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胖妈火锅店。
叶全真挣扎着从折叠床上醒来。一抬头,借着对面大厦发出的霓虹光照出来的斑驳影子,看见墙上挂着的时钟指向一点半的位置。
已经连续五年都是这个点醒来,她已经习惯了。
好在自从离开医院后,她的噩梦确实在渐渐减少。
大白天在店里当帮工她累得有点筋疲力尽,还没怎么回味方才梦的内容,翻个身,又继续睡去。
这是叶全真来这家火锅店打工的第三天。
在一条商业街上,是家夫妻店,老板负责采购和厨房,家里两位老人也在厨房帮忙。老板娘带着个五岁的孩子负责点单和收银,生意不温不火。
两位老人年纪大了,干保洁的活有些吃力,才想着招个清洁工。
叶全真自从那天跑走后,身上还剩医院发的路费,数了数86块,于是买了三个最便宜的面包,准备挨两日,边吃边开始找工作。
3000的工作,叶全真谈到1500包吃包住。包午、晚两餐,顺便晚上看店。
老板娘见她穿得朴素,又听见她谎称自己遭抢劫了才无地可去,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加上父母双亡,一家人听得是泪眼婆娑,压了她的户口本就同意了。
叶全真迫不得已撒了谎,心有愧疚,于是越发卖力。好在干起活来手脚麻利,老板娘也放了心,第三天就把大门钥匙交给了她一把。店里没厕所,害怕她起夜,于是顺理成章,也给了托付。
…
冬天正值吃火锅的旺季,说来也怪,自从她来了后店里生意逐渐变好,叶全真每天忙起来也想不起其他事,心里只盼着发工资,赶紧去把身份证补办了。
终于到月中发工资的日子,叶全真刚擦完桌子,就被老板娘叫住。
“小真,勒是你上个月的工资,你收好。”
老板娘把工资装进了一个红包里,走过来,递给了她,“你赶紧去把身份证补办了,户口薄我先给你,到时候你办好了,给我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就行。”老板娘说完,又绕到收银台,把户口薄从收银台的桌下拿出来,放进她怀里。
“谢…谢谢。”叶全真接过去,有些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你,都忙瘦了,我喊你张哥晚上给你加个餐,今晚有十桌包桌吃酒的,肯定要等到很晚。你下午休息哈去办身份证,今天工作日,赶紧去。”老板娘催促着,还帮忙从叶全真身上取下围兜,笑呵呵地说道。
“好…好。”叶全真抿着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又朝他们分别打了招呼,才出了店门。
…
叶全真刚排队补办完,抬头看见□□人员身后的时钟三点半,想着还有时间,就打算去临街寻人。
再次踏进公安局是她意料之外的。
曾经她很透了这个地方,自从被关进医院后,她时儿呓语时儿清醒。偶尔清醒时,只记得在局里被审问时的恐惧和慌张,记得对面的办案人员冰冷的语气和眼神。
但是找寻真相的**大于了恐惧,毕竟她还有什么可失去和不敢面对的?
没什么比在精神病院里被关五年更恐怖的地方了,也没什么比失去双亲更痛苦的事了。
她在门口徘徊了一阵,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好在她还记得以前办她案子的警官姓林,说明来意后,有位姓马的女警官接待了她。
“你是说你想再咨询下十年前,关于你的那起案子?”马警官把叶全真引进办公室,又给她接了杯水,示意她坐下。
叶全真点了点头。
“林警官调走了,你有啥事你可以问我。这个案子我三年前接手负责过,我记得控告你的证据不足,法律上是替你翻案了,后面就成了悬案。你这次来是有其他线索提供吗?”
叶全真低着头,不敢直视马警官那双精明的眼睛。马警官剪了个寸头,语气沉稳,一身正气与干练。叶全真瞬间觉得自己被衬得像个小丑,一瞬间居然升起了自卑感。
“你不用怕,这不是审问你,放轻松。”马警官示意叶全真喝口水慢慢说。
“五年前的事,我真的….真的有点不记得了。“叶全真喝了几口,平复了情绪后,才缓缓开口,“应该说是我的记忆就停留在精神病院后了,我连十八岁以前的事都记不得太多,要狠狠回忆才能想起点细节。”
马警官听见这番话,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带着耐心和信任。
叶全真观察马警官没有歧视她的意思,才敢继续开口。
“关于那天下午….我上午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中午在家吃了饭,我父母喝了点酒很高兴,说要在村里办席替我庆祝。下午我就去找小毛了,小毛在午睡,我趴在窗户上把他叫醒,说带他去河里摸虾….再然后,然后我就记不得了。醒来就看见我们浑身是血,然后我就被绑起来了,后面…后面…..我又记不得了,反正就被关起来了。”
“小毛醒后,你们没立即出门吗?”马警官听完,适当的提出了问题。虽然供词在她接手后都翻烂了,她心里还是希望能听当事人说点不一样的。
“没有吧,我不记得了。”叶全真揉了揉脑袋,面露难色。
马警官这才想起卷宗里的记录,叶全真在医院里后提起上诉时几次翻供,证词有些前后不一。但是今天她所说的,和最后一次记录的差距不太大,由于缺少关键性证据定罪,她还是对叶全真保持着一种客观的态度。
“那你还记得小毛的死因吗?”
“我只记得血,好多血,我俩躺在地上都是血。”叶全真明显有些言语激动,手握着纸杯,里面的半杯水在止不住地摇晃。
“嗯,据后面法医检查,小毛是窒息而死,身上没一点外伤。但是你脖子后面反而有个三厘米的伤口,背部被人用小刀划了七道伤痕,地上的血迹经鉴定,只有你的DNA。我听林警官说,当时带你去指认现场,你就是比了个掐脖子的动作,做完后狂笑不止,就是这个动作才初步把你定了罪。”
马警官咽了口唾沫,拿起茶杯喝了口,继续说道,“但是后面法医报告里显示,小毛尸体上脖颈处没有任何勒痕,按理来说窒息而死他身前肯定会反抗,手指缝里肯定会有些皮肤组织或者地上挣扎的痕迹….但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被翻案,没有实质证据指证你是凶手,你…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打击太大,给你造成了心理阴影,所以精神当时出了些状况,才被送去强制治疗,当然我们也希望你好了后能提供些额外的线索。”
马警官真诚地看着叶全真,眼神里蛮是可惜之情,“不过这事情过了两年后他父母决定搬走,又把尸体挖出来就地火化了。后面直接消失不见,唉,可能对家属也造成了很大影响吧。”她说完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许遗憾和惋惜,“要不是小毛的尸体被火化了,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线索,不至于让它变成了一桩悬案。”
叶全真把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她盯着对面的马警官,有些急迫地询问,“我…我就是想问问,问问什么时候才能抓到真凶。”
“我明白你的心情,小真…可以这样叫你吗?我看过你的档案,我比你大一岁。”马警官伸手拍了拍叶全真的手背,安慰道:“你有手机吗,如果你想起什么特别的事可以打电话告诉我。”
叶全真摇了摇头。
马警官从桌上拿起便签纸和钢笔,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后,把便签纸折叠起来递给她了,“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叶全真看见马警官露出真心诚意的微笑,颤抖地接住后,把这份迟来的希望塞进了兜里。
…..
叶全真回到店里已经五点了。
一到店里就马不停蹄地去帮忙收拾,听说今晚的东家是庆祝自己女儿被保送上大学了,趁着女儿生日一起庆祝下。
店里没有包间,最多容纳十一桌客人。人一多就略显拥挤,六点不到,店里就围满了人。
叶全真擦了把汗,忙得晕头转向,还好没出什么大错,现在只用帮忙加菜就行。
“大哥你终于来了,快快,你是今天的主人家哒嘛,还专门梳洗打扮嗦?”坐在店中间的一张圆桌上,有位穿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西装在他瘦弱的身体上显得有些宽大,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梳着油头,眼神一直望着门口,翘首以盼他所说的大哥。
叶全真本来在出菜口等着传菜,听这位男子大嗓门的吼了一句,目光也随之被吸引过去。
一位穿着一套白色毛呢西装的男人,手里挽着一位身着白色公主裙及浅灰色大衣的十八岁少女,骄傲地径直走来。
叶全真赶紧回头,把双颊的短刘海死命地往额前拨了拨。
原来今晚的主角是村长和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