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年,地球。
太阳**地照在头顶,地表温度超过40。
沙漠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污染程度已达“污4”级,十分不适宜直接呼吸。
江天韵双手扶膝,鼻子里粗重地喘气,他费劲抬头,看向身前一步远的人:“还有多远?”
他的嘴唇已经皲裂,喉咙里像含着一张磨砂纸,声音沙哑至极。
时战慢慢转身,微喘,语气却很镇定:“日落之前,一定能到。”
两人缺食断水,已整整三天。能撑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黄沙覆盖了他们全身,看起来俨然像是两个灰扑扑的木乃伊。
不过,两人的眸子间仍然蕴藏着一分不服输的光芒。
又行了不远,时战突然站住。
始料不及而又无法控制身体的江天韵“砰”一声撞上去。
双双踉跄。
江天韵:“都这会儿了,你还要表演个急停?”
时战:“不是,你听……”
呜呜呜一阵轰鸣声,从他们身后传来。这回,连江天韵也听到了。他们扭头一看,是一辆最新款流线型悬浮机甲车。
车底是四个气流喷射口,把机甲车维持在离地面20厘米的高度。车身犹如一只奔跑的豹子,有着极其流畅的弧线。车内只有一个驾驶舱,从驾驶员的头顶盖上了强度极高的透明玻璃罩。
江天韵:“你猜,是来救我们的,还是害我们的?”
时战突然抖个不停,整个人都弯下腰去。
江天韵不解,仔细一看,这货居然在笑!
咬着牙问:“哪里好笑?”
时战揉着肚子直起身:“你掰着手指头算算。”
他指了指彼此:“咱俩目前那少得可怜的几个朋友,谁知道咱们在这儿?”
江天韵庆幸这会儿脸上脏得很,看不出自己脸红。
他有点不甘心地挣扎:“照你这么说,我们死定了?”
时战拉了拉他的右手,用力捏了捏:“放心,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他来了。”
突突突的机甲车在他俩面前停下,一个带头巾和呼吸面罩、穿迷彩服的健壮男人,打开头顶的玻璃罩跳下车。呼吸面罩的形状,就像一只被切断了尖端的鹰喙,杵在壮男脸上。
壮男:“你们是时战和江天韵?”
时战:“这片沙漠还有另外两个像我们这么帅的人?”
壮男伸手从后腰取出一把亮银色空□□,装上消声器,朝他俩走近。
时战噗嗤一声又笑出来。
江天韵抬抬眉,余光略上扬,瞥向身边的人。
他又笑什么?不会是疯了吧?
没听说干渴之后会有这样的症状啊。
时战:“这位......杀手兄弟,我们周围十公里,连只虫子都没有。你还要装消声器?”
壮男反应过来,皱皱眉。
时战将重心换了条腿:“以前接单子......没跑过这么远?”
时战话里的暗示不太明显,但江天韵一下就听懂了!
眼前这个杀手,经验不算多。而且,不太聪明!
好忽悠。
江天韵低下头,掩去眸中迸射的光芒。
壮男:“你们哪个是江天韵?”
时战不明显地挪了一小步,挡在江天韵面前。他略高了半头,身量更结实些。可以把江天韵挡得严严实实。
壮男见两人不吭声,补充道:“江天韵可以活。我的雇主交代过,要把他带回去。”
江天韵刚想探出身,却被时战反手一把拽住:“你的雇主姓赵?”
壮男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保护雇主的信息是一个杀手的基本职业操守,没料到三句话对方就猜了出来。
江天韵轻轻戳了戳时战后腰,用只有身前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细语:“你知道姓赵的为什么想要我。那不如让我跟你一起死。”
时战拽他的手紧了紧。
自从被世交背叛、仇人算计,眼睁睁看着父亲不甘而惨烈地死在自己面前,他肝肠寸断过、歇斯底里过,却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彷徨犹豫。
关系到他的天韵哥生死的犹豫。
到底是忍辱偷生,还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壮男继续朝他们靠近,他用枪指指江天韵:“一个男人,为什么还要躲在别人背后?你是时战吧?”
“不是。”时战立即反驳,他严严实实挡住身后的人:“我才是。你不要碰他。”
壮男将枪口对准他。
时战心里猛的一跳:“我们做笔交易。”
“我有职业操守。不会放弃雇主的任务。”壮男继续走近,拉开保险栓。
“不,你误会了。”时战喘着气,略弯腰,似乎体力已达极限:“我会让你完成任务,还会让你多挣一笔钱,比你的佣金要多得多的钱。”
壮男犹豫了下:“说下去。”
时战:“我有一个不记名的账户,里面有我一半的个人资产。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就能猜出那是多大一笔钱。我可以告诉你账号和密码。”
壮男看着他,半分钟才问:“你想要什么?”
时战:“我想要一个全尸,还要你把我的尸体跟你们一起运回去。”
壮男皱眉:“这很麻烦。”
时战:“所以那笔钱很多。”
“多到你可以退休。”
壮男咽了下口水:“为什么?死了就是死了。”
时战笑笑:“你的雇主没告诉你,我们的关系吗?”
他伸出手指,侧过身轻轻碰了碰江天韵的脸颊,没离开,上下摩挲:“他是我的爱人。他会舍不得我,我也想陪着他。”
他的手指不可见地微微颤抖。这个摩挲的小动作,他在梦里早就做过千万遍,现实中却是第一次。
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这简单的触碰让江天韵脑子里轰得一下。
整个人都僵立在当场,无法动弹。
脸颊上的触感如此分明,竟然让早已被黄沙吹得麻木的肌肤一阵颤栗。
这是时战第一次明确说出“爱人”这两个字。经过这么多天,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第一次知道自己被爱着时的震撼。
原来仍旧历历在目。
时战仿佛耗尽了心神。他微微闭眼,深长得呼出一口气:“而且,对我弟弟来说,这具身体很重要。”
壮男:“你弟弟?我从没听过时氏集团的总经理,还有个弟弟。”
时战:“哎,豪门**,外边的人知道的不多。见笑了。”
壮男:“你弟弟怎么了?”
时战:“得了肾病,需要器官移植。既然我活不成,总要给时家留点血脉。死后也好见我父亲。”
壮男明显在犹豫。
空气弹威力极大,这么近的射程,能蹦碎人的脑袋。如果真要答应这个交易,他得用刀。
这有风险。
不过......他看着眼前两个因为饥渴几乎站不起来的男人。
把枪插进后腰,抽出一把匕首,朝时战走:“告诉我账户和密码。”
时战:“等等。”
壮男:“别耍花样。”
时战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一把将江天韵拥入怀中:“天韵哥,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奈何桥,不趁现在道个别吗?”
江天韵被抱得一个踉跄。
他有千万句话想说,哽了一哽,终究只是轻声问:“你有个弟弟?我怎么不知道?”
时战:“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江天韵埋着头痴痴笑:“得了什么样的肾病?”
时战:“都这时候了,你还追究一个瞎编故事的细节?”
江天韵抖着肩膀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江天韵:“为什么老天爷不肯给我们更多的时间?”
时战心里一紧。
他舍不得天韵哥哥哭。
但向来油嘴滑舌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该如何安慰。
在死亡的分离面前,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江天韵回手抱紧他:“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
“好了。”壮男没耐心地打断:“看在钱的份上,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
时战很不舍地放开,转过身看向壮男,右手却不着痕迹地在江天韵右大腿外侧轻轻拍了拍。
时战:“谢谢你。我的银行帐号是......”
壮男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时战的脸,生怕自己漏掉一个数字。
手中的匕首也不再握得那么紧。
江天韵快速取出裤子右后口袋内的防狼喷雾,朝壮男眼睛喷了过去。
辛辣的液体入眼,壮男低吼一声,捂住眼睛后退了一步。但多年杀手的本能让他止住了脚步,模糊中举起刀朝面前砍去。
只要他缓过来,对付眼前这两个本已濒临死亡的人,不是难事。
相反的,时战他们若错过这个机会,只有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时战闪身到壮男身后,用力扑向他,双腿勾住壮男下盘,左手锁住他咽喉,右手向他眼珠戳去。一下正中左眼。
更多辛辣液体流入眼中,壮男大叫。他往后一跃,将时战重重压倒在地。
时战只觉得浑身像被座山砸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可他还是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拼死不撒手。
“天韵哥!”时战大吼。
江天韵抽出靴子里的刀,把心一横,一个鱼跃扑去,一刀扎进壮男胸口。
温热的鲜血崩裂出来,喷了江天韵一脸。他眼前一片血红,像极了一个阴暗的渗人的地狱世界。
他曾经那么努力地不伤害任何一个人,到头来却要亲手杀人。
手里脱了力,几乎握不住刀柄。
眼前的壮男喉咙里嘎嘎响,在徒劳的蹬踢了一阵子腿之后,慢慢垂下双臂,咽了气。
江天韵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瘫软:“操。我杀人了。”
时战渐渐松开已经僵硬的手脚,将壮男推下去,躺着呼呼喘气。
江天韵突然笑了下:“你那时候给我一瓶防狼喷雾,我还嫌娘炮。没想到......”
“是啊。这种2个世纪前就给女孩儿们防身的东西,居然救了咱们一命。”时战的声音有点小:“连老天爷都不舍得让你这么好的人回去受罪。”
江天韵:“明明是老天爷不舍得让你死。”
骤然脱离死亡阴影,江天韵觉得有点儿虚脱,坐在地上不想动弹。
时战:“对了,天韵哥,你记得,往太阳下山的方向走。没多远了,你一定能到绿洲。到了那里,找一个叫“泰山”的人。他很厉害,能帮你。”
江天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还有,我叔叔失踪一年多了。如果可能……帮我找到他。”说完,时战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时战!”江天韵一惊,跳起来,扑到他身前。
时战紧闭双眼,面目灰白。昔日好看的血色唇瓣,也和面目一样枯黄、干裂。
江天韵已近枯竭的身体,猛然迸发出力量,他托起时战的肩膀,搂进怀里:“时战,时战,你醒醒。”
时战毫无反应。
江天韵浑身开始止不住颤抖:“你又骗我对不对?你明明比我强壮,怎么会……”
“之前那瓶水......你没喝对不对?你骗我喝了,其实你一口都没喝对不对?!全部......留给了我?”
说来奇怪,明明已到了干渴极限,眼泪却止不住往外冒。
“醒一醒!你难道忘了,我害死了你父亲,你还没报仇!”他压着嗓子喊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理由,掐着时战的人中。
怀里的人毫无动静。
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摆动,脸庞往一侧掉落下去。过往健康色的小麦肌肤,早已埋在黄沙之下,愈见青灰,生命力一点点从身躯中散逸。
“喂!”江天韵大吼一声:“我不会帮你找叔叔的!你自己起来找!”
“起来啊!”
时战仍然毫无动静。
江天韵心脏狂跳,抱着他的手剧烈得颤抖。
怎么才能救他?
对,给他喂水。他是缺水导致了虚弱。
可哪里有水?
他环顾四周。
漫天的黄沙飞舞,顺着风势朝右前方席卷。
一个不显眼的洞穴入口,在黄沙的遮盖后若隐若现。
江天韵已经顾不得分辨那是不是正确的路。他摘下壮男脸上的呼吸面罩,给时战戴上。又脱下上衣,勒住时战两边腋下,一把拖到自己背上。
风更大了,仿佛一把把小刀,往人脸上割。
江天韵喉咙里干燥地发痒,嘴里不知被吹进多少沙子。他完全凭着一股意志力,一点一点往前爬。
不知爬了多久,太阳西斜,温度下降。
江天韵背着时战,一步步挪进洞内,他把时战放下,颤抖着手,探了探鼻息。
很微弱。
算算距离,离绿洲不远了。
不能倒在最后一步。
江天韵勉强起身,往洞穴深处走去。没走多久,眼前出现了一道分岔路。江天韵扶住洞穴岩壁,心里一阵绝望。
该往哪儿去?
不能再走了。时战随时会撑不住。
他想起一年前,初遇时战的场景。他明眸皓齿,就像只露着尖牙的小狼,虽有凶性却非常可爱。他的眼神格外生动,一点儿不像现在,整个人死气沉沉。
罢了。就这样吧。欠他的,今天一并还他。
江天韵僵直地站起,回到洞口。来到时战身边,一屁股坐下。
“臭小子,如果你能活下来.......”江天韵搓搓手,把灰尘、泥巴抖落下来;又从裤腿处拔出一把匕首,往左手掌心割下去。
“我们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嘶——!真他妈疼。”江天韵自言自语,可手里的力却没减小。伤口越来越深,血液冒出来,顺着一条小小的沟渠,往下滴落。
江天韵抱起时战,放在自己大腿上,才掰开他的嘴,把血液滴进他嘴里。
疼痛逐渐变得麻木,整条手臂越来越没有知觉。
江天韵知道自己没时间了。他不知道多少血液足够,干脆用尽力气,往伤口上再次割去。
“啊——!”发麻的手再次感觉得痛,大量血液涌出。
混沌的思维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好像割偏了?割到了动脉?对,早该这样,动脉血液量才足。
不过,这种死法有点儿矫情;割腕,像殉情似的。
可笑,自己这一生,算得上荒唐颠倒。
都说人临死前,一生会如放电影般,在眼前掠过。濒临之际,江天韵回忆起自己短短26年的人生。
8岁那年,父母死于车祸,叔叔收养了他。他自小懂事,以优异的成绩从知名商学院毕业。
不过,早年骤失双亲,使他变得有些封闭自己。随着年龄增长,竟然愈加社恐。
大学毕业后,仅三个月,他不顾众人乍舌,辞去体面工作,一个人躲在家中写小说。
他的故事布局精巧、逻辑线缜密,人物性格犀利、价值观正,很快得到了一批粉丝的青睐。稿酬水涨船高,他过上了自由、宽裕的生活。
一切的转折,都来自那个夜晚、那场争吵……那时候,他还不叫江天韵,而叫江硕。