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的下午,道路两旁的木棉花开了一些,三月了,春色渐次绽放。
何亮手里拿着两本书,从木棉大道走过来。出了学校正门,眼前就是一环路了,他选择了左侧的人行道。这条路走到尽头,有一栋老式的六层建筑,好几家考研班、兴趣班、外语培训机构都在这里。何亮要去的地方,叫做“欧枫法语”。今天下午两点半,他有两节法语课,不久前才报的班,他已经学到中级了。
一环路是这个城市最宽敞的大道,车水马龙,尘土飞扬,车,人,一切都很忙。何亮也是步履匆匆,此时他的心里,也住着整个春天呢。
马上他又可以见到那个叫李苗的女孩了,“李苗,苗苗”,他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
李苗是法语班的助教,负责协助那位阿尔及利亚裔的法国女老师Amina做一些教学工作,比如准备教具,开关调整投影仪,分发资料等等,最主要的部分,当然是在课堂上协助老师给学员解释一些他们理解不了的东西。欧枫是全法文授课的,像Amina这种外籍老师,根本不懂中文,讲课全是用法语,不过按照学校的规定,本来就是全法文授课的。开课第一天,他们还没搞清楚怎么发音,老师就哇哇哇一堆法语,何亮和其他同班学员都听得云里雾里。
起初同学们是有意见的,到前台反应,又找校长,闹了几天,等十天半个月之后,竟然不闹了。原来大家发现这样学东西反而更快,就都安分下来了。最开始的几次课,学完字母和发音后,外教还会教一些生词,都是教室里看到什么说什么,把单词写在黑板上,比如桌子椅子书本之类。当老师说到窗户的时候,大家没反应过来,以为她说的是窗外的天空呢,这时候就需要李苗上场了,她解释说la fenêtre是窗户,大家才恍然大悟。班上有两位助教,除了李苗以外,还有另一个女生。每周末都是李苗当班,何亮刚好报的就是周末班。
李苗,那个额前有着些碎发,笑容清奇的女孩,她笑起来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又白又好看。去年十月,就是因为她,他才决定报读这个机构的法语课程。这时,李苗应该早就在教室里了,想到这里,何亮再次加快脚步,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靠近大楼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聚集了很多人,看样子是来围观热闹的群众。靠近花坛的空地上,几辆警车很显眼,还有一些穿制服的警察,入口处已经被警方拉起了警戒线,有警方的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好像不允许人进去了,连挂着摄像机的记者也被拦在了外面。
人们踮着脚伸长着脖子往里探,嘈杂混乱的人群里议论纷纷:“大白天怎么会被杀呢?听说是个教法语的老师,被捅了好多刀…..真是残忍。”
何亮拿出欧枫的学生证,对拦住他的警察说:“我是学生,下午有课,我必须进去。”然后强行挣脱警察的阻挠,弯腰从警戒线下方进去了。
这栋楼里也是乱哄哄的,楼梯上,走廊上,三三两两地站着才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学生,叽叽喳喳说着“中毒”“被砍”“有人报复”之类的词。
何亮一步两级,三级的跑上三楼,最里的一间是校长室,此时门口挤满了人,他看到几个认识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几位警方的工作人员。难道,死的是陈校长?何亮心里咯噔起来。
他从人堆中挤到前面,踮起脚往里看,进入视线的首先是校长的书架和文件架,像平时一样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办公桌上打印机还开着,处于工作状态的黄灯一直在闪。视线再放低一点,他表情一下怔住了,校长背靠着坐在他那把黑色皮椅子上,眼睛闭着的,面部的肌肉抽搐得有些恐怖,一只手搭在椅子右边的扶手上,灰色西装沾满了鲜红的血,地上也有,看样子,他早就没有呼吸了。桌上有半杯没喝完的咖啡,警方的技术人员拿出物证袋,把杯子连同咖啡一起封住了。
他还想走近看,一个高个子的警察严肃地呵斥制止了他,把他推出了房间。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两小时之前。死者中了剧毒,另外腹部被刺三刀,其中一刀可能刺到了心脏,直接导致了死者的死亡。”随队出警的女法医刚检查完,一边摘手套一边向其他人解释初步检查的结果。
刑警队长魏之尧又扫了一眼尸体,问道:“鲁法医,如果没有致命的这一刀,死者最终会不会因为毒发致死呢?”
那位中年女法医鲁南英此刻正在拿着相机从各个角度给死者拍照,闪光灯卡嚓卡嚓地响,光线迅速打在死者身上,又迅速消失抽离,整个屋里充斥着血腥味。鲁法医把手里的工作略停了一下,回复魏之尧:“现在还不能确定,要回去解剖了才知道,我会尽快把尸检报告给你。”
魏之尧环顾屋子,有点自言自语似地一遍观察一遍说着:“现场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凶手给死者服了毒药,为什么还要刺他三刀呢?”
他身边的年轻女警田原回道:“会不会是凶手害怕毒性不足以致死,为了保险起见,干脆再补几刀?……也有可能凶手觉得简单地毒死死者还不够解恨,再捅几刀泄愤?”
魏之尧微微点一下头:“都有可能。”
田原在小笔记本上飞速记下案件概要,然后他们也拍了一些现场的照片,接着再次对现场进行勘察。
田原刚入职没多久,这是她第一次到案发现场,见着尸体其实还是有些害怕,最要命的是,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动起来,隐隐翻腾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恶心,使她想要弯下腰去,是要吐的前兆。
她定了一下神,深吸一口气,凭着定力强行把那股恶心劲活生生给憋回去了。脸上的表情调整到镇定自若的神态,几乎看不出来内心的这场涌动,她怕被队长和其他同事察觉出来,她可不想让人小瞧了。
田原还记得第一天入职的时候,魏之尧跟她说的那番话,大致内容就是欢迎她加入刑警队,又说到女警呢,最怕就是娇气,很多女刑警刚来的时候都是兴致勃勃信誓旦旦的,但结果就是干不长,真想做这行,尤其是我们一线的刑警,还得要自己训练自己,把自己当警察,别老想着自己是个女人,刑警不分男女,平常接触各种死尸,遭遇各类穷凶极恶的罪犯,连轴转好几天不合眼,这些都太正常不过了,有个适应的过程,反正打磨几年就习惯了。
田原结束了这番回忆。这时,一个面色失措的女人喘着粗气出现在楼梯口,她穿着职业裙装,应该是从工作地点直接赶过来的。何亮认识她,是校长夫人。老师和学生们也都认识她,大家赶紧靠墙站,在狭窄的过道里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女人气喘吁吁冲进了校长室。
有学校的工作人员告诉守卫的警察,说是死者家属来了,警察就让这个女人进去了。她是陈校长的夫人,是接到学校前台周小姐的通知来的,电话里,周小姐只是跟她说校长出了点事。
此时看到丈夫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身上还有血,校长夫人突然就懵了,看那个表情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情绪瞬间失控,又哭又喊地:“他怎么啦?他怎么啦?……”
女人还要靠近尸体,被警察阻止了。
一个警员说:“您节哀。”
这位校长夫人这才确认丈夫已经死了,浑身颤抖,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泣泣地晕了过去。警方只得叫了学校两个女老师进来,把她扶到旁边的教室去休息。
接着警方工作人员拿来担架,把校长的尸体抬下楼,上警车运走了。处于惊恐慌乱中的学生和老师们也渐渐散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天下午的课自然是没法上了,下午欧枫法语全校停课。
何亮还没从刚才的场景里回过神来,机械地随着人流下楼,这种情绪之下,他顾不得想李苗的事情了。
是什么人会对陈校长下毒手呢?对何亮来说,陈校长是个亦师亦兄亦友的长者,儒雅大气,风趣豁达,就是对学生严了一些。他总是很紧张学生的学习情况,也总是鼓励他们,帮助他们!学生总能看到这位校长的身影穿梭在过道走廊,查看各个班级的教学情况,有不认真听课的学员,总免不了要挨他一粉笔头的,谁打瞌睡,校长手里的粉笔头直接从窗外砸到他脑袋上,由于长期训练这种砸功,命中率非常高,一砸一个准。
关于教育,陈校长是有一套的,他对学生要求可以说是极其的严格,为了让大家在完全法语语境中沉浸学习,按照规定,进校必须**文,老师和老师之间,老师和学生,学生和学生之间,原则上来讲,在欧枫教学区域,都是要用法文交流的,除了刚刚进校完全讲不了的情况,或者说太复杂的场景学生不能用法文描述,才允许临时改用中文。
何亮才学法语的时候,最害怕遇到陈校长。还记得有一天上午他刚上楼梯,校长正好下楼梯,用法语问他,你是怎么来学校的啊?他涨红了脸,一时僵住了,因为他还没学到交通工具那里,于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然后校长缓缓说了几个句子,还配合着动作:“J’y vais en bus ……à pied (我坐车来…..我走路来)”,语速很慢,语气很平和耐心。这件事他一直记得,也因为这样,这几个句子他记得特别牢。
后来,一次又一次,陈校长就用这种方式跟他沟通,硬逼着他开口说法语,用法文交流,他很尊敬这位校长。
会是什么人,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夺去他的生命呢?很难相信,校长已经死了。想着想着,他的心情沉重起来。走出大楼,胸中腾起的悲伤起起伏伏,他发泄似的把一块小石子儿踢到很远的路边绿化带。
不是男警和女警谈恋爱同时查案那种设定,魏之尧和田原不会谈恋爱。警察队伍有男有女,仅此而已,他们都有另外的感情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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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