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察觉怀里一沉,低头发现火场里救出来的姑娘昏迷不醒,他眉头微皱。
这姑娘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招招手,“抓到的那几人可招了?”
身后跑来一兵士打扮“回禀将军,招了,说是来接国公府家抱错的千金回府,路上车夫心生歹意想要抓了小姐换钱,谁曾想正好被我们撞上。”
男子闻言眉头一挑,目光从宋婉宁脸上扫过“国公府真千金?车夫心生歹念?呵,有趣。”
他抬头在救火的军士中寻找,“徐鹿,找几个人把他们送回国公府,记得不要暴露身份。”
“是!”
——
头下是车轱辘震动的声响,宋婉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等到眼里的朦胧渐渐褪去,发现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中。
宋婉宁下意识捏紧衣袖昏迷前的记忆猛的涌上心头,火焰,黑烟,温暖的寒香。
“宋小姐,您醒啦?别紧张,我家主人路过云上山正好看到山上房屋起火,把您从火海中救出来,现下正是送您回家的路上。”坐在她旁边梳着双丫鬓的丫鬟扶起宋婉宁,柔声说道。
“回家?我,你们认识我?”宋婉宁并未放松警惕。
丫鬟点头,“主人救火时顺便救下您的丫鬟,她说是国公府的人。”
丫鬟?李妈妈还是红柳?
宋婉宁想到李妈妈想要烧死她,一时间不知眼前丫鬟和她背后的主人是不是也是李妈妈他们一伙的。
心中这般想,不免挂相。
也不知那男人从哪儿找来的丫鬟,心细如针一眼看出宋婉宁的担忧,连忙道“您放心,我们没有恶意,至于您为什么出现再火海,您的丫鬟为什么不在身边,也都与主人无关。眼下就要到国公府,有什么顾虑大可回府告知。”
这就要到国公府了?宋婉宁大惊,撑起身体掀开帘子,窗外是带着薄雾的京都街市,早起的行人耸着肩膀,货郎挑着担子叫卖。
难怪她醒来后觉得耳边一直有声响,原以为是马车轱辘声。
她竟昏迷这么久?醒来已到京都?宋婉宁想到这一路际遇,死里逃生,还有马上就要见面的生父母,不免有些焦虑。
昏迷前她记得李妈妈说过她回去会挡了旁人的路。
这个旁人会是谁?
鸠占鹊巢的那只鸠?宋婉宁在一切未知的情况,唯一能怀疑的就是和她身份错换的原国公府小姐。
对于她而言宋婉宁的回去定不是件好事。
思及此她放下帘子,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上弯“抱歉,醒来后思绪万千,一直未问你家主人是谁?待来日有机会定要报答救命之恩。”
那丫鬟似得到过指点,分毫不露,只道是“主人心善,哪怕那火海中是任一人也会相救,小姐切莫放在心上。”
宋婉宁再三感谢,见丫鬟态度坚决,也就作罢,只是那男子给她的淡淡熟悉,让她莫名有些在意。
日头渐渐升起,街上弥漫的薄雾散去,街市热闹起来,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被拒绝报恩后宋婉宁坐在靠窗旁,细细思考接下来的路应该如何走。
行人多起来后马车跟着慢下来,车夫时不时发出“吁”的声音,拉着马头避开人群慢慢行走。
但总归是人让马车的多,不一会马车停下。
车夫轻声禀报“莫桑姐姐,国公府到了。”
丫鬟拉开门帘看了一眼,回头对宋婉宁说“小姐,国公府到了。”
莫桑。宋婉宁悄悄把丫鬟名字记在心中。
宋婉宁抬起的眉眼有些茫然,眼下就要到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且不知前路是荆棘还是鲜花。
一眼望去好生气派的国公府,两座石狮坐于前,古铜色的大门宽阔且华丽,檐上四角高高翘起,似展翅高飞的雄鹰。与江南温婉建筑又不相同。
“多谢莫姐姐,请代我向你家主人道谢,若有用得上的一天,宋婉宁定当义不容辞。”宋婉宁双拳叠握,竟是向丫鬟福了一礼。
丫鬟避开身,只道“奴婢定当转告主人,预祝宋小姐往后平安顺遂。”
宋婉宁看着国公府前的石狮子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跳下车去。
“宋小姐,就此别过。”马车缓缓启动。
宋婉宁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和身侧的国公府,一时间茫然更甚。
忽的李妈妈和红柳站在街对岸,周身狼狈不堪,看不出半点先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模样。
见到宋婉宁活生生站在国公府牌匾下,两人具是浑身一抖。
随即李妈妈见宋婉宁嘴角弯弯,不见怒意,好似并不知谁绑架并要杀害她,还当她好欺负,几步上前,软硬兼施。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你都不知……”
宋婉宁哼笑“不知什么?不知你们要杀我?”
李妈妈一顿,眉头沾染上狠厉“宋小姐,你要知道我们敢要你的命那一定是背后有人,你若是把这件事掩埋过去,我也就在主家面前好好说你好话,你若是想要挑破面皮,那就别怪我们把你这一路的刁蛮任性和气死养母的事情在国公和夫人面前好好嚼嚼。”
虽是长在商贾人家但宋婉宁从未见过这般刁蛮的仆人,害人不说居然还想倒打一耙。
她气笑“国公府的做派我也算是知晓一二,就看你家主人究竟是相信一个丫鬟婆子还是亲女儿的话吧!”
说完她一甩袖子往大门走去。
抬起略微压手的门环,重重敲了三下,手腕上涂抹药膏的伤口泛起丝丝疼痛。宋婉宁忽视些许刺痛,后退半步。
李妈妈咬着嘴皮紧紧攥住红柳的手,这可如何是好。
事情没办妥当不说,还被发现,那位虽说善心,但知道她这么多秘密,这下能不能活都是问题。
她望着自家女儿虽狼狈却不失娇媚的脸颊,心中一横,暗下决心。
女儿,这次能不能过就靠你了。她当下拉过红柳附耳。
红柳听着李妈妈所言先是眼中羞涩,紧接着目露势在必得。她胡乱将脸颊边的碎发撩至耳后,给原本狼狈的模样凭添几分破碎的美。
门慢慢向两边敞开,李妈妈忽地凑到宋婉宁身旁,压低嗓音阴狠道“小姐,你就不想想我一个下人要是没有夫人大人的同意怎么敢对您下死手。”
如晴天霹雳一声巨响,李妈妈道破宋婉宁想过但不敢深思的念头。
如果不想她来京都的是生父母又该如何。
她强自按下不安,“如果他们打算杀我就不会派你们从江南把我接回来。你自作主张当心坏了他们的大事!好好想想一会你该如何向爹娘解释吧!”
或许是为了增加威胁力,宋婉宁直接唤出爹娘两个字。
李妈妈煞白着一张脸还想说什么,国公府的大门开了,一位门童打扮的下人看了一眼宋婉宁,又看了一眼李妈妈,突然冲着门内大喊。
“李妈妈回来了,李妈妈带着小姐回来了,快去请老爷和夫人!”一连叫了三遍他才停下来。
而门童的表现无疑为宋婉宁增添些许期许,或许生父母是真心盼她回家,她还能重新拥有亲情。
随着热情迎接的仆役往里走,跨过大门左右是一条长长的蛇形长廊,中间围了个小庭院,院中栽种着各种奇珍异花,在春日暖阳绽放勃勃生机。
宋婉宁一路走一路留心,国公府和自小长大的江南庭院各有千秋,只是院子建材上稍有不同。
穿过月亮门进入主院,院中好大两根参天古树,树荫如批盖,阳光透过嫩叶映入厅堂。
大堂高座之上早有人等候,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留着半长美髯,虽不惑之年却面似潘安。
而另一人内着浅紫色短衫,外套一件褐色竖领长袄,下身是一条百花齐放马面裙,梳的整齐的狄髻上花钿,挑心一应俱全。
宋婉宁莫名有种感觉,这两人应该就是她的生父母。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妹妹……都怪妹妹……”还在等宋婉宁走上前和父母相认。
从旁冲上来一位打扮俏丽的女子,满目泪涟涟,宋婉宁看过去后,她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这?!
宋婉宁下意识往旁撤了一步,那女子没了依靠竟真的跪了下去。
“哎哟……”膝盖砸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格外响亮。
起身的国公夫人,手放在茶几上的国公都愣了,场面一时竟有些尴尬。
“这,这位小姐,不知您何罪之有?你我第一次见面就行如此大礼?”宋婉宁好歹在舅舅家见识过后院女子争宠的手段。
妈妈也不是那等世俗女子,宅院里的事也是教过。
所以她一眼看出跪在地上的应当是那位鸠占鹊巢的鸠。
而其余等人……
宋婉宁借着余光从在座人脸上一一扫过。
看他们表情并无意外神色,应当早知会有这么一出,但是却没人阻止。
不知是真的想让假千金认错还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那娇俏的假千金捧着膝盖呼痛,国公夫人在一旁坐立难安,终于是满脸心疼忍耐不住唤上丫鬟把她扶起,好一顿心肝宝贝肉的安慰。
而国公虽面上不显,但眼中也透露几分在意。
丫鬟婆子好一顿招呼。
宋婉宁这位刚接回家的正经小姐反倒被冷落一旁。
这便是国公府?这便是她期许的亲情?
宋婉宁心里已然凉了半截,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清冷。
她也不说话也不搭腔,就站在一旁看着厅堂上的好戏,唯独差一份妈妈做的焦糖爆米花。
无人搭台的戏怎么唱?
“妈妈,湘儿不疼,你们如此疼爱真叫湘儿又羞又愧。”宋湘娇弱抬头视线落在不发一言的宋婉宁身上,俏丽的脸上明明疼出一抹薄汗,却还故作坚强,那模样真叫人心疼。
“这……这……”国公夫人看向一边低头微笑的宋婉宁,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亲女儿回来的日子。
她扯着手帕左看看右瞧瞧,竟不知该先护着谁。
宋婉宁轻笑,或许真是血脉力量,看着国公夫人为难的模样,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国公大人,国公夫人安好。”宋婉宁双拳叠与胸前恭敬行礼。
起身时手腕上的衣袖往下滑落露出包扎绷带的手腕。
“婉宁,你的手……怎么了?”国公夫人松开宋湘,心疼道。国公也跟着起身,场中主角一下换了人。
宋婉宁被围的严严实实,宋湘身边除了她的贴身丫鬟一下冷清,只看得到她那梳的油亮的飞天鬓。
“婉宁我是娘,他是爹。”国公夫人双眼含泪,面上写满心疼。
她松开被揉的皱巴巴的帕子,连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捧起宋婉宁的手,对着绷带小口呼气。
“你这手?”她想问怎么受的伤,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总归还是生疏。
本站在外围的国公见状也端坐不住,几步走到宋婉宁身边,关切的看了一眼她的手腕。
紧接着衣袖一挥“都死了不成!没看见小姐手受伤了!还不赶紧找大夫过来给我儿医治!”
被包围在最里边的宋婉宁心里暖洋洋的,看着难掩心疼的国公和国公夫人,心道妈妈,你说得对,世上还会有人真的疼爱我。
府里养着大夫,到不必再去医馆请。
大夫到了后先是冲着国公,国公夫人行礼,这才上前仔细检查宋婉宁手腕。
“启禀大人,想要检查伤口还需拆开绷带才行。”
宋婉宁本想拒绝,但国公已经点头,她只得任由大夫将包扎好的绷带好拆开。
手腕上的伤口用了好药,已经结痂。大夫重新将绷带包扎好,起身回话“启禀国公大人,虽然伤口看着吓人,但好在处理妥当,闻着应当是用了上好的紫云膏,日后接着涂抹必定连一丝疤痕都不会留下。”
“可怜我儿,怎么会伤的这般严重。”国公夫人看到宋婉宁伤口后眼泪就没止过。
“把李妈妈等人给我带上来!我派她好生将我儿接回,她就是这样好生伺候的?!”国公动怒,狠狠拍在紫檀木茶几上。
霎时茶香混着檀木香萦绕在厅堂中。
周围丫鬟婆子跪倒一地,宋婉宁也垂下头,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而另一边被冷落的宋湘亦是低垂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揪住裙面,头上发钗摇晃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