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妇,妖女,夜叉!”薛盛如脸红脖子粗地重复着这几个词。
陆月朝亭外侍立、偷偷看热闹的端砚和相枝道:“这位公子快晕过去了,去给他拿些安神宁气的汤药来!”
“是!”他们立马应了,垂着脑袋快步顺着碎石小道往厨房去。
相枝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道:“薛家公子性子是骄横了些,可从没发过这么大脾气,月姑娘是怎么招惹他了。”
端砚回想他上一回往陆家送帖子,人生地不熟,他从没到过燕尾村,一路问过来,站到陆家门口不敢叫门,四处转悠看着,反复确认这是不是陆家。
他正转悠着,忽然背后传出个阴寒的声音,问他是做什么的。端砚转过身,陆月几乎和他贴在一块,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好像两个无底洞。
吓死人了。端砚道:“我都告诉过你了,月姑娘不是个好惹的,吓人的很。看起来,薛五公子倒了大霉了。”
相枝满脸的不相信。
文砚山有些恼了,薛满这厮一来就对着陆月狂言狂语,推开薛盛如,正色道:“你再这样放肆,今日的家宴你便不要吃了,回家清醒了再来。”
薛盛如跺着脚,“文子观,你竟然护着她!她……她……”
文砚山摇了摇头,道:“你要么把事情说清楚,要么就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薛盛如简直想投湖自尽!愤然地一旋身,拳头砸在亭柱上。
邵玉和陆风两人并肩,一边说着话,一边自自在在地朝莲花亭走来,好远他们就听见了亭里的热闹,邵玉先迈进亭子,薛盛如脸上的红还没褪下来,生硬地向邵玉拱手行礼,看见邵玉身边那个高个子男子,和陆月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额角的青筋又突突突跳起来,十分艰难地向陆风行了礼。
“这位是陆副指挥,阿月的哥哥。”邵玉手里捏了把折扇,指指陆风,又指指站在离薛盛如最远角落的陆月,眼波微转,道,“堂屋里摆饭了,你们在这儿热闹什么呢?”
薛盛如浑身的委屈和愤怒,拧着头,不说话。
文砚山朝邵玉和陆风行礼,看看薛盛如,又看看阿月,他也说不出什么。
陆风一步走到妹妹身边,揪着她,低声问:“这是怎么了?你又欺负人?”
邵玉呃了一声,刚想开口说,这么个小孩子还能欺负谁,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月就点了点头。
邵玉睁大了眼睛,看看薛盛如,再看看陆月,难道是那天……
陆月垂着头,束手束脚的样子,“我和秀儿打兔子的时候,遇到这个哥哥了。”
薛盛如脖子咔咔地拧过头,小妮子,这时候装什么良善人。
陆月脚尖扭动着,“他要把我们赶走,我们不想走,就推他摔进了老虎坑。”
陆月听着瞪大了眼睛,“然后你……”
“我想着,坑都坑了,就让他交出钱财。”陆月的声音渐低。
文砚山拳头抵在嘴唇,看起来严肃,实际在忍着笑。
邵玉可知道,这哪儿是钱财的事,薛盛如被抢了腰带、荷包,连外袍上的扣子都没了,这要是传扬出去。
“好了!”薛盛如出言打断,他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道,“我念你年纪尚小,不跟你计较。”
陆月小鸡啄米式点头。
邵玉收了扇子,道:“走吧,去前堂用饭。”
邵玉和薛盛如走在前头,邵玉宽慰薛盛如,说人人都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让他不要记挂在心里。薛盛如红着脸,说他大意了。
陆月陆月和文砚山落后几步,文砚山弯着腰,笑声问陆月到底怎么回事,陆月一脸的坏笑,手拢住文砚山的耳朵,贴着他说了个一五一十,听得文砚山笑的直不起腰。
薛盛如猛地回身,文砚山敛了笑意站直身子,掸了掸衣襟。
陆风脑海里却纷乱如麻,他想起陆月那回突然间变出的金饼子、银票子、银锭子,该不会都是抢来……想着,陆风啪地捂住嘴,心里如同狂风卷乱草。
他的妹妹啊,走了邪路啊。
只是个小家宴,文家人和邵玉邵良两兄弟、薛五公子、陆家兄妹围坐一桌,没拒着礼,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意趣盎然。
陆月看着薛盛如一轮又一轮地敬邵家兄弟,他尽力做得自然,可还是有些奉承讨好的痕迹。陆月觉得也正常,什么人不想攀附一下邵家呢。
在薛盛如夸赞邵家武艺时,陆月说她也想学功夫,邵玉太忙,那就邵良教她。邵良为人不拘小节,爽快应下来,他说他没有公事,只是游历四方有大把的功夫。
陆月这时趁机扯起了薛盛如,说薛哥哥也一起来学。
薛盛如怔愣片刻,立马应下。
就当给你赔不是了。陆月品着杯中的花露饮,满口的清香甘甜。
用完饭,邵玉先行告辞,薛盛如想再和文砚山说说话,晚些再走。柳夫人吩咐下人们给邵良收拾出一间干净厢房,文砚山送陆家兄妹到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目送他们离开,才转身回去。
陆风看着坐在马前的妹妹,问:“邵将军是皇上的人,我们是不是得避讳他几分?”
“对任何人都要留手,话说上七分已是最多。”陆月脸上的轻松神色褪去,郁色浮起,“对邵玉,也要如此。”
上一回,陆月下定决心要对皇上出手后,在一次与邵玉的切磋较量时,一枪捅穿了他的喉咙。
邵玉武艺高强,他教会了陆月剑法,却从未见过陆月的枪。陆月就胜在知己知彼,彼却不知她。
那时邵玉喉咙鲜血汩汩涌出,他捂着伤处,呜呜地说不出话。
陆月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嘴唇张开合上,她知道邵玉在说什么,却只能假装不知。
自本朝定鼎,邵家人都是皇帝的私人,她一个都不想留、不能留。
邵玉的妻子乔夫人,带着幼子快马逃进华山。陆月给山门里传了话,邵家人世代不许再入凡尘,若是被她发现,她纵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山门洗尽、把邵家上下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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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赖子一身货郎打扮,站定在聚仙居大酒楼的门口,望着奢华的欢门,身侧绕过些衣着光鲜的老爷公子们,小厮迎着客官们,连说带小跟客官们说话,眼珠子往后瞥,瞥了几个来回,孙赖子一动不动。
招待好了客人,小厮一脸不高兴地走到孙赖子面前,道:“兄弟,您要是想看热闹,边上去看热闹,您这么大的人,又背着这一大堆东西,戳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孙赖子露出抱歉的笑,眼睛里闪着兴致冲冲的光,嘿嘿笑着朝小厮拱手,“对不住对不住,咱头一回见着这么气派的楼,看得我都晃了神!”孙赖子爽朗地笑起来,卸下扛在肩上的竹架子,直接塞到了小厮手里。
小厮被这挂满物件的竹架子压的后仰,连连哎声,“你这个人,你给我这干啥?”
“干啥,”孙赖子扭过身,对着架子上挂着红穗子的灯球、花灯缝隙里小厮的一双眼睛,说,“喝酒啊!”
孙赖子大踏步迈进了大门,扔给另一个忙来转去的伙计几颗碎银子,道,“有什么拿手的酒菜,都送到二楼最西头的雅间来。”
伙计挑着嗓子喊道:“金玉堂,来客喽!“
孙赖子到雅间坐下,解开袄子,靠进椅背翘起了二郎腿。
没过多久,一个抱着头发、垂手垂脑的高挑妇人推门进来,活灵活现一个受气小媳妇,反手关上门,背立马挺直了,叉着腿坐下,长长的舒了口气,看向孙赖子,“赖子哥,强子还没来?”
孙赖子点头,道:“强子的差事得过了饭点,咱们先垫点。”
酒菜摆上,孙赖子挥推酒博士,杨万重不敢多吃,多吃些这女人的衣裳就不好穿了。
酒楼里渐渐安静了,闲汉把食盒交还给东家,收了工钱却没有离开,而是迈上楼梯。平日里跟他相熟的伙计问他干嘛去。闲汉好像没听见,几步没影了。
强子推开门的时候,小杨立马并腿垂头,强子拍了小杨后背一把,小杨道:“吓了我一跳。”
“你那点胆子。”强子指头捏成一簇,大剌剌坐下了,对孙赖子说,“哥,城里名气最大的酒楼我都转遍了,世子爷一点外食都不吃。不过,医馆的小徒弟说,世子爷从他们家买过不少药。什么病证不知道,世子身边的人嘴都很紧。”
孙赖子看向小杨,小杨迎着他的目光,道:“早上我去了东羊村,跟老头老太们闲话了一上午。他们冬天里闲的没事,除了闲聊,就是盯着路过的人。世子来之前,刘驿丞家里来了生人。老头心想这生人多半是刘驿丞的亲戚,问了刘驿丞媳妇儿,结果被那女子狠骂了一顿,骂他瞎打听。后来刘驿丞被世子爷鞭了一顿,老头幸灾乐祸着呢,说他活该。”
孙赖子抱起胳膊,搓着牙花子,“我这儿吧也没新鲜事,刘驿丞惹毛了世子爷,被当街鞭笞,至于为什么鞭他,没人知道。”
强子喝了口酒,舒爽的哈了声,道:“哥,你为啥打听世子爷的事儿啊?”
孙赖子眯着眼睛,脑筋转着,声音放轻,“不为啥,就想打听。”
“成。”强子应了声,埋头啃鸡腿。
孙赖子眼睛松开,一条胳膊搁在桌上,身子往前,“我想老虎屁股上拔毛,你们干不干?”
“干!”强子想都没想,他从来就这样,赖子哥让干啥就干啥,总是有好事。
小杨问:“怎么拔?”
孙赖子朝他们招手,他们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