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寒冷愈发地明显,而仙来祭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因为身上下了镇邪术,这几日苏惟总算可以离开折影楼在皇宫里走一走,看看新的世界了。
他如今已经比之前正常得多了,很少再有混沌放空的时候。但对他来说,有时候太清醒了,反而让他很不习惯——苏惟对正常生活的流程很是陌生。
虽说他被准许了离开折影楼,但是碍于“灾”的存在,苏惟也不太敢离折影楼太远,去到人多的地方。只是偶尔会在偏僻的园子里散散步。
而苏治听说了他可以出门的消息,很兴奋地自告奋勇,要带苏惟去四处走走。
“去太远的地方,碰上了其他人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我也算皇宫里人人喊打的存在,你跟着我还要挨这个侮辱。”苏惟问苏治。
他还是很感谢苏治不嫌弃他这样的尴尬的身份,愿意来找他。至少让他知道了一个正常人平日里都会做些什么。
“不要紧的吧?陛下都允许了呢!再说了,什么灾祸不灾祸的,你又没有真的害死谁,不都全是他们一张嘴说的么。难道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么,那还有没有天理了?”苏治撇了撇嘴,很显然他不喜欢这皇宫里的大多数人。
“可是天理本身也是人定义的。”苏惟摇了摇头,“如果你也是像你口中的四皇子那样的人,那么你说的话做的事,也可以成为天理。位高权重的‘权重’,当然也是包括了绝对的话语权。”
苏治“嗷”了一句,又说:“那二皇兄也是位高权重的人,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他的天理就很好啊。”
苏惟这么多天和他相处下来,已经知道了苏治完完全全是二皇子苏祁忠实的崇拜者,心中不禁暗想,能这样被一个人崇拜的人,肯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吧?
“你这么兴奋,我猜你是想带我去见二皇子了。”苏惟说。
“有这么明显么?好吧我就是这个想法,但是二皇兄也很像见见你呀,之前我偷偷去他那儿和他说话,他说过了他不在意所谓的命格,人都是各自有命的。而且他说,就算你真的是什么‘灾’,有句话叫那个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是这句话我没记错吧?二皇兄说福祸相依,有灾当然也有福啦!”
苏惟很认真地说。
苏惟听了这话,浅浅地笑了笑——被人这么说,心脏的跳动都加快了,这就是开心的感觉么?只是可惜很少人这么说他。李氏兄妹也没有这么说过——毕竟只是奉国师之命来看管他,平常能和自己正常说话也算好的了。
“但是我记得你说过,二皇子那儿,自从仙来祭开始筹备后,皇后娘娘总是会在辉日殿监督二皇子。虽然说二皇子是不排斥我,倒是皇后娘娘可说不定了。”苏惟又说,“我这几日在宫里头听说,皇后娘娘是个对二皇子很严厉还很古板的人。”
苏治很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摸着下巴茫然了半天。最后是苏惟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性格也是挺扫人兴致的。
“唉……那我们先偷偷去看看,皇后娘娘在的话,我们就等下次再去。”苏惟还是想着不要扫人兴致,很尽力地在安慰苏治。
好在苏治是个心大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苏惟先前的话有扫兴的嫌疑,纵使只是苏惟绞尽脑汁想出来安慰他的话,他也依旧很快哄好了自己。
“也对!”苏治一拍手,“那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看他这般兴奋,苏惟有些失神——只是去见一个人而已,竟然会这样高兴么?
苏惟被苏治拉着走,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二人为了避免被人找茬,走了少有人走的偏僻小路——虽然苏惟觉得有自己在,就已经能把人吓得退避三舍了。
不过这倒也避免了苏惟和太多人打照面,去面对那些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人——这点上他很奇怪,明明是个空虚的人,却又想着要和人交流。曾经疯病频发的时候,李流华就说过,他是个很矛盾的人,明明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会说话安慰人,甚至可以说并不是很通人情味,却总是要去安慰李流华李清友兄妹二人。
其实聪明一点的人就会发现他对别人的很多反应都是很生硬的模仿,毕竟是脱离人群生活多年,不太像人也很正常——问题在于苏惟还是有点想做个人的。
就在苏惟在发呆的时候,苏治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哈!怎么走到这儿了还能遇见苏霖?!”
苏惟回过神来抬起头,看见了那个总被苏治骂的少年。
按照排行,对方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对方看上去可比苏惟这种形销骨立的人要有人气得多,并且很显然是个金贵的样子。
看见苏治牵着和陌生的少年,逃学出来的苏霖一下子就起了兴致——他这性格正如他的妹妹所说,愚蠢至极,毫无头脑,只为了自己开心的冲动家伙。
苏霖上下打量了一下跟在苏治身边的少年。单从相貌上看,对方长着一张慈悲观音面,眉心那颗红痣鲜艳。但是他两条眉毛又是苦相眉,眼下的青黑色和瘦弱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像为尘世困苦的仙人。
从前可没在宫里见过这号标志人物——虽然说看上去鬼气森森的。苏霖从树上翻下来,就要往二人那边走过去。
苏治很提防他,拉着苏惟小声说:“五殿下,待会儿咱们分头跑,虽然说他只有一个人,但是咱们两个加在一块儿都打不过他的——学了武欺负人的人就是这样讨厌。这个时候本来是诵文学宫上课的时间,他肯定是逃学出来的。到时候你往辉日殿跑,我引他去皇贵妃那儿,那个女人对苏姝苏霖可严格了,这回我一定要报复他一回!”
苏惟看他一脸明显是冲动上头,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劝劝他——但是这个机会对苏治来说貌似很是珍贵,这让苏惟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决定让苏治报复回去。
“那你理智一点儿小心一点儿吧……”苏惟觉得应该担心一下苏治,临走之前说道。
“没事,我有分寸的!”苏治回答。
——
然而很不幸的是,和苏治一分开,本来就对皇宫不太熟悉,又走的是偏僻小路的苏惟成功迷路了。
看着不知走到哪里了的一座小园子,苏惟停在原地,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儿很显然不可能是辉日殿,但是却有着人居住的痕迹,院子里的小桌上还放了凉了的茶水和一盘莲子糕——这个时节还会有这种东西?
苏惟四下看了看,发现院子里还有个正开着莲花的池子,忽然觉得那盘莲子糕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这儿是哪里?这么偏僻的地方什么人会住在这儿?
“呀,看来这儿来了位小客人呢。”
突然有个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把苏惟吓了一跳,转身便看见背后不远处站着个青年,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双狐狸眼里带着苏惟看不懂的笑意,勾起的两边唇角各有一颗红色的痣,加上他那张称得上妖冶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聊斋故事里的妖怪。
他身边还站着个个子矮矮像是人的东西——虽说那东西的脸和人几乎一模一样,可是那双眼珠是毫无光泽的黑色,看上去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至少苏惟是觉得不太像人。
“阿七,有客人来了,招待一下呀。”那青年双手一挥,苏惟看见他每根手指上都戴着一个戒指,那像人的人随着青年挥动的手动了起来,和正常人一样走到桌边,拿着茶具泡起茶来。
苏惟警惕地看着青年,对方却好像很有兴趣似的走到他身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
苏惟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他额头上的痣上,紧接着听到青年又开口说话了。
“这颗痣看着还真是不讨喜。”青年口气轻飘飘的,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恶心厌恶的东西似的,而后他又继续盯着苏惟的脸,忽然又笑了起来。
“不过,你这张脸可要好看的多——原来是个小观音啊。”
苏惟觉得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也没有多害怕——其实他也没有什么感到害怕的时候,只是对青年有些探究好奇。好像从他清醒后,好奇心就越来越重了。
“你是谁?”苏惟皱了皱眉头。
青年依旧是像只狐狸一样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年纪看着不大,怎么看着一副苦相呢,这眉毛可真是奇妙。”
他好像完全没听进去苏惟的问题,或者说根本不在乎苏惟在说什么。
“没想到难得回来一次,还能在我这偏僻的小园子里遇见客人。”青年像是很有兴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个小人偶,递到苏惟面前。
“不过事先不知道客人要来,我了没什么招待的东西,刚好做了个娃娃,送你当个好玩啦。”
苏惟看着青年递到面前的娃娃,有点不敢相信,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对方。
——那个娃娃,和苏惟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大小比例小得多。而且那木偶娃娃的逼真程度,几乎像是复刻了一个真正的人出来似的。
“哎呀,怎么这样的表情呢?难道我做的娃娃不像么?”青年还是那样的笑脸,苏惟却觉得,这笑容里有着让人感到可怕的东西。
“哦!我是不是没有自我介绍?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青年摇了摇手里的苏惟模样的木偶娃娃,抬起手放在唇边,歪头看着苏惟。
“嗯……不过我真实的名讳不怎么用了啊。不如,你就叫我‘莲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