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御马苑。
周立一早就被从地牢里拉出来,几个马奴把他绑在驯马场的柱子上,赵遂嫌绑的不够紧,又让人加了一根绳子。
沈元安冷眼旁观,并不作声。
周立是御马苑的监司,又是六皇子赵琛的人,这两条哪怕单单拎出来一个都足够将他杀了。
摄政王在御马苑两次遇险,要说身为监司的周立一点也不知情,这话传出去谁也不信,但周立的确硬的很,到现在都没吐出来一个字。
小皇帝本来坐在椅子上吃东西,见状端起一杯牛乳茶,迈着自己的小腿跑过来。
“皇叔喝茶。”他扑到赵遂的腿上,仰着脸朝摄政王撒娇。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皇叔很紧张,他要把自己最喜欢喝的牛乳茶让给皇叔,好让皇叔高兴一些。
赵遂心都快萌化了,他不再盯着周立,转身蹲下身子将小皇帝手上的牛乳茶接了过来,“谢谢燊儿。”
小皇帝心满意足,他看看沈元安,又瞧瞧周立,最后趴到赵遂的怀里,小声说:“皇叔不要不高兴,燊儿把好吃的、香香的的,都让给皇叔。”
赵遂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不高兴的,但他很享受这种被人关心的状态,于是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又故作正经道:“真的都让给我?陛下知不知道君子一言九鼎,燊儿贵为皇帝,更该一诺千金。”
小皇帝拧着自己浅浅的眉毛,使劲想了一会儿,脸上出现了肉痛的表情。
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喝牛乳茶了,也不能再吃糖,还有蔺东从宫外带回来的小点心。
他纠结的要命,小小的脸上全是难过的表情。
沈元安不忍再逗他,刚要松口,就听他发出细细的声音:“都给皇叔,只要皇叔不再不开心,燊儿有的都给皇叔。”
尽管难过,尽管肉痛,但是还是可以让给皇叔!
小皇帝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皇叔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他愿意把这些好东西都让给皇叔,不难过不难过。
赵遂难得出现了一丝愧疚,逗小孩子远不如逗沈元安开心,小孩子太过赤城,叫他招架不住。
“皇叔刚刚跟燊儿开玩笑的,”赵遂摸摸他的头,起身牵住了小皇帝肉嘟嘟的小手,边走边吓唬道:“但是燊儿确实不可以再多吃了,要是再吃下去,门牙给掉了,那就成了漏风皇帝了。”
小皇帝本来正高兴自己的糖果牛乳茶失而复得,闻言瞬间拉下来了自己的小脸,委屈巴巴道:“好吧。”
沈元安在旁边看着这一大一小,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他出身齐国公府,当年他母亲还是长公主身边的婢女,有一次齐国公沈远喝醉了才与他母亲发生关系,仅仅一次,便有了他,长公主人好,虽然伤心,却并不怨他母亲。
婢女本来就是陪嫁,国公爷要用强,她哪敢推拒?长公主心里明白,倒没难为自己的婢女。
只是沈远却不干了,他醉酒用强,醒来后丝毫不记得是自己强迫了一个小婢女,只记得是这个小婢女勾引自己,让自己背叛了公主。
因此对这个可怜的小婢女极其厌恶,处处为难,更为了让长公主放心而对刚出生的沈元安不闻不问。
长公主虽然理解,但不为难已经是她能做出来的极限,更遑论把沈元安接到自己身边教养了,于是沈元安幼时称得上是凄惨。
像赵遂这样温升轻语哄小孩子的体会他一次也没感受过。
沈元安看的入神,没听见赵遂叫他。
等他回过神时就见赵遂牵着小皇帝的手静静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沈元安的声音有些嘶哑,后背已经好了大半的伤痕又争先恐后的叫嚣着,他忽然想尝一尝赵遂手中那杯牛乳茶甜不甜。
赵遂听着他的声音不太对劲,便走过来两步,关心道:“被风吹着了?”
沈元安不习惯这样的关切,可此刻又可耻的想偷偷眷恋片刻,于是他点点头,说:“是有些吹到了,嗓子有些不舒服。”
赵遂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伸出自己还空着的左手,轻轻捏住沈元安的袖口,叹气道:“快回去,别站在这吹风了。”
沈元安愣了一下,看了看赵遂右手边牵着的小皇帝,再看看自己袖口上修长的手指,只迟疑了片刻,就乖乖顺着赵遂的力道往回走了。
御马苑的观赏亭被围了厚厚的几层纱帐,赵遂哄着小皇帝用了些粥,赵琛才姗姗来迟。
蔺东把人带进来的时候小皇帝正拍着肚皮消食,他见了赵琛瞬间来了精神,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赵琛怀里,伸出双手求抱抱。
赵琛不会说话,但他温温柔柔的给小皇帝行了个礼,又朝赵遂点了点头,才将小皇帝抱起来。
小皇帝很喜欢赵琛,他在赵琛怀里很不安分,一会儿揪揪他的衣裳,一会儿摸摸他的喉结。
小孩子好奇心强,但也极会看人脸色,他不敢在赵遂身上胡闹,于是便对自己这个从不生气的好脾气六叔下手了。
果然,赵琛只是不自在的扭了下脖子,就任由他好奇的动来动去了。
赵遂看着他一副小可怜的样子,觉得他应该怎么也跟御马苑遇险一事挂不上钩。
再次感叹自己穿书前看书看一半的恶习,赵遂拍了拍脑袋,暗暗告诉自己,人不可貌相。
观赏亭位置极佳,一眼便能俯瞰整个驯马场,赵琛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下面,看到周立的时候瞳孔猛地一惊。
沈元安注意到他的异样,不动声色的观察他。
赵遂道:“阿琛觉得这驯马场如何?我听说你与御马苑的监司周立交情不错,平常应该经常来跑马吧,正好,咱们今天好好放松放松。”
周立还在底下绑着,赵遂却明晃晃的说他与周立交情不错,这已经不是试探了,分明是别有用心的问罪。
赵琛只愣了一下,就将小皇帝从怀里放下来,对着赵遂跪了下去。
他虽然也是小皇帝的皇叔,但他一无爵位,二无官职,又怎么能跟赵遂相比?赵骋可以肆无忌惮的跟赵遂吵架,他不能。
赵琛跪下后冲着赵遂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会说话,此时也没有纸笔让他写字,俨然一条为人刀俎的鱼,他痛恨这样的感觉,可眼下又必须得忍。
赵遂不料他直接跪了下来,连忙道:“我不过是与阿琛闲话,你怎么跪下来了,快起来,你我是兄弟,原不该行这样大的礼。”
赵琛还是一副逆来顺受又委屈的样子,他不会说话,这样委屈看着人的时候便让人有些揪心,赵遂一时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冤枉了他。
赵遂将人扶起,安安稳稳的让他落座,才道:“周立身为御马苑监司,却监管不力,犯了失职失察之罪,我只是叫他在下面晒一晒,绑几天,小惩大诫罢了。”
赵琛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像是没有证据,他心里安下来片刻。
又听赵遂道:“此次我遇险原也怪不着他,只是他作为监司,不罚难以服众,我知道你与周立有些交情,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在这他还能好受片刻,换了别人在恐怕不会给他放水。”
赵琛静静地听着,他摸不准赵遂的意思,此话也不敢随便应声,便摇摇头,示意让赵遂另外找别人。
谁料赵遂就跟瞎了一样,装瞧不见,说完就拍拍屁股带着小皇帝和沈元安离开了。
赵琛愣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
但此时他已经被赶鸭子上架,便领了亭子里伺候的马奴下去转了转。
他知道赵遂此刻一定在暗处盯着自己的动静。
周立被绑了一早上水米未进,他嘴唇干的厉害,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养神,听见脚步声也没睁开。
赵琛无悲无喜的看了会儿,忽然转身离开了。
周立心下奇怪,掀开眼皮瞧了一眼,正好看见赵琛离去的身影,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赵琛除了第一天下去瞧了一眼,其余两天都老老实实的坐在亭子里“监罚”,赵遂让他寻时机放水的话他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借机对周立加罚,只似一个最寻常的王爷似的,平静的看着犯错的下人受罚。
赵遂在启明居不满的对沈元安抱怨:“不是说好了试探吗?你为何给我使眼色让我安抚他,又把周立交到他的手上,你难道不怕他下杀手吗?”
沈元安镇定道:“他不会。”
“为何?”赵遂反问道:“若真的他做的,他难道就不害怕周立把他供出来?难道不想杀人灭口?”
“王爷觉得周立是能轻易张口的人吗?”沈元安也反问了一句。
赵遂瞬间没了声音,就因为周立的嘴撬不开,他才不敢打草惊蛇直接去查赵琛。
但是!但是就这样把两人放到一块也很危险呀。
赵遂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
沈元安知道他没瞧见赵琛那天露出的异样,此时没证据也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便劝道:“王爷再耐心等几天,周立若是瞧不见六皇子也就罢了,他若是瞧见了,一定忍不住露出马脚来。”
赵遂心里不高兴,他反唇相讥:“露出马脚?再来一蹄子拍死本王吗?”
沈元安:“……”
沈元安顿了顿,半晌才道:“王爷……你整日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被马弄死吗?”
“!!!”
“沈元安,你是不是想气死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