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悦扫了一眼这宽敞漂亮的院子,纤尘不染的地面,精致讲究的陈设,以及殷勤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伺候的一排奴仆。
他不仅没觉得享受,反而感到一阵不自在,心说还不如在破庙当中随意席地。
他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转身朝外头走去。
“大公子!”下人连忙喊住他,“您这是要去哪儿,小的给您领路。”
“不用,我上街走走。”裴星悦说着出了院子,在下人跟上来的时候,内力一提,脚踏云纵,瞬间消失个没影了。
下人被吓了一跳,接着跺了跺脚,“哎呀,这怎么办?”
宋成书听到禀告,笑了笑,抬手一摆,“无妨,随他去吧。”
*
即使朝廷再怎么**,京城的繁华还是其他州府所不能比的。
丰兴坊这一带皆是达官贵人所住,一条街没几户人家,裴星悦从怀里取出珍藏的信件,沉重的心情在看到上面苍劲的字迹后顿时缓和了,微微一笑,露出期待的神色。
他不知道小哥哥住哪里,不过信件上有个联络地址,只需将最后一张手书送上就可以了。
只是连住址都没敢告知,可见小哥哥在家中实在没什么地位,寄人篱下过得并不好,裴星悦很是担心。
京城设有东西二市,以皇城中心街道为轴,对称而立。
东市附近府衙、学邸、机构较多,买卖的东西也是多是古玩、书画、银器绸缎等奢华高雅之物,权贵文人时常往来;而西市则三教九流不忌、东南西北走商不断,甚至还有肤色发色迥异,打扮奇装异服的异域商队,可谓鱼龙混杂。
裴星悦走在这商铺拥挤,通道逼仄的西市,那满身的不自在顿时消失了,反而如鱼得水般一一看过去。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热闹,真不愧是京城,摩肩接踵,人来人往。
说来再怎么稳重,裴星悦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的青年,青涩的痕迹尚未完全从脸上褪去。他闻着空气中浓烈的酒香,飘过来的饭食馋味儿,还有小摊上的零嘴儿……不争气地开始咽口水,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钱袋子。
江湖人不拘小节,有钱便花,没钱再赚,要的是逍遥自在。
然而才刚抓住碎银子,裴星悦顿时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一旁倚门招揽客人的异域老板娘,一眼就瞧中了这位红衣俊俏的小哥儿,正打算将人拉进食肆里好好招待,却发现他猛吸了几口鼻子,将流连忘返的眼神从那一排的香醇美酒和美食中硬生生地扯下来,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拍了拍瘪瘪的钱袋,塌着肩膀,抬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老板娘惊愕地看着他,接着捂着嘴笑起来,热情喊道:“公子,不进来坐坐吗?美酒和美人皆有,是我们大食国的特产哩,其他地方可见不到呢!”
裴星悦攥紧了自己的几两碎银子,没有回头,内心不断告诫自己,他是个要养家的人,得精打细算。
西市——葫芦巷——八方酒坊。
裴星悦按着地址拐进了巷口,一路往前,才找到那间开在巷子深处的酒坊。
大白天的巷子阴森森的,酒味倒是浓重,只见几个大汉正大汗淋漓忙地搬运酒坛,一个一个地码放起来,不过一见到陌生人进来,顿时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裴星悦一踏进这里,感受到这些若有似无的打量,眉间不由动了动。他目光一扫,心中微微诧异,发现这里的每个人竟然都是练家子,感受着气息还是品级的高手。
这是酒坊吧?怎么感觉进了贼窝?一时间他有些不确定了。
“小兄弟,有事?”一个粗犷的男人拿着汗巾一边擦脖子,一边朝裴星悦走过来,他赤着精壮的上半身,古铜的肌肉尢结,看起来很不好惹。
裴星悦瞧着他走路姿态,感受其浑厚的呼吸吐纳,猜测这位的武功怕是不低。
他内心疑惑,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八方酒坊?”这么一家藏龙卧虎的酒坊,真的是小哥哥信中所指的联络地方吗?
男人回答:“没错。”
裴星悦顿了顿,又问:“西市只有一个葫芦巷,一个八方酒坊?”
男人笑了笑,皱起脸上横肉,看着更加凶悍,但是语气却出奇的爽朗,“不仅是西市,就是京城里也只有这一个八方酒坊,小兄弟看起来初到京城,不是来买酒的吧?”
一身劲装,袖口束紧,长发高马尾,是江湖人喜欢的打扮,若非这小哥长得出挑,一般人还真驾驭不了这红色的衣裳。
裴星悦摇了摇头,抬手抱拳,“对不住,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
裴星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小哥哥的手书递了过去,“在下裴星悦,来京寻找兄长,他给的联系地点就是这里,不知道店家可否帮忙?”
男人疑惑地接过来,目光一扫,接着眼神倏然一变,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裴星悦,再三确认之后,神情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公子稍等,待小的前去确认此事,再来回禀公子,不知您落脚何处?”
男人严肃的口吻让裴星悦疑虑丛生,小哥哥的手书他看过,没写什么,不过是上面多了一个私印表明身份,但这一路上他也辨认过,并非官府印章,怎么会让这些人如此恭敬。
小哥哥的家里人究竟什么来头?
裴星悦满心不解,但既然对方认出来了,想必能联系上。
他本想说尚书令的府上,但转眼一想,宋家人多嘴杂,颇为不便,于是问:“你要多久,我再来一趟便是。”
“一个时辰。”
“好。”裴星悦没再多言,抱拳之后转身就离开了酒坊。
等他一走,男人立刻进屋换了一身装扮,跟手下打了声招呼,立刻带着手书匆匆出了门,沿着暗巷深处离开。
*
宣宸坐在轮椅上,大夏天,别人已经热得满身是汗,他却穿戴整齐,膝上甚至还盖了一条薄毯。
气血的严重亏损,让他整个人陷入不正常的寒冷中。
此刻,他披散着长发,阴沉沉的盯着面前的碗,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他有种作呕的冲动。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要掀翻的时候,宣渺眼疾手快地一把抢夺了过来,警惕道:“你干什么?”
宣宸把脸撇到一旁,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拿走!”
宣渺气笑了,“拿走?老娘忍着恶心,趁着新鲜,将宣钰的血炮制好,加了多少奇珍药草进去,一通忙乎下来,热得满身是汗,你说不喝?昭王殿下,你耍我呢?”宣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盛夏心浮气躁,她叉着腰暴怒起来,“看看你的脸色,把死了一年的尸体挖出来,撬开棺材板,你往里面一躺,嚯,简直一模一样,就差长尸斑了!”
旁边的陆拾偷偷地嘀咕了一声,“一年的尸体,都烂光了吧。”
“闭嘴。”宣渺瞪了他一眼,把碗往宣宸面前一递,“你喝不喝?”
宣宸冷笑,眼神阴翳,根本不搭理她,说不喝就不喝。
宣渺回头看向陆拾,“把他给我按住,灌下去。”
陆拾:“……”这哪儿敢,王爷会活剐了他的。
他惊悚地看着宣渺,小小侍卫,不进反退……一大步。
真是没出息,宣渺恨铁不成钢。
宣宸嗤了一声,眼神鄙夷,一副谅你们也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宣渺牙根有点痒,但看着面前的混账东西,头疼地一叹,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这可是皇帝的血,你非要大逆不道地弄过来,搞得人心惶惶,现在又不喝了,闹着玩呢?”
陆拾点了点头,很有感触地说:“属下带着龙煞军,凶神恶煞地闯进皇宫,把剑架在了羽林军的脖子上,在满殿的宫女太监尖叫中,不顾皇上挣扎,顶着以下犯上四个字割了这么点血……王爷,您不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属下怎么办?龙煞军怎么办?您好歹也可怜可怜我们吧?”
宣渺在一旁继续飕飕地说着风凉话,“整个朝廷都恨不得你马上去死,真要是如他们所愿,恐怕挨家挨户得放三天鞭炮过大节,皇帝不鞭你的尸体才怪,你真想亲者痛仇者快?”
宣宸要是三言两语就被说动,就不是令京城闻风丧胆的昭王了,铁石心肠听着都比他的柔软,那叫钢浇铁铸。
明明已经病入膏肓,气血亏得一只脚踏进了坟墓,这该死的暴君还是那么嘴硬,宣渺见他无动于衷,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抽出金针把他扎成刺猬。
这家伙……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心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治住他!
正当她丧气的时候,一个暗卫忽然出现在门口,陆拾皱了皱眉,接着快步走出去,接着又马上回来,将一张纸呈给了宣宸,并附耳低声道:“王爷,八方来的消息。”
宣渺原本没在意,却看到那半死不活,满身阴郁的人一下子就支棱起来,眸光闪烁,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迫切地打开了那张纸,接着唇角勾起,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从了无生趣到人间尚有留念,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宣宸做出了人生改变,看得宣渺一愣一愣的。
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出去。”宣宸把纸收了起来,一意孤行地宣布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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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