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七也压低了声音,凑他耳根道:“无事,我自有手段搞钱,带你吃香喝辣的!”
江跃亭摆摆手:“惭愧,说来江某虚长班头几岁,还要班头在吃食上照顾,要不这顿饭我请吧。”
桃七重重一拍他的胸脯:“你的钱都给了徐掌柜修缮店面,还剩下几个铜板啊,留着自己用,今天啊,就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一大桌子好菜不多时就上来了。
桃七是实打实的驴粪蛋蛋表面光,可他端起富人做派来,亦是有模有样,连连招呼江跃亭。
“吃啊!”
这些天,桃七也差不多摸清了江先生的脾性,带他去举辉堂客房住的时候,他就对着人家大门口的人流排遣上了:“淘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粼粼居大厦。”
面对这一桌子菜,又是吟诗两三首,末了,动筷子前,又确认了一遍:“班头,这一桌子菜,至少要一贯铜钱,你确定有钱结账吗?”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墨迹呢?就甭担心了,我请你的,你只管敞开了肚皮吃!”桃七伸手把江跃亭细细的腰带给扯开了。
江跃亭口里念着“有辱斯文”,默默地给自己系了回去。
读书人的这点儿别扭,唉,随他去吧。
桃七还让小二上了一壶酒,俩人边吃边聊,从烨都民风民情、市斤趣事、到官场**、边关战事。
“你可能说出烨都三省六部的官员都有哪些?”桃七用一种“考考你”的语气说。
“三省六部中四品以上官员的名号,科举入仕的年份,哪些大人是同乡,这些我都能倒背如流,不知班头想听哪一部分?”
“哦,你消息竟然灵通至此?”
“并非我的功劳,是为着我的科举,我家人曾劳心劳力搜集过这些,按着我的脑袋逼我背会了,想着将来或许有用。”提起已故的亲人,江跃亭眼尾泛起悲伤的红晕,“只不过,全他妈是无用功!”
说完,将手里一杯女儿红痛饮下肚!
桃七一拍桌子:“谁说是无用功?对于我们的大事业来说,你脑袋里的这些,不比你念的四书五经有用一百倍吗?”
“班头说得对,这半年来,我方知,经史子集里都是狗屁,什么仁义礼智、什么修齐治平,在这烨都,没有权势财力,你就算满腹经纶,满腔报国热血,也不过是任人欺压鱼肉……”
得亏他们做着包厢,不然又会被其他的食客指指点点说又是两个失意的疯子来买醉了。
“我没读过书,从小在下九流里讨生活,曾以为读书的都是做官老爷的料,后来才知,人分三六九等,很多东西,还没出娘胎就定下了。”桃七又给他满了一杯,“慢点儿喝,多吃点菜。”
“今日能与班头说出这些,我心里半年来憋着的一股气着实疏散了不少。”江跃亭抹了把脸,“班头需要的话,回头我把那些默下来给你。”
“好好好!”桃七往他碗里夹了快酱牛肉,斟酌着又起了个话题,“依你看……摄政王宋无忌此人如何?”
江跃亭不自觉看了一眼桃七。桃七并不承认自己在为宋无忌做事,他背后的主家到底是谁,江跃亭一时也摸不清楚。桃七不说,他便不问。
“摄政王宋无忌,此人趁皇帝年幼,把持朝纲、独断专行、嗜杀成性、毫无仁心,老实说,我对他所为是大大的不齿。就算他与魏渭塘不和,我对此人亦如此看。”
“江兄果然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他而今的权势来自于往年的军功,但他残暴的名声也是从战场上打下来的,据说此人二十岁时,为了打下叛军占领的驮延城,把在城郭外战败被屠的叛军人头放入投石车抛入城中,一时天上下起了人头雨,全体叛军军心顷刻涣散,溃不成军。连带无辜百姓也死了五成,据说一半是被砸死的,一半是被活活吓死的。剩下的百姓四散奔逃,宁愿饿死在外面也不回家里。”
投射人头是宋无忌残暴名声的起始,桃七也有所耳闻,他以为那都是谣传,今日听江跃亭说起来煞有介事,不得不又信了几分。
江跃亭:“自他回都以来,为了揽权,使尽所有手段,处死上百名政见不合的官员,连谢相的儿子也被他在御前一刀砍下头颅,残暴至此。而今这满堂文武,想让他死的人不知凡几,只不过摄于他的威名,不敢做声罢了。”
桃七笑道:“江兄刚还不是说仁义礼智都是狗屁吗?我还以为你要效法那宋无忌,仁心是负累,妥协是陷阱,只有如他那般灭杀一切违逆自己的势力,才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也保住自己的命。”
“班头误解我了。灭杀一切?说得轻巧,我看宋无忌此人早晚不得善终。半月前摄政王府刺杀一案,实在惊心动魄,虽说没有成功还让他抓住了三个刺客,不过往后还会出什么事,那谁算得到呢?”
“你知道此事?”桃七惊讶。
“自然,还是摄政王府主动放出的消息,他们说那三名刺客已经认罪吐口,供出幕后主使。不过,我猜宋无忌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撬开死士的嘴,可能是故意放出消息,等待背后之人自己露出马脚吧。”
“那依你看,背后主使到底是谁呢?”桃七兴冲冲地问。
“现在还不好说,宋无忌的仇家太多了,去岁削藩闹得轰轰烈烈,他得罪的又何止是一个夏雍王?”
桃七与他闲聊收获颇丰,甚至忘记了时辰,又叫了几个好菜,上了好几壶不一样的酒。
“五年前北川矿场一案,我想听听江兄如何看?”
桃七以为江跃亭还是会像之前一般透露出一些消息以及他自己的观点,可江跃亭却愣了一下,疑惑道:“这桩案子已经过去五年,为何近来还有许多人在问。”
桃七心中一紧,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追问。
“五年前北川矿场的矿脉闹鬼后,便已停工,矿工全部遣散。前一整子,有一人来到地下拍卖场,说要拍卖一块矿石,他说那矿石正是是出自北川矿场。拍卖场的主事本不愿意理会,谁会去买一块未提纯过的矿石呢,又不是用来赌石的翡翠原石。但那人坚持说一定有人会拍下,而且还把起拍价定在了三百两白银。不知他与拍卖场的主事是怎么商谈的,总而言之,物件已经上了拍场的名单。”
“你可知那人是谁?作何打扮?”桃七嗅到了背后的不简单。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说他是寻常百姓的模样,不像往日里出入拍卖场的富贵人家。”
“那件东西,什么时候开拍?”
“算算日子,拍卖的日子正是明日。”
桃七打定了主义,明日一定要去凑凑热闹,瞧瞧这背后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酒足饭饱后,小二上来了,点头哈腰,询问客官这一桌菜是否还算满意。
意思其实是催他们付钱走人,这一桌一下午只翻了一台,要是食客都像桃七他们似的,那天香楼乘早关门大吉算了。
桃七口里叼着跟牙签,指着一盘菜,目光是明晃晃的挑刺儿:“这是黄唇鱼吗?”
那小二脊背明显僵直了一下:“这……自然是了,小店童叟无欺,绝不会以次充好。”
“黄唇鱼,体形纤长,侧边扁平,背部微微隆起,腹部广圆,尤其是有一条细长的尾柄。”桃七用筷子把那光溜溜的鱼骨夹起来,“你瞧瞧这鱼骨,体形是纤长,侧边的确扁平,略呈纺锤形,倒像是黄唇鱼,可这鱼吻尖长而突出,下颌锯齿凸于上颌,背青而腹白,尤其是尾柄,怎么短短的一条,小爷我怎么看,它就是条花鲈吧……”
小二知道这是遇到专业的了,磕磕绊绊道:“这……这……客官说的,小人哪里听得懂……”
“花鲈市五文一条,黄唇鱼六十文,用花鲈来冒充黄唇鱼,你吗天香楼,可真是会做生意啊。”
“客官您可严重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鱼到底是什么,得问问后厨。”
桃七用力在桌上啪一下:“去问!”
“客官,您这……”小二知道遇到刺儿头了,“小店后厨正忙的不可开交……”
“心虚了?那我自个儿去问你们老板,问问他是怎么做的生意?”桃七作势要大步出门。小二急吼吼地把他拦下了:“客官别冲动,小的这就去问,您先坐,坐,再给您上壶茶清清口您看怎么样?”
小二抹着额头上的汗走了。
江跃亭小声问:“班头,这到底是?”
桃七一抬下巴,得意洋洋:“没事儿,他叫不来人。”
原来,桃七知道,黄唇鱼这等名贵的鱼类是春夏季节才有,眼下已入秋,若要吃黄唇鱼,必得是八百里加急从淮南一带送来,成本飙升至三两白银一条,只有皇宫里才吃得起。这家店不撤了这道菜,还在继续卖,说明一定是用了其他鱼顶替冒充,桃七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点了这道菜,打假来了。
果然,一盏茶功夫,小二又麻溜地回来了:“我们掌柜的说,您这般的贵客来一趟是给我们天香楼面子,这道黄唇鱼就不收您银子了,您看……”
“不成!”桃七喝道,“你们烧一道鱼都要偷奸耍滑,啷个晓得你们其他菜里有没有门道啊?把你们老板和厨子都叫来,不然,我就端着这鱼骨头,让往来的食客们都瞧瞧,你们这么大个招牌,是怎么做生意的。”桃七端起菜盘子就要往外冲,“拿五个铜板一条的便宜货冒充黄唇鱼,小爷我一嗓门喊出去你们店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诶呀!客人您这是做什么,别介别介……”
江跃亭插不上话,若是他有银子,他一定会主动付钱的,可惜他没有。只好全程骚红着一张脸,在心里皮里阳秋埋怨桃七,更埋怨自己信了他的鬼话。
最后,这场闹剧以一桌菜全部免单以及加送三壶女儿红结束。桃七拎着酒壶,领着拿袖子遮脸的江跃亭,趾高气昂离开了天香楼。
“吃白食的无赖,我呸!”把两尊瘟神送了出去,那小二狠狠地骂了一声。
隔日,桃七来到地下拍卖场,观摩了整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拍卖,却没有见到那块矿石登场,一问管事的,说那东西取消拍卖了,买卖双方已经在幕后达成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