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的餐厅采用欧式布置,长桌可以容纳十二位客人。
秦白炎抽开第二把椅子,瞥见闵梵抽开了第五把。
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做鸟的时候,他离他太近了。
近到像把个人边界都贸然破开,会涌现一种被基因操纵所引发的反感。
闵梵公私分明,友善客气,这很好。
两人静默用餐,并没有为了客套攀谈什么,餐厅静到只有刀叉的轻微声响。
秦白炎被带血牛肉安抚了片刻以后,侧目似在确认微信消息,再度看向他们盘子之间的距离。
很远。远到跟他的晚饭一样不熟。
他莫名不悦。
晚上十一点,秦白炎沐浴后准备就寝,在木架旁裹着毯子坐好。
闵梵把裤子和浴巾都放到了旁边。
“……”
随着一声清啼,他再度化作海东青,长羽微扬。
闵梵蹲在一旁,宁和地望着它。
纯白翎羽带着奶油质地,斑驳的花纹便好似飘落的咖啡粉。
它贵气凛然,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柔软,很让人喜欢。
闵梵是设计系出身,从前很喜欢一种岩板,叫阿尔卑斯香雪白。
海东青的羽纹疏密有序,美感远胜于此。
比起秦白炎,他更喜欢这只白鸟。
不过碍于教养,也不能在见到本人时面无表情地甩一句,你变回去。
闵梵把小白鸟抱起来,心情登时变得很好。
“雪绒,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他笑眯眯道,“悄悄叫你这个名字好不好?”
完全清醒的秦白炎:“……”
稳定期里,他们逐渐达成共识。
一旦有紧急情况,靠呼喊秦白炎的名字能尽快唤回神识,方便他变回人身。
但秦白炎本身对意识的控制还不够纯熟。
他暂时没有告诉闵梵,刚化身时,他已经能短暂地保留一会儿人类意识。
于是他被挠了挠脑袋,全身羽毛再度被慢悠悠地抚摸。
“给你准备了睡前小零食,想不想吃?”闵梵打开抽屉,“有烘烤的鳕鱼甜甜圈,鹿肉零食罐头,鸭肉小饼干……”
秦白炎不可思议地抬头看过去。
他一开始只觉得,闵梵是硬着头皮照料自己,但没想到会准备的这么多。
而且……比应付本人要细心太多。
叫客房送餐的时候,青年都一副冷淡到近乎敷衍的样子,此刻面对小鸟,笑意登时似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秦白炎并不算饿,仍然默默地吃了半个甜甜圈,四枚小鸭饼干。
白隼任由青年亲近自己,内心不被允许的印记终于被缓缓接纳。
最亲近信任的人,在帮他梳理羽毛,望着他笑。
它已舒缓到想要叹息。
次日,秦白炎睡醒时已是早上八点,卧室并没有人。
他解下脚链,仍未适应标记脚环的异样感。
按OAC的规矩,羽裔需终身携带脚环,蛇裔则是颈环。
这既能帮助机构监管各类情况,也能保护他们不在化形时被当作动物狩猎、买卖、食用。
男人试探着想解开脚环,芯片并没有感知到对应的体温心率变化,拒绝变形。
他披着睡袍走出卧室,套房里空无一人。
老徐还在打鼾,枕头下手机响了一声。
[秦哥]:闵梵在哪
老徐:“……”
[天籁娱乐-徐晓]:不知道啊哥,您要不直接问问?
[秦哥]:不熟
[天籁娱乐-徐晓]:有啥事吗,我等会给Ayi打个微信电话
[秦哥]:私事
老徐一问,闵梵今年有好几场演唱会,进组前就在酒店租了个会议厅改成练舞房,今儿早上五点就过去了。
“对了,萧导说有几个老朋友今早过来,都是中西区的人物,等会儿您去喝个茶吗?”
“知道了。”
秦白炎回到自己房间,梳洗打理片刻后,喝着黑咖啡回生意上的邮件。
他的理性运作地有条不紊,能清晰判断商业往来的机锋。
只是内心深处,某一处被鱼线般勾着。
闵梵不在这里,在二十楼的某个会议厅。
他们毫无瓜葛,只是暂时合作的演员。
十分钟后,秦白炎中断工作,去原处取回毯子,披在了身上。
熟悉的颐和清檀香弥漫铺开,如怀抱般将他笼罩。
小豆蔻,香柠檬,**,紫罗兰叶。
既有颇具少年感的清爽明亮,又有恰到好处的沉稳。
第一次化身白隼时,它在他的怀里失控挣扎,嗅了许久这个味道。
此后每一次化鸟入睡前,他都披着闵梵的奶牛色绒毯,任由这抹温香刻得更深。
秦白炎勉强工作了二十七分钟。
然后抄起剧本和平板,径直去了二十楼。
他本人对闵梵毫无感情,一切都是多余的印记在作祟。
秦白炎绝不肯承认这一点,只当在配合那只麻烦的海东青。
他看不到闵梵,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就像内心某一处被鱼线钩住,然后漫无尽头的拉拽牵扯。
未必会有刺痛感,但如影随形,只让男人觉得烦乱。
从前需要抵抗变成鸟的本能,现在还要应付对闵梵的亲近渴望。
早知如此,彗星之夜还不如去月亮上躲会儿。
练舞厅意外地好找。
虽然隔音效果很好,并不扰民,但门口一直有小演员和服务员悄悄在看。
秦白炎过去时,瞧见Ayi满怀迷弟笑容,在哐哐给闵梵拍照。
后者穿着工字白T,领着一众舞者跳舞。
鼓点劲爆,震感强烈。
闵梵站在C位,俨然高度职业化的顶尖艺人。
他跳舞时还在全开麦唱歌,长腿动作利落,举手投足都流畅到如同水波。
舞者们聚散开合,一切节奏都全凭最中心的帅气艺人尽数掌控。
偶尔有人跳错步伐,闵梵一个眼刀过去,旁人俱是一凛。
他任由外人围观,歌声明亮动听,尾音有着摄人的华丽感。
Ayi看得如痴如醉,心想他不红才是天理难容,半晌才发觉身后坐了个人。
“诶,秦哥来了?”
“在这躲应酬,”秦白炎在看平板,“你们忙。”
Ayi即刻唤助理给大佬倒水,抽空还在看闵梵跳舞。
秦白炎于心有私,反而很少抬眼,好像真在专注地看季度报表。
他的目光停留在字里行间,双耳却仍旧能听见闵梵的嗓音。
走进练舞厅的一瞬间,叫嚣的躁动感终于得以安抚。
歌词都是当下流行的青春风格,有恋爱小甜歌,也有明快紧凑的电音舞曲。
每首歌情绪不同,闵梵的诠释也即刻变化。
秦白炎在昨晚讲剧本时,对这个青涩的后辈隐有欣赏赞许。
但在今日,他才真正看清闵梵的全盛状态。
容色炽烈到一眼难忘,冷若冰霜亦勾人。
唱少女风格的歌时,他便一把甜嗓,软得让秦白炎心里发痒。
曲子一换,棉花糖般的柔软声音又冷冽如山泉。
男人抬眼一看,一众舞者单膝跪地,独留闵梵SOLO独舞。
他清冷如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在攫取所有人的关注和爱意,也因着这一抹矛盾,变得更加耀眼迷人。
方才被抚平的渴望,再度贪婪的涌现。
差不多够了。秦白炎对那只海东青说。
粘人还没完没了了?
当晚,闵梵泡澡放松了很久,擦着头发去探望雪绒。
白隼这几天都表现得有些焦躁。
青年脚步停顿,看着它仍在不断地剧烈拍打羽翼。
为了不在室内飞得到处乱撞,白隼双爪始终紧抓枝干,仅是发泄压力般不断模仿着飞行。
察觉到闵梵过来,雪绒忽然平静了些许,清啼一声似在打招呼。
他走近它,思索着伸手轻抚。
雪绒静静感受着温情,忽然侧身轻啄,衔住一枚松动的长羽,把它递给闵梵。
青年扬眸道:“送给我吗?”
白隼又往前递了递。
他笑意温柔地接下,忍不住亲了亲小鸟的脑袋。
“好漂亮的羽毛,我会收好当书签,谢谢你。”
回书房保存好鸟宝的小礼物以后,闵梵凝神想了许久,再度站在白隼面前。
它在他离开的片刻里仍在不断拍打着翅膀,以至于站架都被风势推得有些摇晃。
“秦白炎。”闵梵出声唤道:“你出来一下。”
唤到第三声,白隼的目光倏然一变,它钻进软毯里,变回男人。
“什么事?”
“你知道你想飞吗?”闵梵直截了当,“你做了这么久的海东青,出去飞过一次吗。”
他作为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本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没有这个必要。”秦白炎说,“风险很大。”
一时的快意并不重要。
作为多个身份的责任方,他必须考虑更重要的事情。
闵梵感觉这人真是教条到接近禁欲主义,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可以忍。
如果他自己是这只海东青,只会放纵更多,肆意妄为。
青年往前一步,口吻似在挑衅。
“秦白炎,你敢不敢赌一把。”
“我带你出去高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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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夺羽·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