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鞋铺到阮府,阮棠始终紧紧攥着那颗糖,不敢吃,也不舍得吃。
说起来有些奇怪,今日明明一无所获,连那双鞋子也丢了,阮棠却没有想象中的失落。她有一种感觉,似乎只要自己支撑着活下去,生活总会有转机。
回到阮府,她就直奔厢房。还没进屋,就在门外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她忙跑进房间,就看见母亲崔氏在床上咳个不停。
崔氏今年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只因贫寒难捱,熬得病骨支离。
明明只离开了不到一日的功夫,阮棠却觉得娘好像又瘦了。
阮棠心疼地咬住下唇,在母亲身边跪坐下来,轻轻拍着母亲的背。
见女儿回来,崔氏勉强清醒了些,想握住阮棠的小手,却没有气力,只能虚弱地笑笑:
“乖,娘没事……怎么回来这么晚,饿了吧?让晚云把稀饭热了……”
话未说完,崔氏又气喘起来,浑身颤抖得像一片枯叶。
阮棠急忙倒了一碗水,伺候母亲慢慢喝下。待母亲好些了,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她这才摸出口袋里的糖,珍重地双手捧给母亲:
“娘,您尝尝这个,是……是一位好心人给我的。”
望着这颗糖,崔氏叹了口气。
这样寻常的一颗糖,自家女儿却当成什么宝物似的。
崔氏心头一酸,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当初带着这孩子来到这,没想到是这样的光景……想到这里,她向阮棠笑道:
“娘亲不喜欢吃甜的,你吃吧。”
阮棠又再三劝了几遍,见娘亲执意不要,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羞赧地将糖放进嘴里。
“娘,您好生歇着吧,”阮棠替娘亲掖好被角,自顾自地念叨着,“屋里怎么这么冷?”
阮府的下人拜高踩低,根本没人愿意在厢房当差,只有一个叫晚云的侍女,因为受过恩惠,心甘情愿留下来伺候。
阮棠安置好娘亲,走进里屋的时候,正看见晚云对着空空的炭盆犯愁。
怪不得一进屋就觉得冷,阮棠琢磨着。厢房的冬日就没暖和过,今日格外得冷。
“怎么没烧炭呢?”
阮棠搓着冻红的小手,问晚云。
晚云轻叹一声,压低声音,不叫卧室的崔氏听见:
“主母给咱们分的炭火质量太次,一点就满屋子烟,人都待不下去。奴婢去和她们理论,他们说没有好炭了,只能……小姐,您去做什么?”
话音未落,阮棠已经跳出门槛,头也不回地跑了。
天色稍晚了,府院里没什么人走动,阮棠顺着亮光,一路找到柴房来。
果然,在柴房外屋,她瞧见几个当差的小厮正围着火盆打牌吃酒,盆中的炭火红亮灼热,一点烟都没有。
不是说没有好炭了么,怎么连打牌的炭火也比娘亲的好?阮棠被心头的火气给呛了一下,血直往头上涌,当时就想冲进去理论。
堪堪迈出半步,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嫡母的命令,下人们仗势欺人,向来不将她放在眼里。如今她去理论,只会让嫡母抓到个惹是生非的由头,说不定还要罚她。
这种当口,她不能贸然行事。
呼啸的北风在院子里激荡乱撞,刮得阮棠脸颊生疼。她想去跟父亲讨月例,却怕父亲嫌自己深夜叨扰。
软乎乎的唇吻倒吸一口冷气,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钱,那是在鞋店时,那个女子扔给她的。
这点钱,买炭火不太够。
若是加上那双鞋子……阮棠咬着唇,蓦然抬起眸子。
说实话,这个时辰出府,容易被兄长的人发现。若是兄长知道她将鞋子拾了回来,只怕不好交代。
不过再晚些,炭火铺子就要关门了。买不到炭火,娘亲就得冷一整夜。
阮棠更加用力地咬住下唇,一点血浸润在唇齿间,才知道下唇被咬破了。
厢房里又传来母亲的咳嗽声。
这次,阮棠索性将心一横,摸索到最偏僻的角门。
她推开漆黑的门,走进院外无垠的风雪。
此时,大公子的房间里,阮庐正对镜试着几个新雕的玉佩。主母则在榻上放了张小桌,将账本子摊开,核算着每一笔放贷的利钱。
侍女知道主母每日看账劳神,小心地侍弄着屋里的茉莉花。若没有这点花香,主母夜里是睡不着的。因此专有一盒银丝暖炭用来给花取暖,生怕冻坏了一根花蕊。
阮庐一边挑着玉佩,一边将阮棠偷穿新鞋的事汇报给了母亲。末了,又恨道:
“那贱种必然是有心要勾引摄政王,所以才穿得花枝招展。”
“就她那张丑脸,也配?”主母张氏啐了一下,“不过崔氏就是个狐媚子,说不定那贱种也遗传了骚味。”
见儿子不解,张氏忿忿说道:
“崔氏是生了贱种之后,才被你父亲领进门的。当年,她逢人就哭,说是你父亲强占了她的身子,还让她未婚先孕,分明就是扯谎!”
说起这件事,张氏就恨得牙根痒痒:
“肯定是她贪图荣华富贵,主动勾引的你父亲!不然他怎么不强占别人,偏偏强占她?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若是身正,哪还怕影子斜啊?”
阮庐连连点头,颇为赞同,又问道:
“阮棠那边怎么办?在亲事落定之前,我可不想她再生事,。”
张氏皱眉思忖,片刻,说道:
“最好由你父亲做主,把她随便配个什么人,让她消停下去。得找个克妻克子、好喝酒打人的,这样即使她日后分化成了乾元,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可无论如何,阮棠还是个没分化的孩子,阮知府真能同意吗?
“若是她自己身上有污点,你父亲为了家丑不外扬,自然会急着给她说亲,那时不就好办了?”
张氏说道。
阮庐又问:“那应该怎么做?”
张氏胸有成竹:
“我想着她不会舍得那双鞋。你派人盯着,若发现她拾鞋回来,就说这鞋是她在外偷汉子的信物。”
阮庐一听,立刻眉开眼笑:
“收拾这些不安分的贱种,还是母亲有办法。”
***
阮棠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时来运转了。不仅遇到了好心人,而且去拾鞋时,居然也一切顺利,没有被人发现。
她的手被泥水浸湿,叫寒风吹到麻木,冻疮复发也不知道。
她现在满心都是重新拿回鞋子的欢喜。
至于鞋底藏着的东西……要不要现在就打开?或许是银票呢,就可以去买炭火了。阮棠欣喜地期待着,指尖在鞋底来回磨蹭。
正犹豫间,忽然一道火光照进她的眸子。
什么人!阮棠整个人都僵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阮棠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这人抓住了手臂。
火光照亮眼前人的脸,这人她认得,正是这条街上的一个混混,平日里净干些逼良为娼、偷盗拦路的勾当。恶事做的多了,连脸都狰狞起来,在阴暗的光线下格外可怕。
混混狠狠拧着她的手,发出一阵怪笑:
“大小姐深夜不回家,在这拿着信物等情郎吧?”
“你胡说,我没做过那种事!”
对没分化的人来说,这个罪名太严重了,阮棠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瞪圆的眸中泪水来回打转。
她猛地挣脱开来,慌不择路撒腿就跑。
等她明白过来,才知道自己跑进了一座空房。这里本是家店铺,前几日刚关张,房子就空下了。
而阮棠停下脚步,是因为她发现,自己跑到了三楼上,而且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
她的面前没有路,只有一张空荡荡的窗户。
窗户下面是近十米远的地面。
没有路了,没有路了……她浑身颤抖着,眼泪顺着圆鼓鼓的脸颊,委屈而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死死抱着鞋子,似乎这才是她的命,然后靠着窗沿,缓缓地蹲下身来,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事到如今,阮棠只能希望佛祖保佑,那个混混不会捉到她。
然而,一个阴惨的笑声猝然刺入她的耳朵:
“还未分化就与人偷情,是要被浸猪笼的……”
……他来了,他来了!
阮棠缩在窗沿下,眼睁睁看着那个怪物似的东西提着灯,从楼梯上来,步步逼近。
“若日后走投无路,打开鞋底的夹层,你会明白的。”
那女子淡然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
阮棠急促地喘着气,也顾不得许多了,冰凉的指尖颤抖着,胡乱撕开鞋底夹层。
里面当真有一张纸条。
这是救命稻草,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阮棠浑身的血都在翻腾,赶在老怪物靠近的前一刻,展开了纸条……
然后她浑身的血就冻住了。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纸条上写着:
还是自尽罢,比被人逼死体面些。
她忽然很想笑。
笑自己的荒谬,幼稚,居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身上。
这世上根本没有单纯的善意,即便是有,也不会降临在她头上。
阮棠的心中空了一块。
不过她虽然知道自己轻贱,却也不会当真去死。她得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也得活着。
她索性翻过窗台,双脚在墙沿上艰难地站好,双眼四处搜寻着下一步的落脚处。
那混混已经赶来了,伸出枯槁的爪子抓向她。阮棠往一处险峻的房檐上跳去,却因为被抓住了衣角,拉扯间就失去了平衡。
连惊呼一声都来不及,阮棠就从高高的墙沿上跌了下去。
凄厉的风顺着耳畔划过,阮棠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仿佛一片孤零的雪花,不知会被吹向何方。
然后,她这片小雪花,就被吹进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
阮棠怔住了。她没死。
有人张开怀抱,接住了她。
这人的怀中洋溢着浓烈的乾元气息,那是类似于兰花烟的味道,清香中透着辛辣,高傲中透着侵略感。
她发现,这人披着熟悉的纯白昭君套,并且将她也裹在柔软厚实的外衣里。
头顶传来那个方才在心中响起的声音:
“小黑狗,还真寻死啊。”
柳王爷轻轻摇头,浅笑着叹道。
玩♂弄小狗的屑摄政王,早晚被小狗推倒狂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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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