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白惊魂甫定,全然没想到舞剑少年中会有刺客,将利刃藏于木剑之中,欲弑君作恶,行大逆不道之举。
好在霍翊勤于武术,从不懈怠,纵然这变化只在须臾之间,他也能稳若泰山地从容应对,瞬间扭转局面。那刺客被他腕力带飞,很快就被御前侍卫祁刀带人擒拿住,被扣跪在地,再无还击之力。
林暮白从霍翊胸膛脱开,喝问刺客:“谁派你来的?”
刺客双目猩红地瞪着皇上,一言不发,似有万千忧愤。
林暮白了然其心,道:“看来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随时为你的主子牺牲了。”刺客仍是咬咬牙关不肯言语。
林暮白看向眼眸深邃不见情绪的霍翊,轻声问:“皇上,当如何处置?”
霍翊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黑色龙袍,闷闷道:“喂断肠药。”
断肠药是一种极厉害的毒药,服下这种药的人腹内如刀绞般疼痛,也如三五只老鼠在肚子里乱窜撕咬,那感觉比死了还难受。这是大楚国特有的一种逼供方式,当劝告、刑罚等都没用的时候,最后才会上断肠药。
这回皇上上来就要灌断肠药,可见是动了真怒,怒竟有人敢在除夕家宴上安排刺客,更怒刺客险些要了林暮白的命。
不肯招供的犯人光是听到这种药名都会吓得腿软,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来。
偏偏这名刺客面不改色,咬牙切齿,好像谁欠了他万两黄金似的。
很快就有宫人去太医院领了断肠药过来,祁刀用力捏开刺客的嘴,将断肠药蛮横地灌了下去,流得他满嘴满身都是汤水。
林暮白凑近霍翊耳边,轻声问:“皇上,不搜身吗?”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抓到刺客后先搜身,皇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霍翊看了眼林暮白纯白无瑕的脸,温声道:“一个自知必死无疑的刺客,你以为他身上会有证据吗?就算有,也只会是栽赃嫁祸。”
林暮白:有道理。
他环视满殿惴惴不安的众人,莫非背后主使会是这里的人?既然是杀皇上,那想要的必是皇位,能在皇上死后继承皇位的……最大可能是霍琪或晟王。
霍琪是先帝之子,他的母亲太后背靠温家,势力不容小觑。
晟王霍士义精于权谋,又掌管燕州,若起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林暮白相信霍靖,赤子之心。
至于贤王霍端,无权无势,就算霍翊不在,也绝对轮不到他继位。
利用排除法,最终林暮白锁定两个可能得背后主使,一个太后势力,一个晟王势力。但用这么蠢的不可能成功的方法,是不是太自取灭亡了?
一时片刻,林暮白很难将这些都想清楚,打算等回到太和宫再和皇上仔细商量商量。
这时贤王霍端已经闻声跑来,紧张兮兮,面如土色地问安。
那名刺客体内的断肠药开始发挥效用,疼得他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他的双手捂着疼如刀割的肚子,五官扭曲好像被打乱重组了一般,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颗颗落下,嘴里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他的脖子又粗又红,血管毕现。
看着就觉得很疼,疼痛至极。
刺客疼得浑身颤抖,嘴唇被咬得出血,眼中盈满了湿泪。
林暮白问:“你肯不肯招供?”否则加重剂量,让你痛上加痛。
刺客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了眼林暮白和霍翊,又扭头慢慢巡视大殿,目光最后落在贤王霍端身上,突然开口嘶声求救:“贤王救奴才!”
霍端被他这一喊浑身一激灵,旋即冷汗涔涔:“我并不认得你,你如何攀扯我?”
刺客艰难地张口,断断续续道:“王爷,奴才为您效劳,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但……但这断肠药,奴才实在熬不过了,求王爷救命!”
林暮白和霍翊惊讶对视一眼,竟然是贤王!
贤王噗通跪在地上,大声喊冤:“皇上,臣冤枉啊!这绝对不是微臣所为!微臣根本就不认得这名刺客!微臣从来没有谋逆之心啊!是有人在污蔑臣!”
刺客扭头看向台上的皇上,痛苦哀鸣:“皇上,奴才都招了!求皇上给奴才一个痛苦,直接杀了奴才吧。”
霍翊沉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贤王道:“皇上,臣不敢啊,不是……”
霍翊冷冷地瞥过去,贤王只得闭嘴,咬牙切齿地盯着刺客,只听他道:“贤王一直对皇上怀恨在心。皇上本是老贤王府上的庶子,而贤王是老贤王的嫡子,皇上就是贤王的弟弟,凭什么皇上可以当皇上,贤王就只能是籍籍无名任人宰割的贤王?而且贤王的无权无势还是皇上一手促成的,皇上又害了老贤王和贤王的亲哥哥霍竣,老贤王妃也因此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贤王如何不怨恨?这些年贤王表面恭顺,实则一直包藏祸心,日日夜夜诅咒皇上不得好死啊。皇上,奴才绝无虚言,只求皇上给个痛快……”
刺客说到后面已经声嘶力竭,腹内好像被装了一排小小刀口的刷子来回折磨,鲜血淋漓,血口密密麻麻,痛得他像一条虫子在地上抽动。
贤王脾气再好却也忍不住了,扑过去对他拳打脚踢,怒不可遏道:“是谁让你栽赃我的?是谁?究竟是谁教你说这番话的?”
祁刀将贤王拖开,贤王又哭着对皇上道:“皇上,臣没有,臣真的没有,臣一直安分守己,对贤王之位珍惜不已,哪敢怨恨皇上啊?求皇上明察!臣真的冤枉啊!”
这时太后扶着嬷嬷的手回到大殿,慌张问道:“哀家听说有刺客,皇上可有受伤?”
霍翊道:“朕无恙,太后宽心。”
太后走过长长的殿堂,走到霍翊面前。经过贤王时,贤王瞥了眼她的凤袍,一点不敢抬头望,唯恐牵连到太后。
太后道:“好在皇上无恙。内务府当差真是越来越不当心了,竟然让刺客混入舞剑,真是该死!”
内务府总领早就候在一旁,双股战战,闻言立马跪地求饶。
太后目光如刀逼视刺客,道:“你说是贤王指使你来刺杀皇上的?贤王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一旦被揭穿,他必死无疑。且不说贤王心中是否有恨,哀家不信一个人会为了泄愤,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你最好快些从实招来,否则哀家必追查到底,连你九族绝不放过,也不能让皇上来日再遭险境!”
刺客抵死不改口:“就是贤王指使,奴才没有撒谎!”
太后悄悄瞥了眼贤王,心中焦灼不已,没先到贤王已经这般低调,几乎无声无息,还是有人要害他要置他于死地!不,不行,她绝不能让贤王死!
但她身为大楚国的太后,也不能太维护贤王,否则对贤王有害无利。就算她已经猜到刺客背后的人真正是谁,也不能说出口,也不能以此维护贤王。
太后松开攥紧的拳头,转身对皇上道:“刺客生死事小。若被刺客三言两语蒙蔽,处置了贤王,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来日还会有今日这样的险境。哀家不求其他,只希望皇上平平安安。”
霍翊垂眸道:“事关重大,朕定会秉公妥善处置。既然贤王牵涉其中,免不得要委屈贤王,先收押监牢,待朕查清后再处置。”
太后眸光一动,情急之下脱口道:“贤王一向本分……”
霍端膝行向前,哀泣道:“臣领旨。臣相信皇上会给臣一个公道,臣愿意前往监牢,等候春暖花开的一日。只是只是可怜臣府上的鹦鹉,这些日子见不到臣,难免伤心,希望那些鹦鹉都能平平安安,在臣不在的日子里顺遂无恙,不必忧心。”
太后哪能听不懂霍端的话外音,贤王是不希望她继续说情,免得惹人起疑心。她幽幽叹息一声:“皇上心里有主意就好。”
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闹得大家都没了吃宴席的情绪,刺客和贤王都被带了下去,霍翊也和林暮白缓步走回太和宫,不远处烟火烈烈如歌。
林暮白满腹狐疑,忍不住道:“皇上,这件事真是贤王所为吗?”
霍翊立定,侧头瞧着林暮白眼睛里的明亮烟火,道:“既然你这么问,说明你也是不信的。”
果然,皇上和我想的一样。林暮白心里轻快了一下,道:“臣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贤王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谁都知道皇上武功高强,而且有侍卫在侧,怎么可能行刺成功?这么做也太没脑子了。而且咱们安插在贤王府的探子,从未说过贤王有任何不轨之心,终日养花逗鸟与世无争。”
散步在漫漫白雪之间,映得两人面色都洁白如瓷。霍翊道:“璟王,你还记不记得鹦鹉中毒而亡的事?”
林暮白点头。
霍翊漆眸幽深,道:“朕怀疑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所为。给贤王送来的鹦鹉下毒,栽赃贤王行刺,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目的只有一个,让朕杀了贤王。”
林暮白被霍翊点醒,思忖须臾,纳闷道:“贤王与世无争,是得罪了谁呢?而且那人既然能给鹦鹉下毒,能在宫里安排刺客,自然本事不小,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杀了贤王?非要借刀杀人。”
霍翊沉吟道:“这件事还得从贤王身上查起。”
背后那个人深藏不漏诡计多端,必定是只老狐狸。
当晚林暮白悄悄来到地牢,贤王见到林暮白就极力申辩:“摄政王,请问查得如何了?臣真的没有做过谋害圣上的事。”
林暮白心中已有计策,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冷笑道:“还说不是你做的。贤王,你可知道,皇上其实已经放过你一回了!”
“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霍端满头雾水,凝眉望着面容姣好的林暮白。
林暮白睨着霍端,讽道:“你装什么糊涂呢?上回你送进宫的鹦鹉早被你提前下了毒,送进宫后没多久就死了,你这是在诅咒皇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什……什么?”霍端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他理清这几句话后,难以置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只鹦鹉死了?可是摄政王您不是说,它很会学人语吗?还会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暮白故意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道:“你送的鹦鹉早就死了,会说话的是另外一只。皇上念你到底是他兄长,没有因为鹦鹉之死而杀你。没想到你怙恶不悛,又行刺杀之举,简直是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霍端被凶得一愣一愣,跪在地上,落泪摇头:“不是臣啊,到底是谁要如此陷害微臣!这件事都不是臣所为。臣从未想过要害皇上,臣……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他哭得悲痛欲绝,林暮白缓缓蹲下来,怜悯地看着霍端,低声问道:“果真不是你做的?”
霍端抬头望着林暮白,怆然涕下:“绝不是,否则微臣五雷轰顶。”
林暮白肃容道:“那你仔细想想,得罪了谁?或者你和什么事有牵连,才让别人非要借皇上的手来杀你。”
霍端双目一阵迷离,脑海里瞬间闪过太后的身影,绝不是太后所为,他相信两人这四年来的情意。可除了太后,他和前朝后宫再没有一个人有那么深的羁绊,莫非是有人发现他和太后的关系,所以要除掉他?
若真如此,他宁肯牺牲自己,也不要牵连太后。
霍端鬓发已乱,猛地摇头:“臣一向无欲无求,不和朝臣来往,实在不知道得罪了谁。”
林暮白眉头微皱:“你不肯说?”
“不是不肯说,是确实不知。”霍端坚定决心。
林暮白站了起来,理了理绣蟒纹袖口,道:“若你不说,那就查不出来,查不出来,这两件事就只能你背着,其后果你是知道的。”
霍端还是一声不吭,跪在地上如丧家之犬,也如一座沉默不语的石雕。
林暮白心道,若换了旁人,有求生的机会,一定会顺着竿子往上爬,高低说出几个人名,贤王这般金口难开,背后必有缘故。
回到太和宫,霍翊正在灯下同霍靖下棋。霍靖朝林暮白招手,遥遥笑道:“王爷你快来瞧瞧,我下一步走在哪,才能胜过皇兄?”
林暮白笑道:“你问我,可真是穿袈裟拜玉皇大帝了。”他跟在霍翊身边,虽说也学点围棋的皮毛,但也只会那么一点皮毛,从来赢不了。
霍翊递给林暮白一个暖手炉。
林暮白接过,刚从风雪中回来,双手确实冰凉,得了暖手炉便暖和许多。
林暮白看着霍翊,轻叹道:“贤王什么都不肯说。”
霍翊道:“意料之中,不值得叹气。人心纷杂,若是单靠问就能问出来,那世间的事也未免太简单了。”
他抬手轻轻抚上林暮白的眉毛,从上面摸下一片红梅花瓣,道:“别皱眉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忽而他手里又多了一个红袋子,道:“给你的压岁钱。”
林暮白不意还有这份惊喜,顿时眉开眼笑:“臣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好意思收皇上的红包。”
嘴上这般说,右手还是诚实地接了红包过来。
霍靖喧嚷道:“只要不成婚都有红包的!皇兄,我的呢?啊?我的这么小,璟王的那么大?我才是你亲弟弟啊,皇兄,你偏心偏得太严重了!”
霍翊振振有词道:“不是你说摄政王日日夜夜陪着朕辛苦,那自然该他多拿些。”
霍端对林暮白的大红包露出歆羡之意,早知道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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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