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楚以前是不认这个哥的。
当时的Lucas确实不配。
14岁的Lucas像个成年人一样,长得瘦,却很高。
遗传自不知名的欧洲人笔挺的骨相,一米七的身高,有时候比身边的成年华人男子都要高。
好在他漂亮得纯粹的五官,则是来自艺名为牡丹的母亲。
是与社区里其他人无异的黑发黑瞳,避免了异族相斥。
Lucas下课去救济站领完东西,就会出门打工赚钱。
社区里的人蔑视政府救济,觉得这是施舍。也有人因为那是教堂资助的,信佛道教的膈应信上帝的。
理由一大堆,他实在不懂那些人的脑袋。
家里就这条件。不管!省钱吃饱才是要事。
妈妈从小教他,被人帮助不可耻,心里记下,加倍报答就好。
隔壁意大利城,15岁的小孩当毒贩。
Lucas算幸运,给风情发廊老板娘虹姐开的赌坊打杂。
刚登陆的无业者很多,他一个未成年能有工作也是因为妈妈欠虹姐的钱。
马克吐温说过,每三个中国佬就有一个是开彩券行的。来赌坊的都是东亚裔,什么民族都有,其中韩裔和华人最多。
毕竟他长得综合,土生土长的一口流利英语。只要他不开口,大家只能知道他是个亚裔混血。
反正他都吃得开,甚至东亚语言都能简单来两句。
做卫生、倒茶、递烟灰缸、帮客人跑腿。
偶有客人输了钱,挨顿打也能拿到不俗的小费。
还不错。
凌晨一点临近关门,大家却赌得热血贲张。
Lucas总算从让人窒息的喧闹和二手烟中解脱,跑入空荡大街买烟。
看店的李航看着是个小孩,实际比Lucas大两岁。
他丢给好兄弟一颗迷你巧克力豆。
有些变质,含嘴里连嚼都不用就化了。
聊胜于无,Lucas伸懒腰提神:“烟太大了,差点熏哭。”
“你不用抽烟光呼吸就赚了!”李航递回零钱,“这个点你不都在家守着牡丹姐吗?”
“我妈受伤休息……”想起妈妈看医生还无效果,Lucas还是个孩子,难免失落。
Lucas生来就是公民,可以享受免费教育,李航打心里羡慕,甚至嫉妒。
但是李航至少有个完整的家庭,而他没有。
街道的八婆们都说牡丹贪慕白人的钱,给人做人情妇,活该。可在李航看来,他们母子有够可怜的。
“明天你还要上学,别太晚了。”
Lucas不以为意地叹息:“读书不要钱,我妈又坚持,不然我不想去。”
上学免费但有杂费,这代表母子不能只为生活和买药而赚钱。
他上学代表妈妈会去上班,他总要担心。
李航妈妈从帘子后探出头。
她手里端着鸡公碗,显然刚下班在吃宵夜。抬眼看到Lucas,想想上次牡丹被糟蹋得够呛,还是朝这可怜儿子说:“我看到有个白男去你们家,有一会了……”
风情发廊不知是出于民族自尊还是保护妇女,恕不接待洋人。
牡丹为了已经长大的儿子没有跟一群女人住宿舍,而是租在地下室,这也代表她可以自由加班。
Lucas来不及气恼妈妈的糊涂,把烟和钱丢给李航转交,急忙跑回家。
地下室的门只要用力踹一脚就会打开,他手里那根渗了鸡血而变得恐怖的木棍是专门用来把人赶跑的。
可惜人已经走了。
Lucas挣扎地爬上铺在地上的床垫,上面的女人就是一个破掉的娃娃,破了又补,补了又破。
床上凌乱但却干净,小心地掀开妈妈的裙子,看到晕在裙上的小小血污,Lucas松了口气跌坐了下来。
但他很快拧了布,给牡丹擦腿。
他背对着牡丹,垂腰捂着脸:“妈……我们找个有宿舍的餐厅洗盘子,我停学做杂工赚钱买药,省一点日子总是可以过下去的。”
这话儿子不是第一次说了,但是牡丹做不到。
以前是她被迫欠钱身不由己,几年前她为了儿子的尊严尝试过做女工,做服务员,甚至做生意。
但是因为自己身体差,总是无疾而终。
她做女孩时可以抛弃梦想沉沦**,但是没有哪个母亲想这么活着。
这个现实牡丹不说,Lucas看过也懂。
她想抱住儿子安慰他。但是她现在下腹作痛,动不了。
儿子长高了……
她摸摸儿子后背凸起的脊梁骨。Lucas马上回身低下头,把脑袋主动拱到妈妈手边。
冰凉的手掌在温热的发间摩挲,牡丹安心地松了口气,“宝贝,我饿了,顺便帮我拿点药吧……”
说是药根本治不了病,不过只是止疼药,且越吃越没有效果了。
一个月一半的时间都在流血,现在甚至越来越严重了,本就是生孩子的时候落下的毛病。
但是聊胜于无,比自费看医生总归是便宜很多。
牡丹往粥水里洒墙灰之前还问了儿子:“今天晚上吃了吗?”
牡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吃墙灰。
不是因为饿,而是像怀孕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墙灰的味道上瘾。
已经变成了一种异食癖了。
Lucas说着不饿,但是还是被分了半碗。
“不吃饱,以后怎么变成洛奇?”
影帝史泰龙正火,牡丹总希望儿子身强体健就像洛奇一样顽强。
“今天赚到多少小费了?”
Lucas把妈妈抱起,准备收走床单清洗:“3块钱而已……”
牡丹看向天花板,由衷夸赞:“真棒,跟我今天的凑一下就可以交学校下个月的活动费。”
Lucas不说话,他觉得这笔钱拿来做生活费够他们母子吃好几天。
为了学校的户外自然活动,很不值。
牡丹眼睛一眨不眨,她知道儿子总是计较钱的事情。她语气柔和:“我还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等你回来跟我说说有多好玩,好不好?”
Lucas浅笑。小时候他会把这种话当真,现在他明白,她只是希望堂堂正正长大的儿子,去实现她曾经想过的生活。
牡丹的身体越来越虚,吃多少亏多少。整日为钱所困不是办法。
Lucas打算找虹姐谈谈,借点钱。
可在美洲,借钱不仅仅看你有什么,信用比什么都重要。
过去有借有还,才有资格借钱。
14岁小孩哪来的借钱历史,况且虹姐本就是他们母子的债主。
“虹姐肯帮我,我以后加倍还你。”
Lucas想好了,既然要借就要借多一些。干脆让妈妈休息一年,反正总要还的。
“如果我还不上,我给你做白工还钱。我妈以后的也都我来还。”
虹姐挑挑眉,劳力换钱是这里最常见的方式。
小孩想得很清楚,况且那个病美人在自己手上,她没道理拒绝。
“你要是走了,就换牡丹给我白干一年。”
Lucas把钱都给了牡丹,说是自己帮人送东西赚的,叫她在家里守好自己赚的工资,好好休息,别让人进来偷走了钱。
牡丹以为儿子学隔壁社区那十几岁孩子送东西,拿着那根木棍追着要打。
Lucas由着她,可是才打了几下,牡丹没力气了,抱着孩子伤心嚎哭。
牡丹很珍视儿子的“巨额”收入,再三答应不做了,Lucas才安心走了。
谁知道,他回来时,牡丹永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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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典威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只是一个逃离“抽壮丁”的地主儿子的学童。
地主的傻儿子并没有努力求学,跟别人一样成为一个拥有大学学位晋升白领,或者做个商人。而是在新世界的花天酒地和对排挤氛围的愤愤不平中败光了钱和身子。
呆不下来,回去又因为时局大变更不可能,最终客死他乡。
可是肖典威不一样。
他没有条件读书,却看到了铁路工、矿工的儿子或是参加二战,或是求学工作,当上工程师、医生、会计师、律师或商人。
六○年代末期,肖典威靠经营洗衣房,开纺织工坊赚了第一桶金。后来拥有了合法身份,在少数族裔不许入住白人社区的法律被废除后,带着妻女搬离了居住了二十几年的社区。
肖典威现在回来寻人,只觉得原来逼仄的街道不变,人却是越来越多。
二代三代移民陆续离开原来的社区,到不同城市发展已经成为热潮。这使得聚居社区数量逐渐减少,也使得还存在的社区变得越来越大。
以前逃战乱逃荒,现在世界和平。
作为苦过来把生存放在第一位的肖典威,想不明白他们在“爬爬走”什么。
其实也不奇怪。
新的《移民法案》通过,正式申请入境的限额已经提升到两万,更何况通过特殊渠道进来的呢?
过去人们口中一铲子下去就能挖到黄金的地方,一旦放开口子,世界各地可不就有人赶子躬身入局嘛。
毕竟信息滞后的年代,造梦不难。
“就是这里吗?!”肖典威问带路人,这人把他们一家三口引到了一条很窄的巷子里。
肖典威记得,这原来是意大利城啊。
意大利面馆变成了潮州菜馆,酒吧变成了最近流行的武馆。这个西西里黑手党的发源地,都敌不过黄龙的侵蚀。
带路人指着一家发廊,“二楼按摩三楼赌坊,他就在里面。”
肖典威把本是妻子牵着的女儿换到自己手上,另一只手揽在妻子腰,生怕家里两个宝贝出半点差错。
肖典威跟妻子陈茹跟Lucas谈过三次了,他一直不肯松口接受肖家的帮忙。
肖典威本打算给点钱帮助他算了,毕竟还有两年他就成年了。
他也想过收养一个儿子。
但这么大的孩子,养不熟,以后说不定变成白眼狼。
可是陈茹坚持要把朋友的儿子带回家好好教养,以弥补亏欠。
肖典威非常爱妻,甚至将自己现在的成功都归功于妻子,最终只能同意。
精诚所至,Lucas终于答应来肖家生活,陈茹自然带着一家三口来接他。
虹姐从店里走出来,看着老熟人递过去一根烟,说:“他去帮我干最后一票就跟你们走。”
连24小时上班的警察都不管的地方,抓人是什么意思,肖典威心知肚明。
要等人,肖典威的女儿肖楚被安在这个吵闹窝子里唯一安静干净的三楼办公室里。
她从窗边探出半个身子,伸长脖子往下看爸爸妈妈跟那个什么虹姐虹姐抽烟说话。
上次一家人一起吃饭已经过去了23天了,女儿肖楚数着日子满心期待地等着爸妈回家团聚吃饭。
虽然爸爸答应一起吃饭,但变成了来这个贫民窟一样的地方认什么哥哥顺便吃饭。
肖楚已经12岁了,她知道什么是哥哥。
隔壁的家庭,长男是全家的心头宝。
爱好赌钱,家里的奶奶妈妈还惯着他奢靡浪费。
爸爸说他就是败家子,早晚把自家搞垮。
本来爸妈就很忙,这样的哥哥还要来分走她的爱。
虽然说陈茹跟肖楚说,以后就有哥哥陪她,保护她。但说实话,她不能接受。
Lucas从后门上三楼,他已经听到了虹姐跟叔叔阿姨聊天的声音,想先换掉身上的衣服顺便拿见面礼。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小姑娘片子半挂在窗边。
突然开门的声音让肖楚受惊回头。
一个单手插兜,嘴里叼着烟的男人进来。
黑发随意地披散着,鼻梁高挺,耳朵上戴着夸张的耳钉。
明明是嚣张帅气的长相,可白色的T恤上明显的一滩飞溅上去已经变黑的血渍,让他的野性和硬朗看起来有些吓人。
实打实的混混。
最重要的是,他对于才刚准备上中学的肖楚来说长得太高大了。
她只在电视里看过,没见过现实中长这么高的男人。
男人快速靠近,给她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被保护得太好的肖楚紧张害怕,手紧紧抓着紧贴在后背的窗框。
Lucas直接抓住肖楚的手,把人往里扯。
男人靠近时,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鼻而来。
肖楚手抓得再紧,她这个小矮子也被猛地拽离了窗边,跟拎小鸡一样扔到沙发上。
Lucas在烟灰缸单手掐灭香烟,瞥了她一眼:“小孩,太靠近窗户,掉下去会没命。”
肖楚看着他,觉得人家应该是关心自己。
看起来不好惹,但也没那么糟。
Lucas背对着她,先给观音佛龛随意插了一柱香,然后随便一扯换了上衣。
带着污渍的衣服被直接丢进垃圾桶,换成了看起来温暖阳光的黄色T恤。
他又用喷雾喷了喷头发,随意地抓了抓。
香灰味,发胶味,烟味,乱七八糟地朝十二岁的肖楚袭来。
Lucas打开虹姐的冰箱,拿出了一个塑料食品保鲜盒,又拿了一瓶可乐。
只是随意往办公桌上一磕,瓶盖便弹飞到男人手上。
跟变魔术一样,肖楚看得微微张开了嘴。
Lucas畅快地喝着冰冻的可乐,希望充足的气泡冲掉嘴里的烟味。
他看着小丫头片子呆呆地看着自己,以为她也想喝,俊美的脸上勾起戏谑的笑容,“想喝?”
肖楚回过神,猛地摇摇头。
爸爸说这个喝了蛀牙。
“你是虹姐的小孩?”虹姐的办公室可不是谁都能进的。Lucas知道虹姐有个女儿,谁都没有见过,护得很好。
见小姑娘不说话,他转身又去开了冰箱,拿出了一个袋子。
塑料袋子透明,里面半串葡萄。
他把东西都拿到茶几上,在肖楚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葡萄拿出来用茶盘上水杯里的水冲了一下,讨好地递到肖楚面前。
“吃吗?葡萄。”
肖楚喜欢葡萄,但是她不吃带皮的葡萄。
准确来说,绝大部分带皮的东西她都不吃。
她指着那个塑料食品保鲜盒,透过微微发白的透明保鲜盒可以看到里面晶莹剔透的绿色果肉。
肖楚是家中独女,想要什么都是直说:“我想吃那个。”
Lucas勾起一边唇笑,靠在沙发上审视着小朋友,一脸欠揍地说:“娇气!你不配。”
那是他跟阿姨打听以后的妹妹喜欢吃葡萄果肉,在早上听到叔叔阿姨要来接自己,特地一大早去买来葡萄一颗颗剥皮屯出来的。
费了不少功夫呢!
“那我不要了。”肖楚说完就坐在那里东张西望,不理陌生人。
Lucas并不是想一走了之就跟虹姐彻底断了关系的。
虹姐在社区虽然做的是不入流的生意,但是人脉广,以后指不定有他求人的时候。
他歪头看着小姑娘,讨好问:“那你喝水不?”
指不定有毒,肖楚又摇头。
她不想跟男人说话,这个人衣服一换就伪装了温和的样子。
楼下的声音淡了,她巴不得早点走,不想跟这里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Lucas扯回那串葡萄,摘下一颗开始动手剥皮。
这费工夫的事情他已经找到了窍门。指甲轻轻刮着皮,然后撕开就可以了。
剥了一颗试水。
葡萄肉放在白色的小茶杯里,Lucas神态轻慢道:“这样可以了吧?”
“你刚才没洗手。”
果然,就算是对着小孩,谄媚也是没作用的。
Lucas放弃了,用茶水洗了洗手后收拾东西起身。
“爱吃不吃!”几乎咬牙切齿,说着就出了门。
“对不起!叔叔阿姨,让你们等了。”
Lucas态度很诚恳,但是肖典威对于他的不务正业很是不满。
故意当着虹姐的面就说:“这种事情以后不许做了!做我们家的儿子就要有规矩。”
Lucas笑着答应了。
他既然决定在肖家讨生活,当然做好了好好做人的准备。
这也是母亲的心愿,以后做个体面的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能体面地活下去。
就这么简单而已。
陈茹抬头就看到了肖楚在窗边探出脑袋看着他们。
肖楚猫着脑袋,明显地局促。
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人就是所谓的哥哥。
他比爸爸还高一个个头,怎么做她的哥哥?
而且他表里不一,他用可乐和发胶盖烟味!
Lucas顺着阿姨的眼神也抬头。
陈茹喊道:“小楚!哥哥来了。”
他心觉不妙,这比小丫头片子是虹姐的女儿还糟。
没听说过叔叔阿姨带妹妹来啊!
他还是希望给新家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Lucas笑意浓浓地喊:“你好,小楚。我是Lucas。”
肖楚很生气,气哭了,“我不要!我没有哥哥!”
她怒目而视,他们家没有哥哥。
简言之,孩子他妈是严重的妇科疾病,进而变成了缺铁性贫血异食癖。例如王熙凤?
我保证,Lucas他妈妈牡丹,已经全文最惨的女性了。
马克吐温:《一个恭顺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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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