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依旧闷热,乌云坠在空中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等张翩然被宫女云雀扶着回了万安宫,她身上的草郁香气,似乎还沾着霍洗忧被打之后的血腥气。她总忘不掉,那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像是要无休止的缠着她。
云雀是见了霍洗忧被打,高兴的要死。她嘴边的笑容都没有下来过,“奴婢就说,娘娘是万福金安,菩萨保佑的人呢!今日之事,真是惊险万分!”
她睫毛微垂,将今夜的事前前后后,思虑了一遍。
太后,和贤嫔,都想让她失宠。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她本以为,霍洗忧也应当是如此的,可在场之中,他却成了那个挨打的人。他甚至,还在先前就提醒过她,张翩然实在是想不通。
“那奴才,被霍洗忧的人看管起来。”张翩然没来由的,问:“你说,他会不会帮衬着贤嫔?”
有一件事,她心里是清楚的,朱荀能在她跟前护着那贱人,他便是要保她的!
张翩然垂着眼,连外人都知道这是贤嫔在里头搞事,朱荀难道眼瞎了不成?若非,今日霍洗忧替她说了一句话,那这背黑锅的事就落到了她头顶。
暑气正浓,熏得她心头烦闷,“云雀,我要沐浴。”
“娘娘,您可千万想的开些。太后娘娘她不喜欢咱们,也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了!”云雀见着自家娘娘面色憔悴,她是赶忙打了热水,伺候着梳洗了。
她的手指抠着木桶的延边,转头去问:“这是什么道理,就不准我心里不畅快了?”
张翩然心里头那一股子的闷气,愈演愈烈,还没地方抒发,着实是可恶的很!朱荀在贤嫔宫里头,她可不能让那贱人如此得意!
水汽扑上她的脸,
只要,她稍稍的用一下力气,清脆的一声响,指甲硬生生给断了半寸,见了血。
这黑锅,她不能平白无故的背了。
她不畅快,这群人,也休想事事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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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安宫请太医的动静不小,朱荀是来了。
张翩然在他的怀里,不肯吭声,朱荀的手就抚着她的脸,道:“贵妃这般模样,可不是让朕心疼?”
本以为,从贤嫔那里将朱荀抢过来,她该是得意的,可听听他这么说,她心里却没有半分的欣喜。纤细的手指上,是止不住的血渍。
这么点伤,就疼得她死去活来的。那霍洗忧,应当是吃尽了苦头。
张翩然她柔软惑人的说:“陛下,来了万安宫。贤嫔妹妹,怕是要不高兴了。”
“哦?”朱荀的声音醇厚,让人听起来他就是这般深情之人,拢着她的肩膀,低下头来,想要与她亲近:“贵妃,说违心话的时候,最是让朕怜悯。”
“臣妾心里不安。”她别过脸去,避开朱荀:“总没来由的,想起一些事情来。”
“贵妃,为何会不安?”
明明是知道的,朱荀却一个字都不提。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她如此装模作样?
张翩然眸光暗淡,道:“这么多年过去,太后娘娘依旧事不喜臣妾。可是因为先太子之事?”
眼前的朱荀,他是皇帝,更是太后过继的儿子。想当年,太后对着亲生儿子都能置之不理,更何况,他一个过继的。朱荀与太后之间心里的结,只会比她更多。尤其是还牵扯上先太子殿下!
张翩然要想尽法子,让那小夏子的活下来,她抬起头,惊慌的捂住唇,泣不成声:“臣妾,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
并不是故意提起先太子殿下。
朱荀眼里含笑的看着她:“朕还是第一次从贵妃嘴里说出先太子的事,为何在你们眼中,就是觉得朕比不过他么?”
这么多年,她总以为他们之间的婚事,那是因为朱荀真的爱惜她。可似乎,却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
张翩然不免开始怀疑,她眼中的朱荀是否自己误解错了?
话音落下,一道锦缎被撕裂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张翩然的三千乌发垂落,覆盖在光滑如牛乳般的肌肤上,朱荀用这样的法子,她觉得羞辱万分!
什么真心实意?什么被太后所逼,才不得已封她尾喉?
“臣妾不是这样的意思,可事实就是这般,这要提起先太子,臣妾都会受无妄之灾。”
张翩然的眼泪珠子像是断了的线,透过朱荀的眼,她看到了楚楚可怜的自己。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她也曾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那个人,即便是伤了自己,也不会动她分毫!她到底……得将自己的身段,放低到什么程度?
朱荀终于开口,道:“等大伴身子好些,朕会让他查清楚。”
“陛下,难道就相信霍公公一人么?”张翩然看向朱荀,她不明白,霍洗忧不过是个宦官罢了。
“朕是皇子之时,大伴就在朕身侧。便是有一口吃食,他也会先紧着朕,自是有别于其他的奴才……”朱荀似乎并不打算说太多的过去。
张翩然只是安静的听着,并不说出声。朱荀能记着霍洗忧的好,就不该是个薄情之人,他能眼瞧着太后与贤嫔算计她,可却是因为在朱荀心里头,从未有过她的位置?
皇帝又领着人,离开了万安宫。张翩然才是松了一口气。
云雀却是不解:“娘娘不是想陛下来么?怎的又让人走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张翩然看着手指上的伤口,若朱荀真留下来,她得装着满心欢喜,好生的侍奉着。还不如,把人推出去,她还能清净一些。
“你去等请了太医过来,毕竟这指甲断的,我夜里都睡不好。”
等了半天,她就靠着靠枕,慢慢的睡过了过去。似梦非梦之间,她耳边似是响起来宫女的说话声:“也不瞧瞧这张姑娘后头的靠山是什么人?哪个敢作死,得罪了她?”
张姑娘。
张翩然还有一些懵,这称呼,许久未曾听见了。
哪怕是做了贵妃娘娘,她也不曾在宫里头横着走吧?
黑暗之中,有一双深沉的眸子正盯着她。她想要回头看过去,却是动弹不得。恍恍惚惚之间,想起来了,在早年间,张翩然就晓得她在宫里头名声厉害,不爱做表面功夫。
真当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张翩然无奈的叹口气,继续顺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
“宫里头,那么多皇子加起来,也没张家姑娘一个金贵!”
张翩然不知不觉看出了神:“谁跪在那里?”
“张姑娘,这是七皇子,惹了陛下不高兴,挨了罚跪呐!”那时候,朱荀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被先帝爷罚跪在上书房跟前。
朱荀他像是没了骨头似的,六神无主的,趴在地上。
在宫女里眼中,这位七皇子就该是上不得台面。更别提,跟在七皇子身后,没有姓名的小太监!
张翩然却认得他。
那是,霍洗忧。
烈日里,霍洗忧的脸,是被汗渍的竟是模糊起来。朝着她爬过来,却被宫女们推开:“作死的东西!还不还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挡了谁的架?”
霍洗忧跪在地上,说了好些求饶的话。和那夜里,他哪怕被打的面目全非,遍体鳞伤,都不吭一声的小儿人,真是大不相同!
可仔细再一想,真像传闻里说的那样,他是一个能忍辱负重的人。
她想看一看他的脸,却越发的看不清了。
张翩然扬了扬下颌,尾音骄傲,“拉下去,打死。”
“张姑娘!”霍洗忧茫然的看着他:“奴才死了不要紧,还请救一救七皇子!”
朱荀?可她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不对,她更想让他尝一尝,受人制肘的滋味……
大凉步辇,微风吹不动那挂着赤金的貔貅,这宫中,身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他也有心里不畅快的时候,是与张翩然拌了嘴,从御花园那边过来。
霍洗忧磕头,声泪俱下的,向他人求着情。可还没沾到这位的衣角,就被人死死摁住。
“大胆!”
一道身影隐在日光之下,像是伫立在高台透着佛性的雕塑。既然是天边的神佛,那就是不沾染世俗气。
张翩然正在御花园追蝴蝶,几个太监拖着人就在她跟前,鲜血淋漓的,坏了她的兴致。本没什么事,难得见太子殿下要罚个什么人,就去让人打听了这小太监的底细。
霍洗忧是被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拉下去,打了好几棍子,算作是以下犯上的教训。
时值正午,宫墙里头一杖一杖的声响,张翩然是听得分明。那小太监却是一声不吭,真不知道是早疼死过去,还是已经晕了,她是要与太子殿下赌气,故意说:“也算他霍洗忧的运道,他遇上的贤名仁厚的太子殿下,而不是旁的皇子。太子殿下又哪里是真罚人呢?他实则是,以退为进,在成全这忠仆罢了。”
等这话传到太子耳中。
在日午日光最盛之时,光影虚实好似梦境,朱岑他回过头来,见着她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翩然,你不生气了?”
直至一颗滚烫热泪从张翩然眼角落下,曾几何时,她的日子过成了这样。憋屈,只能同自己较劲……她要的,不过只是一句,真心实意的关怀。
“贵妃娘娘。”云雀轻声推了推她的肩膀,道:“怎么就睡过去了?可小心,别冻着了。”
原来,她竟是睡着了。
当药汁侵入指尖,张翩然感受到指尖的疼痛,如梦似幻,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哪里,还有那位太子殿下的半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