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呈僵在原地,嘴巴要张不张,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王晏之觉得十分有趣。
“别担心。”王晏之道:“不算你占便宜。”
李呈憋红脸,一时竟不知怎么反驳。噎半晌,挤出句:“老不正经。”
王晏之迈上台阶,回头道:“我大你十二岁。”
李呈不理这句,试图给自己上次偷看的行为挽回颜面,却不敢大声,嘟嘟囔囔:“明明是你洗澡不关门,你还是我叔叔呢,让侄子看一下怎么了,你又不吃亏。”
他左一句叔叔,右一句叔叔,成功让王晏之沉了心神。
将行李交给闻声而来的管家,被廊下的灯罩住大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李呈:“既然是侄子,自然要同叔叔住在一起,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让韩叔带你去。”
李呈冷不丁让他给安排了。
憋着气,不服他这个态度。
管家站在一旁,李呈不进去,他就也不进去。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李呈撑不住了,转身要走。管家忙道:“这里打不到车,下去要走好几个小时。”
李呈停住:“那我也不进去!”
管家望着他,半晌才说:“先生对你没有恶意。”
他分明全是恶意!
过去做摄政王的时候就处处跟他唱反调,压得他没有一点皇帝的威风,如今他都不是皇帝了,他还要管着他。
李呈气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像头炸了毛的小狮子。任凭管家如何劝说,他就是不松口,放言要自己走下去。
“韩叔。”王晏之换了身衣服,逆光站在门廊,望着台阶下的人,淡淡道:“别管他。”
不管就不管,谁稀罕。
李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几步,又倒回来:“箱子还我!”
王晏之看着他没说话,李呈的气焰一点点消散,硬着头皮同他对视,最后扛不住,说:“我不要了。”
山道幽静,走出百来米,别墅的光已经看不见了。
李呈埋头冲出老远,途径岔道,突然犯难,不知该往哪边走。
树影憧憧,路上空的连个鬼影都看不着。李呈踢了脚空气,嘴里嘀嘀咕咕骂王晏之不是东西。
总裁有什么了不起,他还是明星呢。
明明是他自做主张把他带来这里,摆什么老板架子。
还想当他叔叔,他也配!
李呈忿忿转身,对着远处的别墅哼了好大一声,好像这样就能让里面的人听见似的。
转头望着两条一模一样的岔道,毅然选了左边。
路灯之间隔了大约十来米的距离,李呈走得又快又急,没留神左脚绊了右脚,一头扎向路边的灌木丛。
疼倒不疼,就是憋屈。
坐起来摘了头上的草,低头看见弄脏的衣服,嘴角一耷,气哭了。
他做皇帝的时候就不快活,做明星了还是不快活。
都怪他父皇,死那么早,留他一个人孤零零,被王晏之那等乱臣贼子欺负。
如今是人都能踩他一脚,世上就没哪个皇帝做得同他这样憋屈。
“该死的王晏之!”李呈薅了把草,惊了一条盘在草里的蛇,哭声戛然而止。
呼吸微滞,一人一蛇就这么对峙上。
黑暗里,李呈能听见自己急促地呼吸声,蛇盘起来,一双漆黑有如黑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李呈。
热浪滚滚,李呈额头渗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望着黑暗里正窥探他的东西。
蓦地,向前一扑,蛇陡然弹高,猝不及防让李呈捏住了七寸。
一时竟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
“小东西。”他带着哭腔,将蛇提溜起来,恶狠狠道:“凭你也想欺负我,扒了你的皮!”
蛇尾扭动,攀着李呈的手缠了上来。
李呈鼻腔哼出道气音,思索片刻,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蛇说:“你有毒没毒?算了,拔了你的牙,我带你去别墅吓死姓王的。”
“没毒。”身后陡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李呈一激灵,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
王晏之站在不远处,几乎和身后的树影融为一体。
李呈将手背到身后,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
“拿出来。”
“什么都抢。”李呈小声嘟囔:“烦死了。”
王晏之走近:“说什么?”
那眼睛扫过来,李呈立刻偃旗息鼓,半晌,认命般地将手一伸:“你喜欢?那送你吧。”
.
蛇被管家拿去炖了。
李呈交代他少放盐,太晚了,吃太齁会睡不着。
别墅和他上回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大得离谱。屋里温度调得很低,后背凉飕飕的。
王晏之端了杯牛奶过来,李呈把头一偏,赌气说:“我不喝。”
以为他要生气,再不济也该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吓唬他,李呈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这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怂了。
不想王晏之什么都没说,伸手揉了揉李呈头上的短毛,从上头摘了两根草屑,说:“不想长高了?”
李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不知道姓王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么恶心他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他狠哭过一阵儿,眼睛肿得像核桃,眼里红通通的,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龇牙咧嘴,反而让人想欺负。
王晏之没预兆地伸出手,温热的指腹擦过李呈的皮肤,令他哆嗦一下,猛地弹开,如临大敌地警惕着眼前的人。
伸出的手凝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爱哭。”王晏之放下牛奶,退开几步,隔着一个对李呈而言相对安全的距离注视他:“打人的时候你不是很厉害吗?”
“我什么时候打人了。”李呈捞过牛奶:“你不要胡说八道。”
说得好像他很不讲道理似的。
“这么不想和我住在一起?”王晏之突然问。
废话。谁乐意和仇人住在一块。
即便王晏之蠢到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呈却不能保证自己哪天夜里一冲动,不会偷溜进他房间,拿枕头捂死他。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天子了。他才十八岁,大好年华,他可不想蹲大牢。
几口喝光杯子里的奶,从水台前的高脚凳上跳下来,很是不羁地抹了把嘴,抬头便看见王晏之微微蹙起的眉头。
立刻将手放下,抽了一张纸巾,矜持地蹭了蹭。
“去睡吧。”王晏之眉头舒展:“明天我送你回去。”
李呈一动不动。
“不困?”
李呈抿了抿嘴巴:“我还没喝蛇汤呢。”
王晏之看他片刻:“吃太多晚上会不舒服,我让韩叔把汤温着,你明早起来再喝。”
“才两点,还早得很,我吃完打会儿游戏就消化了。”李呈在车上睡够了,这会儿正精神,念念有词:“都什么年代了,两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叔叔你年纪大了,熬不住就自己去睡吧,不用管我。”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在王晏之沉沉的目光下慢慢将嘴抿住,不作声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呈想,就一回,就让他这一回。
他乖乖上床,将被子盖好,汇报工作般同门口的王晏之说:“我睡了。”
王晏之替他关灯:“晚安。”
李呈闭上眼睛:“叔叔晚安。”
王晏之走了,李呈从被子里摸出手机,看见好几条傅燃发过来的消息,问他怎么样了,回来没有。
李呈回了一条,将音量调低,开启独孤求败之路。
睡是不可能睡的,哪个年轻人两点就睡了。
翌日,王晏之准时下楼,餐桌前喝汤的人闻声抬头,顶着两个青黑的眼眶,规规矩矩朝他问了声好。
“我吃好了。”李呈一改前态,十分乖巧:“司机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王晏之停在台阶上:“几点睡的?”
“你一走我就睡了。”
撒谎。
王晏之迈下来,坐在李呈对面。
管家送来早饭,和李呈一样,只是少了份汤。
王晏之不吃野味,这点同他父皇一模一样。
据说是过去打仗的时候被敌军围剿,同大部队走散,没有粮食,不敢生火,抓着什么吃什么,茹毛饮血,野人一样过了小半个月,从那之后就不再碰那些东西了。
李呈没打过仗,不知道战争究竟有多残酷,他只知道蛇汤很鲜,是他亲手抓的。
王晏之用餐很安静,比李呈更像皇帝。
他站不住,想走,又不敢。
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抓耳挠腮很不安分,王晏之就跟看不着他似的,理也不理。
李呈只好坐回来,盯着王晏之吃早饭。
过会儿,突然说:“我上回送你的字你看了吗?”
王晏之眼皮微掀,李呈立表孝心:“叔叔你放心,我以后每年过年都来看你。”
王晏放下汤匙:“每年,过年?”
李呈点头:“我知道你住在山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寂寞,你不用担心,一日为叔终身为叔,我叫你一声叔叔,你永远都是我叔叔,以后我每年都带礼物来给你拜年。”
顺便看看他死了没有。
王晏之向后一靠,摩挲着咖啡杯:“现在离过年还有一百五十多天。”
才一百五十天!
李呈在心中忿忿一叹,早知道该说来年清明的。
惆怅地叹了一叹,故作苦恼:“你知道的,我是明星嘛,明星都很忙的,整天飞来飞去,一个戏要拍好长时间,不是我不来看你,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王晏之端起咖啡:“这么辛苦。”
“不苦不苦,年轻就是要多吃点苦,不然老了连护工都请不起。”李呈再次承诺:“你放心吧叔叔,我一定好好赚钱,等你老了让你住上最大最好的养老院。”
“养老院?”王晏之倏地笑了一声:“既然你这样孝顺,做叔叔的也不忍心看你那么辛苦,不如这样,你别做明星,来给我做助理,趁我还没老到需要住养老院,抓紧时间让你多赚一点,好方便你以后孝敬我。”
李呈噎一会儿:“……不好吧,陈助理对我其实还不错,我怎么能抢他饭碗。”
“也是。”王晏之凝着他:“陈助理对你那么好,这么做不地道。”
李呈忙不迭点头。
“那就不做助理。”王晏之单手支脸,淡淡道:“就在我身边待着,好好做我的侄子,我每月给你发工资怎么样?”
李呈正襟危坐:“叔叔,我是正经人。”
“巧了,我也是。”
李呈彻底哽住。
他看出来了,姓王的就是成心跟他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