少他们不会再吵再闹腾了。
何初莫见贺云凡也在笑,实在好奇,便问道:“师父,所以师父公是什么意思?”
这事可说不明白,贺云凡拍拍他的脑袋,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好吧,”何初莫嘟囔一声,接着又兴奋起来,道:“我觉得儒先哥哥好聪明呀,等我以后成了战神,我和他就是文武双杰,多厉害!”
又来了!
只要是认识何初莫的人,听见他这句话一定都会在心底默默吐槽一句:又来了。
“阿念很厉害,一定可以成为战神的。”
“嗯嗯,”何初莫显然非常认可这一点:“娘亲也是这样说的。上次父亲回来,还给我带了一把宝剑呢,说是叫,叫,叫什么来着?噢,好像是叫帝凤,听说很厉害。”
确实很厉害,厉害到简直可以叫人羡慕得把后槽牙咬碎,恨不得问问凌公与江仙想不想要多几个干儿子干女儿。
帝凤毕竟是天下闻名的神器之一,多少人可望不可求,更是贺云凡飞升前最想要的神剑。就是这样的宝物,居然沦落到了何初莫这样的废物手里,真是太可恨了。
何初莫还在喋喋不休讲个不停,道:“上次父亲和我说,他们冬至的时候就会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就好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原来是不知不觉讲到了自己的伤心处。
贺云凡轻轻叹了一口气,牵着何初莫向从欢的方向走去。
美神和爱神这十几年来很少回天庭,一直奔波于许多未开化之地,搭建凡间与天庭的联系。天庭不是想回就回的,至少需要有探索者提前布下阵法。
因此何初莫与他们往往聚少离多。
唉,其实很多神官背地里都笑话何初莫,凌公与江仙的孩子,竟然脑子不太灵光。
贺云凡的思绪一时恍惚,直到何初莫挣开他的手,奔向从欢,他才回过神来。只见何初莫抱着一块小木板,惊喜道:“师父你看,这是师父公做给我的凳板。”
从欢无奈道:“拿来,还没做好呢。”
“啊?哦,呐,给你。”
贺云凡莞尔一笑,道:“我要去做饭了,阿念今天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没想到何初莫掰着手指数了数,犹豫再三后还是拒绝了:“今天轮到去竹奉伯伯家吃饭,伯伯说这次会给我做桂花露呢,我上次还答应了石头跟他一起练剑。”
“那好,下次再留你吧。”
贺云凡不认识他口中的石头是谁,能被何初莫叫这绰号的人,应该是挺无趣的。
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何初莫展开双臂迎接,此时贺云凡的余光却瞥见院门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是上次竹奉带来的仨小神官之一。
此人与贺云凡对视一眼后微微点头,便略过贺云凡,径直向何初莫走去,淡漠道:“小何公子,竹君请您过去一趟。”
好冷漠,这个不会就是石头了吧?
何初莫一摸肚子,严肃点头道:“甚好,我也有点饿了。”大抵何初莫就是这个风格,别人怎么和他说话,他就什么语调,只是往往模仿得不尽人意。
此人意味不明地瞰了一眼从欢后,便领着何初莫离开了。
贺云凡难免有些担忧起来,虽说自己“私藏男人”这事恐怕已经人尽皆知,但他仍然是不想让竹奉抓住了把柄的。
似乎是猜到了贺云凡的心思,从欢将手搭上他的肩,笃定道:“哥哥放心,问琴不问世事,只要没有竹奉的安排,他就不会多管闲事。”
“问琴?”
“是呀,他这家伙,很冷漠的。只要不伤及他自己,管你杀人放火还是怎的,他都不会理会你。”
“你们很熟?”
“嘶,打过。”
“……”
贺云凡无法可说。
几天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支队伍从游州皇宫浩浩荡荡地向不露城出发了。
为首的轿子雕龙画凤,极尽奢靡之风,里面端坐着的人,正是慕寒。
虽说是要去求亲,他的脸色却差得可怕。
若非是余清洛嚷嚷着非贺行不可,还一定要让贺行嫁得“心甘情愿”,他才不会亲自前去纳采。
为什么非要他去呢?因为先前遣去纳采的媒婆被贺家的人给打了一顿!他本来还想劝劝余清洛,凡事慢慢来,不着急。
余清洛本来也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趁他不注意,直接把人家家主贺青木给绑回来了。
慕寒在看见贺青木的时候也很蒙圈,这下好了,本来就臭的名声臭得更加离谱,本来就黄的亲事黄得更加彻底,于是他开始物色世家公子,想替余清洛再寻良婿。
没想到,余清洛得知这个消息后直接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怎么哄都不管用,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我就要贺行!”
没辙了,那还能怎么办?把人家家主送回去,再好声好气地商量商量呗……
由于架不住余清洛的哭闹,他只能硬着头发自己做这个媒人,给他们牵线搭桥。
贺家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把他一个君王给打了吧?
慕寒觉得头疼,只因他自幼应承过余清洛的母亲,会无限包容余清洛,这才在余家的帮助下登上皇位。如今看来,他也的确将余清洛溺爱得无法无天了,无法无天到把自己未来公公绑了。
他将帘子掀开一角,向一旁的随仆问道:“贺青木现在怎么样,还是不愿意吃东西吗?”
那随仆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吃。出发前他还寻死腻活的,想撞墙自毙,幸好被云松和溪晚拦了下来。陛下,他们真的能答应咱们吗?”
慕寒不再言语,放下帘子后缓缓抱头沉思——如果贺行能答应就有鬼了。可是他不去的话余清洛就要寻死腻活,不成的话余清洛还是要寻死腻活,余清洛寻死腻活余家就会对自己不满,余家对自己不满就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头痛。
不过说到鬼,还真有鬼。
眼下贺云凡和从欢已经跑到了不露贺家,成功与贺怜取接应上了。
他们也探到了慕寒要亲自前来说媒的消息——其实也不需要探,因为这事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传得沸沸扬扬,不过鲜少有人知道贺青木被绑架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皇帝做媒婆已经够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