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则命宋宝璐站在偏殿等候,她不知王爷单独叫她过来做什么。她原本以为经过踏春之后,她和王爷距离近了一些;可昨晚惩罚一事后,她又觉得王爷依旧遥不可及,是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男子。
两人的心和对世界的认知隔了十万八千里。
有仆人络绎不绝地端了晚膳进来,摆在桌上。宋宝璐数了数,一共有六味菜,分别是东坡肉、清蒸鲈鱼、烤鸭、水晶肴肉、红烧豆腐、飞龙汤。
宋宝璐一天累得晕头转向,没什么胃口,见了这些油腻的菜,一阵恶心。
项则换了一身月白色圆领袍出来,愈发显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在桌边坐下,道:“宝璐,你也坐下来吃。”
宋宝璐惶恐:“奴婢不敢。”
项则看着低头的宋宝璐,再次诚心邀请:“无妨。今天一天你也没个休息。和本王一起吃个饭,晚上早早安置。”
宋宝璐心里头奇怪,王爷从来都是一个人用膳,今天好端端地怎么让我陪他用膳?事出必有因,她细细回想了下今日所作所为,并无不妥之处。
“奴婢卑贱,不敢和王爷同桌用膳,传出去,对王爷名声不好。”这顿饭暗藏玄机,还是不吃为妙。
奉笔、奉墨挨了板子,不能伺候;奉纸、奉砚被拨去伺候小世子。陈管家另拨了两个小厮暂时过来伺候,其中一个杵在一旁,像根木头似的。
项则瞥了他一眼,道:“没人教你伺候本王用膳的规矩吗?”
那小厮还以为王爷在和宋宝璐说话,站在旁边纹丝不动。宋宝璐忙推了他一下,他才恍然上前给王爷布菜,夹了一块东坡肉,却掉在桌上,吓得跪地求饶。
项则长舒一口气,皱眉道:“下去吧。”
那小厮满脸恓惶,看看项则,明明面无波澜却让他觉得似有重重压迫逼来。他又看看宋宝璐,宋宝璐对他使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屋里只剩项则和宋宝璐,静谧无声。宋宝璐走上前,用碗筷将那块掉在桌上的东坡肉处理掉,又拿来抹布将桌子擦干净。
宋宝璐笑道:“到底还是伺候多年的人晓得王爷的脾性,能妥当周到。过段时日,笔墨纸砚四人便能回来伺候王爷了。”
项则就事论事:“相处愈久,自然会懂得如何看眼色行事。但若德行有亏,终究还是不讨喜。”
宋宝璐明白王爷意有所指,给项则夹了一块烤鸭,道:“是。经过这次惩罚,这几个孩子往后一定克己自律,不敢再犯。奴婢也会盯着。”
“孩子?”项则吃了一口香嫩的鸭肉,“本王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处理朝政。”
“王爷雄才大略,奴才们怎么敢与王爷相提并论?”宋宝璐心想,莫不是王爷特意把她叫过来,旧事重提,还要训话。一天天的可累了,不想再看王爷发脾气。
“你和他们差不多大。你就这般稳重,他们该多向你学习才是。”项则把筷子放下,定睛瞧着宋宝璐。
宋宝璐轻轻“啊”了一声,道:“奴婢……奴婢今年十九岁,比他们略大些。王爷夸赞奴婢稳重,可奴婢还是让小世子受了苦,辜负了王爷的期望。”
“这事和你无关。”项则不假思索,“宫廷之内从来不缺外贼内鬼。本王身为摄政王,管一国事,掌生杀大权。王府免不得也要牵涉其中,自然也不会少外贼内鬼,难防难防啊!”
项则执掌国政十年,得罪的人不少,即便是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面上对他恭敬和善,背地里也得防着他谋权篡位。若是哪一日,背后有冷箭放出,自己被人扳倒也不足为奇。但现在他有了小世子,无论如何也得护着他平安长大。
项则叹口气,咕噜噜喝了半碗清炖人参飞龙汤。这飞龙汤是用辽东进贡的榛鸡、人参所做,新鲜可口,比寻常的鸡汤多了一股野生鲜美味道。但此时项则喝进嘴里,却觉得索然无味。
宋宝璐从未听王爷谈起朝堂之事,还是以一种无奈的情绪。在他看来,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定春风得意,没想到也有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
“奴婢不大听得懂王爷的话。但奴婢知道做这道清炖人参飞龙汤,得用文火慢炖,若火大,汤沸腾得快,少得也快,但是榛鸡却还没煮烂。王爷治理国事家事,想必也得慢慢来,才能兴利除弊,又不失了人心。”
“你很聪明。”项则疲倦的眼神突然有了亮光,微微一笑,“你没有错,本王却罚了你。你怨不怨本王?”
不怨你罚我,但怨你当众罚我。
“奴婢不敢。奴婢确有失职之处,甘心受罚。”
“嘴上不敢,只怕心里还是怨恨我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项则也能感知宋宝璐的情绪波动,“但本王不得不这么做,小世子是常宁公主和驸马的唯一骨肉,本王必须毫无保留、拼尽全力地保护他。”
宋宝璐点点头,“奴婢明白。小世子身世可怜,奴婢一定尽心照顾,再不让王爷操心。”
项则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生在皇家,哪个人不可怜?”
话中有深意,宋宝璐不自觉地微微抬头,看向项则的目光,他眼中泛起一丝水雾,像是迷途的孩子撞进雾气氤氲的树林。
片刻,项则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收起眼神中的失落,道:“总之,这次委屈你、李嬷嬷和采苓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楠木漆漆描金盒子,递给宋宝璐,道:“今儿个是你的生辰,这是我送你的。”
生辰?宋宝璐在心里算了算,三月廿八,确实是自己十九岁的生辰,但已经有数年不过生日,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爷,奴婢……”
“又要说不敢不配一类的话,给你的,你就拿着,你受得起。”项则把盒子塞进宋宝璐的手中。
宋宝璐一瞬间鼻酸目润,长这么大,头一回收到礼物。从前过生辰,爹娘煮一碗长寿面加两个鸡蛋也就是了,家破人亡后更没有想过生辰这回事。
从昨晚到现在,委屈、疲倦、懊恼、愧恨等种种情绪交杂,弄得整个人没精打采。此时竟然收到意外之喜,有人为她的生日做准备,宋宝璐不由得有些想哭,对王爷的那一丝丝怨恨随之丢到爪哇国去了。
“打开看看,合不合心意?”
宋宝璐激动又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是一枚金镶翠挑簪,垂挂六粒珍珠和一个蓝晶坠角,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怕是她在王府拼死拼活一年也挣不到买这上面一颗珍珠的银子。
宋宝璐含泪道:“王爷,这礼物太贵重,奴婢受之有愧。”
项则深深颔首,“合你心意最重要。”
项则满意地吃了一块东坡肉,肥而不腻,味醇汁浓。今天厨房做的不错,肉切得大小适中,用的火候也刚刚好,胜过平日。
“听说你今天和赵院判杠上了?”
宋宝璐不知道王爷是如何得知的,但既然王爷问了,她便如实相告,把赵院判瞧不起燕燕、不肯医治,最后还是祝太医相救等等悉数禀明。
“奴婢知道,去求太医诊治燕燕是逾矩之事,但燕燕危在旦夕,奴婢实在着急。偏偏赵太医拜高踩低,奴婢气不过,就骂了他两句。”
见宋宝璐双颊红通通的,也不知是羞是恼,项则不由得噗嗤一笑:“没想到你气性还挺大,我还以为你是个软弱好欺负的,原来生起气来,也这般瞻前不顾后。”
宋宝璐的脸更红了,娇嗔道:“王爷笑话奴婢呢。”
“可柔可刚,甚好。”
项则微微点头,正色道:“燕燕是王府的人,请太医院诊治不算逾矩,是赵太医势利眼。不必为这样的人生气。”
“奴婢才不会呢,不值得。但愿往后王府里的人都能健康平安,再不用太医院的人上门才好。”
项则勾起嘴角一笑,吃了几口饭,道:“今日我仔细想了想小世子吃杜鹃花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昨天又急又怒,失了理智,还怕是谋害常宁公主一家的凶手又要作恶,其实不然,若是这人,直接一碗毒药断送小世子的性命就是,何必只是喂他吃个杜鹃花?”
宋宝璐也想到了这点,那这么做谁最受益呢?无人受益。谁最受害呢?燕燕受害最大,难不成是燕燕的敌人?等燕燕醒了,问问她,是否平日言行得罪了谁,才故意利用小世子来害她。
“所以我想,也许就是燕燕摘了杜鹃花给小世子玩,自个出去吹风,结果小世子吃了杜鹃花也不知道。”
宋宝璐没想到王爷会有这样的论断,忙道:“奴婢知道,现在燕燕嫌疑最大。但奴婢相信燕燕,也请王爷给奴婢数日,奴婢一定查出来到底是谁在害小世子,要害燕燕。”
项则摆摆手,似在安抚宋宝璐烦躁的心绪,道:“无论是不是燕燕所为,发生在王府,我必定追究到底,不让恶人逍遥法外。”说这话时,项则眼神里透出一股自信和坚毅。
“虽说我已经断定,这件事和小世子爹娘中毒身亡是两回事,但那个案件悬而未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在他身上。”
“奴婢也等着水落石出的那一日。如果真是燕燕,奴婢也不会再为她说话。”宋宝璐瞥了王爷一眼,问道:“王爷不怀疑奴婢吗?”
项则吃惊地看着宋宝璐,哑然失笑。
“王爷有没有怀疑过是奴婢喂了小世子杜鹃花?”宋宝璐也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句话。
“从未。你对小世子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你不会。”
有王爷这句话,宋宝璐很安心。
项则沉思半晌,道:“还有一事,你得备着了。小世子生病的事,宫里也知道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很是牵挂,说要见见小世子。”
“啊?”宋宝璐惊诧不已,顿时有些六神无主。
“你不必怕。我回禀说小世子身子未愈,暂时不宜入宫。不过太皇太后、皇太后坚持,我也不能一再推脱,我就答允等小世子身子痊愈,再带他入宫请安。”
宋宝璐把这一家子的关系在脑子里理清,太皇太后和生养摄政王、常宁公主的温仁皇贵妃都是伺候先先帝的妃子,所以太皇太后是小世子的皇外祖母;皇太后是摄政王、常宁公主的皇嫂,所以皇太后是小世子的皇伯母,那她们关心小世子的病情也是理所应当的。
“小世子身子素来强健,痊愈也不过这几日内的事了。”
“到时候,你抱着小世子和我一起进宫。”项则一锤定音。
宋宝璐从项则眼神里看到了不容拒绝,便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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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