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赖子被拖着拽着带到了海晏会馆,他对手劲极大的梵慎双手合十,干笑道:“兄弟,我自己走,我自己会走。”
梵慎脸拉的老长,“你会走?我以为你只会跑。”
“不至于,不至于。”孙赖子被压着肩膀,两手剪在身后。
陈大保掀帘从后头出来,见了孙赖子,眼睛睁大了绕着他看了一圈,拿手点着他,“这小子和他另外两个兄弟,跟山上的猴子一样,哪儿有缝就往哪钻,我竟然没逮住他。”
梵慎手上的力道更重,撇着嘴道:“你别给他脸上贴金,世子让你抓活的,要是让你不分死活,他早就到咱们手里了。”
孙赖子疼的龇牙咧嘴,“正是正是,是爷们饶了小的。”
陈大保看了孙赖子一会儿,哈哈笑起来,“你看他,这幅害怕的样子是装的,这是个胆大包天臭不要脸的。”
“给爷几个赔罪了,小的是真错了,犯下大错了!“孙赖子说个不停,梵慎扭着他的胳膊换了个方向,朝楼上去。
“别光顾着跟我们赔罪,你这颗脑袋保不保得住可不是我们能做主的。”梵慎站定厢房门口,里面的梵恩拉开门,侧身请他们进去。
孙赖子被一把推倒在地,正对上一双云锦靴,玄色绣金纹袍角,他不敢再往上看立马将头扎低。
虽说姑娘提醒了他,他心中早有了预计,可面对林世殊还是无比的忐忑。
“你叫什么名字?”林世殊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抬起又落下,端详着脚边跪的恭敬的孙赖子。
跪的这样恭敬,心里只怕半分恭敬都没有啊。林世殊想着那几筐送到会馆门外的鲜食干果,选的不错,可这样送到会馆门口,看不出一丝敬重。
孙赖子低伏着,道:“孙诚,诚实的诚。”
一声轻笑,林世殊道:“父母赐名怀揣着期望,你满足你父母的期望了吗?”
“小的没有,小的惶恐,小的罪孽深重!”孙赖子头磕的梆梆响,林世殊一边嘴角往下撇,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身侧侍立的梵慎,梵慎也是一脸的无语。
梵慎板着脸,道:“别磕了,地让你砸出个窟窿来。说吧,你都有什么罪?”
孙赖子停下磕头,依然低伏着身子,“小的前些日子来武周城闲逛,发现好多人都想见世子一面,尤其是那个汪财主。小的就生了歹心,但小的没有让他安排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海晏会馆,小的有八条命也不敢这么造啊!”
林世殊往后靠近椅背,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小的说,世子爷什么富贵荣华都见过,咱们送他什么他都不稀罕。要想讨世子爷欢心,就得从人性至真至纯的地方找,”话说到着,孙赖子动了真感情了,满腹的苦水委屈,“小的以为,他会送些本地的特产啊山水志之类无伤大雅的,谁能想到他……”
林世殊嗯了声,问:“是谁让你闲逛到武周城的?”
孙赖子头皮紧了紧,眼珠子凝住了,姑娘说如果世子问起,他自己做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是云州六营的兵,我的上峰是陆风。”孙赖子说完这句,停了停,世子没有发问,他便接着说下去,“前些日子,陆风出了好些事。第一件,段家二爷段亭午派兵围住了知府衙门,逼迫知府家文大公子文砚山雪中下跪,负荆请罪。”
林世殊闲适的神情收起,脸色微沉。
“陆风帮文知府送信到朔州的雄山书院,请谢大家相助,这件事让段家记住了陆风,派他去守悬灵寨。陆风运道好,在悬灵寨奇袭草原人立了功,碰巧遇上了邵将军,邵将军提携他为六营副指挥使。”
三言两语里,林世殊听出了不少的门道。
“陆指挥管着六营的骑兵演武,等世子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派小的,来武周城问一问。”孙赖子说完这一套话,额角一滴汗流了下来。
林世殊目光向上,道:“水土不适,我修养了些日子,现下全好了。你回去告诉那个陆风,我很快就会到云州和他相见。这一趟,你们花掉不少银子吧?”
孙赖子道:“三千两,都是陆指挥管薛家借的。”
姑娘交代,事情办成了就把薛家报给世子。
林世殊看向梵慎,“送孙先生出去吧。”
“不敢当先生二字,不敢当……”孙赖子被梵慎提起来,一句话没说完,就扔出了厢房。
梵慎回到林世殊身侧,道:“孙诚带进城里的女子不是良家,男子多是地皮无赖之流,坑蒙拐骗很是熟稔。世子,此人不简单。”
林世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话语无波,“那个陆风,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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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族学。
先生出了堂,学生们有半炷香的休息时间,一下课,男孩子女孩子们就一窝蜂往陆月身边涌,里外里好几圈,问陆月文家大公子真的像仙人一般好看吗,问薛家宅子是不是大的望不到边,问邵师父会不会飞檐走壁。
孙震啪的摔了书本,出了学堂的门,他被陆月揍的颜面尽失,现在还要整天看着陆月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一个小破妮子,装老大,她见过真老大吗?肯定没见过,真正的老大得像赖子哥那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饱喝足就打架抢地盘!
孙震的小弟们跟在他后头,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着他们的小老大。
“震哥,上回,肯定是意外,那个陆月运道好。”
“对对对,她说不定去拜了什么邪神,要不然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孙震摆手让他们不要再说了,扬着下巴道:“脸面是要自己挣的,回去我就跟赖子哥说说,让赖子哥来教训她!”
“嘿,都不用教训,赖子哥往那一站她就吓哭了。”
“赖子哥在营里老威风了,我家堂哥说,谁都不敢惹他。”
孙震背着手低着头溜达出了族学大门,抬起头吸一口气,突然两眼瞪圆,那口气憋在了胸腔。
“那不是赖子哥吗?”
“是赖子哥,震哥,他是不是来找你入伙的。”
孙震呼出那口气,脸上容光焕发,气沉丹田,“赖子哥!”然后一溜小跑过去。
孙赖子来得早,距离学堂放课还有好久,他正好趁这个空把事情捋一捋,捋清楚了再报给姑娘,忽然被叫了名字,孙赖子皱着眉头看向孙震。
“赖子哥,你咋来这儿了。”孙震眼里闪着光,仰视着孙赖子。
孙赖子呃了声,挠了挠头,道:“你去把陆月姑娘叫出来,我有事跟她说。”
孙震呆住了,他第一反应是转身去学里叫陆月,可脑子里浆糊一团,不是,赖子哥叫陆月干什么?他俩认识?还陆月姑娘?
孙震叫出了陆月,远远看着她走向了孙赖子,她坐在石头墙上,孙赖子十分恭敬地站到了身侧,低着头跟她说着什么。
孙家庄的小子们都成了呆头鹅,一眨不眨瞪着陆月和赖子哥,李秀儿也到了门口,顺着孙家小子们的目光看向陆月,捂着嘴噗嗤笑了出来。
这一笑把孙震笑恼了,急赤白脸道:“你笑啥!”
李秀儿连说带笑,“你们的孙老大是六营的兵,月月的哥是六营的副指挥,姓孙的对月月恭恭敬敬的不是理所应当。”
孙震吼道:“你胡说!”
另一边,讲着武周城的来龙去脉的孙赖子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嘴里的话噎住了,他调整片刻,接着说:“武周城这回能顺利办下来,也多亏了世子,县令想把我们赶出去,是世子拦住了。”
“世子逮住了我,带我去海晏阁问话。您先前交代,世子要是问起是谁指使,我可以自由随心,我……我说了您二哥。”
陆月微怔,平静如水的脸上泛起波澜,孙赖子随之心头一紧。
陆月看向他,眼睛一点点眯起又松开,带着兴味和探寻,“你要是想远大前程,林世子才是你的青云梯。他是个胸怀大能容人的,不会介怀这点小事。”
孙赖子向陆月拱手,道:“孙某只想跟着姑娘。”
陆月没有说话,孙赖子拱着的手也没有放下,两人静默了几束寒风,陆月轻轻道:“你是袁家几房的?”
孙赖子膝盖一软险些就要跪下来,被陆月凌厉的目光止住了,“像什么样子,好多人看着呢。”
孙赖子堪堪站稳了,心肝发抖浑身发冷,姑娘是怎么知道的,他都快忘了他是袁家的……
陆月看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眉头微蹙,道:“上回你送我到文府门前,向我告别时拱着手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这样的礼,只有大族大户才讲究。我向哥哥打听过你的过往,你被人贩子……应该是家中托了信任的人,可信任之人不可信,便将你舍了。”
孙赖子眼眶一阵酸辣,养父养母花了几百两银子让老仆照顾他长大,可老仆将他带到云州,就把他卖了。
“算算你来的日子,正是陛下登基元年。先帝子嗣争权的风波血浪里,袁家的血流的最多。”陆月模样是孩子,语调和目光则沧桑深邃。
袁氏是淮西大族,那时当家的大老爷坐到了副相的位子,又为太子少师,力争太子上位。可天不遂人愿,太子暴亡,几个最有权势的皇子争来斗去,先帝心力交猝,撒手人寰前选了位仁善之君,就是当今的陛下。
仁善之君登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揪了袁家的罪,判了灭九族,一个不留。
陛下虽然愚蠢,可杀起人来毫不留情。陆月这么想着,那股子厌恶又翻腾起来。
“你是个有心机的,世子是最好的大树,可你不攀,只能是因为你不敢攀。”陆月叹了口气,林世殊那厮查人讲究从吃奶时候查起。
“姑娘……”孙赖子错步迈到陆月面前,深深地长揖,喉咙哽住半晌,才道,“姑娘圣明。”
族学门口又喧闹起来,陆月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跳下石头墙,理了理衣裳,道:“我办了个武堂,你身边要是有些没用的小乞丐小流氓,就放到我的武堂吧。”
说完这句,陆月大步朝族学走去,擦身经过神情恍惚的孙震,上课去了。
孙震半天没回过神,他看到了什么,赖子哥向陆月那妮子行礼,还被训的长揖。
苍天啊,还有没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