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租客攻略手册 第2章 第 2 章

“应该没有遗漏的东西，今天真是麻烦各位师傅了……”

杨骓云把搬家公司员工送走后，望着一大堆箱子长叹。他整个人横在布艺沙发上，浑身酸痛，彻底失去动弹的念头，只想把脸埋在沙发里大睡一场。

谁想到这些年他的东西还不少，除去衣物被子一类的生活用品，各类数码设备和杂七杂八合在一起，整整收拾出十几个大箱子。作为游戏设备发烧友，他工作以来陆续购入各型号的掌机、卡带，每逢新品发售必抢首发，结果造成搬家大灾难。

现已是晚上九点，从阳台看去，海市灯火通明，远处的地标建筑顶天立地，象征着这座城市极度的忙碌。

杨骓云从沙发翻身而起，想着至少得把床铺好吧，不然晚上都睡不舒服。他拖着身子走到箱子堆旁，翻了一下又觉得实在太累，于是只好靠着箱子玩手机。

点开社交软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房东的头像，对话框显示着最后一条消息：“那我就放心加班了。”

辞职后他直接拉黑了前公司所有账号，社交软件上的领导同事也删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关系不错的，手机终于不再滴滴滴响个不停。他和霍一纯的对话发生在晚上六点，正好和搬家师傅一起堵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周围到处是鸣笛声和车灯红光，让人心烦。

霍一纯像所有朋友的朋友一样，很客气，礼貌地问候他是否需要帮助。他们最近的距离也不过看房子那天，霍一纯和他聊游戏，凑近看他的时候，目光那样沉重。此后这人就迅速恢复社交距离，接下来一起吃饭也非常绅士礼貌。

礼貌到……杨骓云甚至都怀疑他们是否有过单独的交流。

我见过你……杨骓云垂眸，他看到霍一纯的头像就忍不住纠结此事。可无论怎样去翻找记忆，他都无法从毛玻璃般模糊的画面找出与之相仿的人影。

“算了，之后再问问吧。”杨骓云揉揉太阳穴，从地上站起，一看满客厅的箱子，边叹气边开启漫长的收纳整理环节。

霍一纯说加班，是真的在加班。杨骓云把绿植搬到阳台上的时候，隔壁的客厅才堪堪亮灯，而此时已接近晚上十一点。他种了好些多肉，陪伴多年，个个长得珠圆玉润的，正拨弄它们的叶子时，阳台上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这房子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共享阳台。

没错，共享阳台。

房东先生解释如下：

毛坯房时期是有水泥分隔墙的，但他当时打算两套并一套住，直接打穿了。没想到过了三年还在空置，也不能再补回去吧？

于是杨骓云和多肉自言自语的样子，好巧不巧被房东收入眼帘。

杨骓云着实被人影吓了一跳，飞速起身，脸涨得通红，像一只炸毛的猫，警惕地锁定住对方，大有把多肉盆栽扔出去防身的架势。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房东倒没被他这幅样子冒犯，反而眨眨眼调侃几句，“你不会想拿它扔我吧……”

“咳，晚上好。”杨骓云赧然，巴不得自己原地消失，一键删除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讨厌这个共享阳台！

“阳台共享估计还是不太行……嘶，等我有假期就装扇门吧。”霍一纯倚在两个阳台打通的墙上，似笑非笑说道。

那你早说啊房东大人！搞得我以为要天天拉窗帘锁门呢……杨骓云腹诽，面上却保持着一贯礼貌且尴尬的微笑，眼神悄悄飘回自己种的多肉上。

他大学毕业后一直独居，不怎么习惯日常被“邻居”“室友”打扰，这会让他极度不安。职场和公共场合的社交让他精疲力尽，他不想回到家还要应付另一个人，宁可每天睡前对着多肉吐苦水。

不曾想有一天会被人撞见。

还是那种半生不熟的、朋友的朋友。

好在社死画面换来房东的良心，既然房东自己说要装门，又不用自己出钱，两相抵消，勉强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真是麻烦霍先生了！”他甚至想九十度鞠躬，诚挚感谢房东的大度和体贴，省去他反复纠结的时间，直接一锤定音了。

“不过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我最近工作忙，连双休都被占完了。”霍一纯维持倚在墙上的姿势，锐利深刻的眉目浅浅流出一些疲惫。阳台的灯光柔和，淡去他身上那些略显冷漠的精英感，此时此刻的霍一纯几乎能和“温柔”搭边。

听到这话，杨骓云心有戚戚焉，向疲惫的男人投以同情的目光。

看看，晚上十点才到家。

看看，双休日都被占。

看看，这就是社畜。

他以前在灵狐卖命时比这还惨，通宵写代码是家常便饭，好在福利够多工资够高，足足忍了六年才顺利跑路。

不过建筑行业……

“谁搞建筑设计谁是狗。”方才还勉强算得上温柔的房东忽然站直，狠狠骂道。

这是每一个在各种行业里饱受摧残的打工人肺腑之言。

杨骓云的同情又深了几分。

但很难说这位房东先生是不是在妄自菲薄。他们或许只有多年前的一面之缘，一直彼此存在于共同好友李成渝的口中，所以杨骓云对此人倒也不算完全没印象——

海市去年爆火的网红打卡建筑，正是出于房东先生之手。

这件事被李成渝拿出来说过好几次，还一直想介绍两个人认识认识，没想到阴差阳错进展为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搞建筑设计能住在自己设计的建筑，我想也不算坏事吧？”面对这位大发善心给自己降价的房东，杨骓云绞尽脑汁安慰道。

他实在不懂怎么接人话，说完，心里的尴尬又变成虫子在不停地扭来扭去。

“住自己设计的房子也要花钱嘛，这几年我们行业前景糟糕，天天加班结果工资越来越低……”霍一纯神情恹恹，“前几年还能付得起首付，现在做牛做马也攒不下几个钱。”

“能付得起首付也很厉害了。”杨骓云诚恳说，他连在海市买房子的念头都不敢有，还不如拿来当开发游戏的启动金。他租房前有看过相关信息，目前所在的临江悦城大概四年前开盘，由于地理位置优越，房价一度高到令人咂舌。

房东先生四年前能买下这里两套房子，只能说远比想象的有钱。

“这里是我参加工作第一个全程跟进的项目，当时内部有折扣，就当买下来做纪念了。”房东先生淡淡一笑，提起自己的房子还有种欣慰感，“只能说还好当年全款买的，不然现在的工资还付不起贷款呢。”

“全款？”杨骓云目瞪口呆，捧着多肉盆栽的手微微颤抖。

你们有钱人都这样炫富吗？

先说自己的工资不高云云，然后出其不意来一句“房子全款买的哦”……

太可恶了。

也是，房东先生是李成渝的发小，李成渝这种超级富二代的发小自然也不会穷到那里去，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穷得连房价都不敢关注。

杨骓云脑子里刚滑过富二代好友的种种事迹，对面可恶的房东就提起了此人：“说起来杨老师你和成渝的工作室怎么样了？”

“我们工作室刚装修好，这几天散一下味就正式开工……”提及工作室，杨骓云收敛起情绪，终于回到他可以随心发表言论的话题，忍不住在心里松一口气。

“成渝拉了一些投资，加上我这几年的积蓄，启动是完全没问题的，只是很缺人手。像我们这种小体量游戏工作室，开发就是在和时间赛跑，以后自愿加班通宵的时间不会少了。不过……新游戏其实已经有demo了。”

“这么快？”霍一纯微微吃惊，“你辞职应该没多久吧？”

“这几年在灵狐，虽然忙着公司项目，我和成渝还有几个朋友一直在私下做着玩，工作室的第一款游戏干脆就是它了。加快制作周期的话，也许明年初就可以发售。”杨骓云语气温柔，他很爱自己的工作，对待开发的所有游戏都像看自己的孩子。

甚至他在灵狐参与的那些游戏项目，即使对种种商业化的决策失望愤怒，内心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明年？现在才三月，我们还要等七个月，这相当于七百年啊！”霍一纯开玩笑，“但至少能玩到完全由杨老师你操刀的作品，等一下也没问题……毕竟，当年你毕业去灵狐工作，很多人都担心你再也不做独立游戏了。”

杨骓云微微愣住。

类似的话在网络上他看到过很多，甚至有人直接说“本土游戏失去了莲杨就像西方失去了耶路撒冷”，一顶高帽被迫戴在头上的滋味并不好受。戴高帽还算好的，有人脑回路奇葩，觉得他背叛了独立游戏，和灵狐那种风评极差的游戏大厂狼狈为奸，做商业手游把自己的灵气都磨没了。

他一度为这些言论感到痛苦。

“谢谢你，看来我得用尽全力了，不能让你们失望呀。”但霍一纯的这些话并没有让他为难，单纯的期待不会压垮他，只会成为驱动力。

阳台的灯装得太好，很会烘托氛围，昏黄的光温暖又不刺眼，而窗外深夜的海市霓虹闪烁，明暗交织，似乎也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杨骓云对这种氛围有点敬谢不敏，他向来敏感，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房东逐渐温和的眼睛中，嗅到某些微妙情绪的他开始不自在。

感觉……怪怪的。

为掩饰这些不自在，他只能装作自己很忙，恍然大悟自己还没把手里的多肉放好，匆忙蹲下去摆弄，强行回避对面的目光。灯光照得他的皮肤宛若温润的白瓷，柔软的黑发边缘镀着一圈淡金色的光晕，而一切的一切都被收入对面男人的眼睛里。

气氛又冻结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霍一纯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看人不太好，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就在此时，杨骓云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李成渝，此人正是给杨骓云介绍此房子的中介，房东先生的发小，富二代，杨骓云大学学长、多年好友、前同事兼现合作伙伴。

也可以说此男就是诸多尴尬的源头，同样的，他这一通电话也缓解了此时此刻的尴尬。

“你搬完家了吗？我草出大事了，明天早上你赶紧来一趟工作室，感觉我在电话里说不清！”李成渝的嗓门被手机放大了好几遍，火急火燎的，刺得杨骓云耳朵痛。

仔细一看，原来他刚刚急急忙忙掏手机时按到了免提。

他抱歉地看向对面的房东先生，赶紧设置回听筒模式。而房东先生只是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礼貌微笑点头，自觉离开阳台给他留下独处的空间。

杨骓云松口气，举起手机压低声音回复道：“都搬过来了，还没来得及整理……发生什么事？”

“算了，你先收拾东西吧，我明天再和你说，不影响你的心情。”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失真，似乎还在叹气。

“没事，你说吧。”杨骓云边打开阳台边说，余光瞥到隔壁客厅透出来的暖光，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忘了问多年前一面之缘的细节。

“那我说了啊。”对面的人估计在愁眉苦脸，说一句就要唉一声。

“邓子铭回到海市了，而且大概、可能知道你现在的行踪……明天早上再详说吧，唉，烦死了这男的真是阴魂不散。你别多想啊，好好收拾家里，明天我和阿久在工作室等你……总之好好休息，唉这都什么烂事……”

杨骓云手突然抓空了，整个人略显狼狈地跌入客厅内。

他浑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呕吐的**越发明显。

“喂——小杨你说句话，我草，你是不是摔跤了？”李成渝听到话筒里“咚”的一声急了，音量又上提了几分。

“我没事……明天早上是吗？”杨骓云把自己从地面撑起，勉强移动到沙发上，声音有些虚弱地回复道。

时隔三年，梦魇依旧阴魂不散，而他呢？

他也该成长了。

挂断电话后，他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在沙发的一角，伴随着一阵一阵胃痛，意识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