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恪看着的时候,于恨舟没有任何异样。他照常在家里忙前忙后,喜欢做些好吃的给佘恪,也好像喜欢在客厅的沙发上赖着。
但佘恪看不到的地方,他就会变得更沉默。
脸上的伤缝过针留下的样子堪称可怖。系统总是能检测到任务目标自己摸着脸上的伤疤发呆。
即使佘恪叫来了齐伶陪他,少年也笑的勉强。于恨舟自那道疤之后,见人总是带着口罩。
佘恪站在客卫门口,少年已经去上学了。
于恨舟爱干净,卫生间被他收拾的很利索,即便是下水道口这样的地方他也都是会清理的。若不是洗手台上多出来的一些个人物品,佘恪简直怀疑这里没有住过人。
他走进去,手指摸上了洗手台的镜子。镜子很大,却被少年用一张更大的牛皮色贴纸盖住。
他又打开了客卧的门,屋子里一切能反光的东西,都被他要么盖上,要么放倒。
客厅这类区域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动。只是肉眼可见的,少年不会在黑夜里靠近玻璃窗,更是躲着电视机走。巨大的液晶屏在不打开的时候,能清晰的映出他脸上的狰狞疤痕。开放式厨房的琉璃台是黑色的石制桌板,于是少年也很少再靠近那里,往往在厨房里忙完,端了东西去餐厅或者客厅。
站在琉璃台边上,佘恪突然想起来之前的某一次。
少年见到他的一瞬间,想要伸手去拿黑色的口罩。但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笑意盈盈的问他想要吃些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露出没有受伤的右脸。走路会走在他的左手边,吃饭也一定要在左边的座位坐下。佘恪不叫他的时候就会自己呆在房间里。
奶茶店的打工是他难得会觉得不那么艰难的时候。所有人都带着白色的口罩和帽子,看不出来他的与众不同。
他没有和佘恪说过,只是他对自己脸上的伤显然难以释怀。
像是覆盖在薄薄冰面上的一层雪,冬季就在于恨舟尽力维持的和平里来了。
高三生的寒假像是哑火的烟花,带着最后的狂欢气息,急促又压抑。
佘恪给于恨舟放了假批了款,放他寒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是出去旅游还是找朋友玩乐,不必去奶茶店打工。
他没有这样安慰人的经验,只能趁着假期,让任务目标尽量的自由。
于是少年更是每天只呆在家里,佘恪几乎不曾看见他出门。
某天上午,于恨舟正在厨房煲粥,被佘恪从身后关了火,拎着领子进了房间。
“换衣服。”佘恪靠着门框,眼睛的金属边在灯光下闪了一下,镜片后的柳叶眼轻轻眯着,视线落在正一脸懵的少年身上。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出去放个假。”他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
等于恨舟背着背包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将车停在了门口。
“哥,”他拉开车门上车,将背包费劲的放进后座:“咱们要去哪?”
“我有个大学同学,”男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跟他解释。“和他几个朋友合伙搞了一个农场。理念很有趣,那个场子我之前就很感兴趣想要去看看,咱们去住两天,休息休息。”
当然不是他的大学同学,是原身的。
这个农场占地面积不小,有很多很多菜园子,不打农药不喷杀虫剂。因为朴门的农场理念,园子里的一切都自然生长。他们将各种树木植物穿插种植,造景,看起来非常漂亮。平时做一些民宿和农场体验的项目。
虽然现在是冬季,除了雪景和松柏也没什么可看的,但他也就是单纯的带着少年出去玩玩,总比让他一直宅在家里要好上不少。
一路上,少年显得很沉默。他像是很不习惯这样的行程,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佘恪看着,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没事,没什么人,就我们两个和几个朋友。”
园子在z市外距离不近的郊区。出了城区,没了高楼大厦,平原便多起来。雪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白茫茫的一片。
于恨舟好奇的看着,玻璃上升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哥,这些,是种什么的?”他指了指窗外略过的大片大片的被雪覆盖的地面。
“小麦。”佘恪看了一眼,在窗外雪景的映衬下,少年眼里多出不少亮光来。
“这么多都是?”
“如果早几个月来,这里就是一片茫茫的金色。H省本就是农业大省,很多农作物都出自这里,小麦更是大头。”佘恪笑了笑。
在于恨舟惊叹的声音里,两人路过曲里拐弯的羊肠小路,终于来到一座雕花的大铁门前头。周围都是农地和山林,此时一片静谧。
“冬季了,过了农忙,所以才没什么人。”佘恪站在小路边上,笑着看眼前的一片白。
那路是乡村的土路,车已经过不去了,剩下约几十米的距离,需要他们下车步行。
天上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少年走在佘恪左边,一步一个浅浅的脚印,踩下去的时候有轻轻的响,窸窸窣窣的,干净悦耳。
在细小的雪里,男人穿着厚重的大衣,脖子上灰黑格子的围巾打了漂亮的结。白色的雾气在脸前头升腾,于恨舟余光看着那人的侧脸,好像听见了雪落下的声音。
一路干净的白,只有两串脚印,在湿透的泥土地上慢慢晕开。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到吗!”女人清亮的声音在前方不远处响起,金属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有锁匙相碰的金属声。
“Aubrey.”
于恨舟听见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吐出一个细小的音节,少年听着那唇喉的震动,忍不住小小的战栗。像是在寒冷的冬季里披着厚重的毛绒毯子坐在暖炉前的温和,突然的英语让他整个人裹上一层神秘的外衣,站在白色里微笑着,像是雪的精灵。
华丽的声调……于恨舟在心里想着。忍不住嘴唇微动,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念着这一个名字。
平白对这一趟意料之外的旅行多出几分期待,连带着对这个叫Aubrey的女人,也多了几分向往。
少年脸色红润,尖尖的下巴埋在围巾里。他看着男人转过头牵起他的手,那只手温热又厚重,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两人一起踩在雪里走向山林之中的那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