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的年岁不大,在这个早婚早育的时代,太子妃的年纪放在后世其实也就是正值事业上升期的女性。
三十岁出头,面容还带着年轻人的光景,皮肤尚且还细腻,看不出有岁月的痕迹,只是眉宇间,便已经带了几分该是这个年岁的人的稳重与雍容气度。
司微借着行礼的时候略略瞧了一眼:秦峥的一张脸和太子妃朱氏有六分相像,只是他眉宇间的气势更为凌厉迫人,所以往往教人忽视了他跟太子妃过于相似的面相。
而与秦峥相比,朱氏的眼型要更偏向于鹿眼,大且圆润,眼尾略略上挑,透着些许纯然无辜,只是鼻梁偏长,介于鹰钩和水滴鼻之间的鼻子,略略将她面部的视觉拉长,缓和了那股由眼型带来的无辜感,配合着她平缓的长眉和中正偏厚的嘴唇,与她身上的气质相融洽,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舒缓仪态来,端是一派从容大方。
约摸着是为了避讳,头上由十字髻变形而来的发髻处用了嵌松石的金银累丝孔雀冠,发髻两侧则簪了造型略有差异的广玉兰缠花簪,搭配着耳畔累丝工艺的玲珑珍珠坠子,配着身上青绿色系织有暗纹、对襟处绣有百花卷草纹样的大袖衫,脖颈间显得细长素净的珍珠璎珞,尽显出一股素雅的贵气来。
司微这厢跟人见了礼,太子妃朱氏含笑应下,紧接着便开始赶人:“得了,我见着你身边儿有了贴身儿照顾的人,还能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你也少在我这拧缠。”
“圣上那头听闻你教人往宫里递了腰牌,便打发了身边儿的太监过来,说是教你过去一趟,兴许是有什么差使要给你去做。”
太子妃替秦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拍了拍他袖口一侧不知在哪沾上的灰尘,眼眸含笑:“那便早些过去,待出宫的时候,再过来母妃这儿接人。”
秦峥含笑应下,目光自司微身上一掠而过,而后与朱氏作别,行李告退。
秦峥一走,整个大殿里便也跟着安静下来,自见了礼后再不曾看过司微一眼的朱氏,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司微身上。
朱氏打量着司微许久,半晌扶额一叹:“罢了,你这小丫头……紫娟,给她搬个绣墩过来。”
朱氏身边的侍女福了福身,从内室给司微挪了个绣着连理百合的绣墩出来摆在朱氏身边,让司微坐下。
司微客气道谢,刚坐下,便被朱氏拉了手去。
朱氏的手细腻温润,保养的似是羊脂白玉一般,她搭了司微的手搁在手心里,微微偏了身子过来看他:
“峥儿府上,什么时候竟多了你这么个年岁的小丫头?”
司微稍稍压了声音,只轻声道:“便是今年过完十五,和我家姑娘一道,从鸠县来的京城。”
司微说话时,特特将“我家姑娘”这几个字咬重了些。
只太子妃朱氏也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却不在意,将这些一把略过,再次细细打量了司微的眉眼,便与司微说起了家常。
先是问过了秦峥在府里的吃用,只这些司微也不大清楚,便捡着从后院美人们那听来的些许跟朱氏说了,再有些细微的,司微便也只能推说自己不清楚。
朱氏兴许也知司微来京城时日不长,对这些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的东西也不在意,只是面上却一直带着几分温柔笑意,冷不丁开口:
“听闻,昨个晚上,峥儿是在你屋里睡的?”
司微心下一惊,学着小姑娘家害羞的模样,低头轻轻应了声是。
朱氏捏着司微的手略略重了一点,面上关切地问:“可是睡在一张床上?”
这句话问的,司微不仅是教朱氏捏在手里的手僵胳膊僵,整个人都有些僵硬,最后只得撑着有些撑不住的笑意道:
“……那倒没有。”
司微这句话一说出来,朱氏便跟着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朱氏拉着司微的手,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交代叮嘱着他:“小丫头,听峥儿说,你叫司微?”
司微垂首:“是。”
“可是采薇的薇?”
司微一顿,缓缓点头:“是,采薇的薇。”
……当然不是,当初尤氏为他起这个名字,自然不是只为了听起来像是个女孩儿。
说文有云:微者,隐行也;后又有人注:微者,匿也。
尤氏替司微起这么个微字,虽与上辈子的名字相重合,本质上却还是希望,他能躲过北疆那场连年征兵,连着打了二十多年的仗。
但这些话,不能说,至少不能是跟眼前这个,看似温柔持重的的太子妃说。
于是司微便只能硬着头皮听朱氏好生夸了他一通,说他这名字起的好,跟他这个人一样,都是初春的薇菜,都是田里初生的豆苗……
朱氏是一个看上去很温柔的人,说话得体动听,本身也没什么架子,若司微当真是个刚满十岁的小丫头,一路颠簸至京城,而后突然遇着这么个事无巨细,多有关怀的似是娘亲一般的人物,多半便要被哄得摸不着北了。
然而司微却根本不敢小看了她去。
开什么玩笑,先不说景升帝之长寿,光是太子如今都过了而立之年,就连跟秦峥一辈的那些个成亲再早一些的,如今府上多半便已经迎接了下一代的新生命。
在这种情况下,她上能顶着来自景升帝后宫的那些个婆婆们相互之间的压力来调停一二,下能手里管着太子东宫后院里的那些个大小事端,坐稳了自己太子妃的位置不说,就凭她如今这般保养得当、丝毫不见苍老疲惫的模样,便可知她在后宫、东宫里的手段和地位。
日子不好过的女人,面上多少总是会带出来些苦相的。
——就算她日子当真不好过,就凭着她太子妃的地位,对上司微这么个什么都不是的,都能轻易碾压过去,而他司微在这其中留不下丝毫痕迹。
所以司微只能顺着朱氏的话说。
所幸正如秦峥所说那般,朱氏不会为难司微,也没有为难司微的必要。
于是一个有心施恩,一个有意奉承,二人在这殿里倒是说得渐渐投机,话题也从诚毅郡王处,渐渐偏向到了如今郡王府后宅里那些个美人们的打扮上,于是愈发聊的多了。
最后,朱氏甚至一直不曾放开拉着司微的手,只感叹道:“好啊,好啊,虽说你如今只是教峥儿推出来应付本宫的人选,但凭着你这么个机巧的心思,跟在峥儿身边日子久了,这么一个可人儿,本宫还真就不信,他不会上了心去!”
朱氏甚至安抚地拍了拍司微的手背:“你且安心跟着峥儿,好生的伺候着,小心的,慢慢儿的,教他把他那一腔的心思,给拢到自个儿身上。”
“你如今呢,年纪还小,但再小,也还是个小姑娘,再过两三年的,也就该到了年岁……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你可得把握住了。”
“这感情这回事,谁不是两个人处着处着,就慢慢处出来的?”
“到那时候,你这年岁也就差不多了,合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你倒也不必娇羞,若是遇着什么麻烦的、不明白的,只管寻了府上的徐姑姑,教她往宫里递个信儿来。”
“万事,自有本宫给你担着,啊?”
司微只得露出含蓄中透着几分礼貌的笑来,缓缓的,艰难的在朱氏的注视下点了头。
“是吧,”朱氏也轻轻笑了起来,而后便朝着司微这厢又倾了倾身子,“说起来,如今刚开春,冬日里送来的栗子,约摸着还没吃完呢,你且再跟我仔细说说,瞧瞧这栗子面膜到底是怎么做的,得闲我也得教人做了来试试。”
司微便把栗子要如何取栗子壳里头,黄色果肉外头包裹住的那层薄皮取下,烘干捣碎了混着蜂蜜搅拌均匀后如何涂抹在脸上使用,一一跟朱氏说了。
为着防止朱氏再提起那些个郡王府后院里的事,司微干脆彻底扯开了话题,把那些个上辈子从搭档那得来的些许养颜护肤的法子都跟朱氏说了,什么将胡瓜(黄瓜)切片贴脸,什么茶水洗脸……
西暖阁里,景升帝把一本折子往秦峥手里一丢:
“上回你要查的那小姑娘,莫说她自个儿,便是连她父母两族朕也教人帮你查了,什么都没有。”
景升帝花白的长寿眉略略往上一扬,嘴边连带着花白的胡子都带着几分笑意:
“这越是查不出来,她会的那些子东西才有古怪,但……正所谓是知人善任,既然想用她,能不能把人给收服了,教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那也是考验你驭下的手段。”
“怎么,你不敢?”
秦峥将景升帝丢在他怀里的折子翻开,略略几眼看了,这才不紧不慢把折子合上,抬头看了眼景升帝:
“激将法对我没用。不过既然没问题,那孙儿就开始着手准备人手……准备南下,至于匠造司的那些个人手,也得劳烦皇爷爷派人,把人送到南边去,先跟萧逸汇合。”
景升帝一顿,手下写了一半的大字去势便已然尽了,索性丢开笔,拿了身旁大太监递来的帕子擦手:
“怎么,这么舍不得人?把人带在身边不说,还要让那些个打算学手艺的,也跟着你千里迢迢的南下?”
秦峥嗤笑一声:“瞧皇爷爷说的,我要真是个痴情种,皇爷爷这会儿估计早就一棒子打下来,要把孙儿打个清醒。”
“我是想着……这些东西,固然能有利于边军军备,可于百姓,难道就无益了么?”
秦峥把自己的想法徐徐吐出:“要知道,那绞盘,一开始也不过是用作于井轱辘,后来,才挪到了攻城车上……如今的大历,外敌早已不足为惧,攻城车这种东西想要用到……”
秦峥一撩眼皮子,看向景升帝:“怕得等到,祸起萧墙之时。”
秦峥虽是这么一说,但景升帝依旧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先前拿来写字的斗笔,扬手便朝着他砸了过去:
“你就不能盼着朕、盼着朕的江山一点儿好?”
秦峥闪身便躲,但措不及防间,笔尖上沾着的墨汁还是从他身上划过一道墨痕。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实话实说嘛……”
但见着景升帝佯怒,秦峥也就见好就收:“南地虽偏远,但到底也是皇爷爷治下的皇土。只是山高皇帝远,那些个地方的人,怕是只闻有皇帝之名,而不知有皇帝之实,唯有一地官员,只手遮天。”
“所以孙儿这回过去,一是想拿那小丫头的身份做个幌子,二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替皇爷爷往远处,再多看看,看看那里的百姓生活如何,看看那里的官员,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那小丫头手里捏着的,非是一门手艺,而是一门,进乎于道的学识。”
“知其然,而后知其所以然,如此,方能于此之上,更进一步。”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她年纪还小,就连以后要教的那些个从匠作司和各处抽调出来的学生们,也大多都是太监。”
“前者困囿于后宅之中,后者困囿于宫廷宗室之内,”秦峥抬眼,对上景升帝的一双眼眸,却无半分后退之意,“皇爷爷,我想要用的人,不是朝堂上汲汲营营的衮衮诸公,而是眼底,能看得见百姓之难,能撞破南墙,也要为民请命的,热血尤未凉之人。”
“而恰恰,他们都出身低微——若是做不到为民请命,那至少,能教一地百姓,从皇爷爷的治下,多感念些皇恩浩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爷爷,你说呢?”
景升帝沉默了许久,半晌,哑然失笑,他摇着头叹息着:“你啊,你啊……既然你想去做,那便去做吧。”
“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秦峥道:“半个月后,等天再暖和些,路上带的那些个东西,也就能少上许多。”
“再则,上回出行,那刘承延也不知是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一路追去了鸠县,这回再走,就该是得再换个身份了。”
秦峥轻笑一声:“孙儿已经教庞师傅去搭了户部衙门的路子,看多办几张路引子出来,顺带让玄策提前出发,若当真能顺利跟萧逸汇合,那便不算什么……若是半路他教人给坠上了,那就得好生查查,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盯着诚毅郡王府了。”
“能做出这般作态的人,底子定然不干净。”
“所以这回出行,还是得教皇爷爷派了内廷的人,携了密旨往户部走上一趟。”
“多给孙儿准备上几个能用的身份来,老弱妇孺的这些个,也都来几个。”
景升帝升起几分兴趣:“你这是打算……掩人耳目?”
秦峥轻笑一声:“多扯两层纱幔,多派几回人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时间长了,能不能迷惑住那些个人,使其放松了警惕是一回事,能不能拖延着时间,教人摸不清我到底人在哪儿,这才是正经事。”
景升帝拿指头点了点秦峥,唤来自己身边的大太监:“顺德,伺候笔墨,待朕写完这道密旨,用了印玺,你带着人,亲自往户部衙门走一趟!”
一直守在景升帝身边的大太监闻言,上前一步,朗声应下。
思考:掉马这种事,要怎么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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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